第八十四章、妖女
洞玄派掌門代理仰山真人皺著眉頭讀完了那篇青詞禱文,完了隨手往書案上一拋,抬起頭來注目師侄履道。履道恭恭敬敬地拱手問道:「師叔如何看?」
仰山一撇嘴:「還如何看?一派胡言!」
履道提醒道:「雖然純是胡言妄語,但叛徒隨風就是利用這些妖言來蠱惑人心的,師叔不可等閑視之,最好寫一篇文章宣示門人,以正視聽。」
仰山冷笑道:「這東西狗屁不通,哪需要為它專門寫文章?還說什麼修真者欺壓凡俗,乃至天心生厭,斷絕了本方飛升之途……近百年前,遺山師兄不是成功登仙了么?而且他以為仙是什麼?仙斷絕俗緣,遠離塵囂,得大解脫,逍遙自在,我等看凡俗如螻蟻,仙看我等難道就不是螻蟻嗎?螻蟻是正是邪,為善為惡,仙哪有空來管……若真生厭心,遺山師兄既已升仙,為何不下凡一趟,來規勸糾正?」
履道一皺眉頭,心說師叔你這話邏輯不通啊……好吧,估計你也沒有心思寫駁文,即便寫了,若是這般前後矛盾,反而容易引發不必要的疑惑——這重擔我還是另外請人來挑吧。當即轉換話題:「既然提到遺山師伯,他昔日亦有所言,如今想來,不為誕妄……」
「嗯?」仰山一挑眉毛,「遺山師兄昔日曾有何言?」
履道回答道:「小侄也是偶而聽人傳告,並未當面聆聽過遺山師伯的教誨。據說師伯曾言,一千八百年前天地變異,從此進入元氣極盛之世,我洞玄、上清二派獨執修真界牛耳,照理來說,登仙之輩就該更勝往昔才是,但結果卻南轅北轍……」
仰山冷哼一聲:「那又如何?難道你竟然也受隨風蠱惑,有所認同他的謬論嗎?!」
履道有點尷尬地笑笑:「小侄豈敢。是遺山師伯對此現狀提出一種猜想,認為正因為元氣極大豐富,修真界又極太平,導致修者人無爭心,但知枯坐靜守,而不識迎難奮發,故而根基不穩,自然登天為難……」
仰山一翻白眼:「我還是頭回聽說……」想了一想:「貌似也並非全然無理。」隨即悚然一驚:「難道說,遺山師兄是因為悟得了此理,才得以順利破境飛升的么?!」
履道回答道:「得聆遺山師伯這番猜想的,也不在少,否則小侄並非師伯真傳,如何能夠聽聞?然而即便這是真理,真願意循之而行,自找苦吃的,也並無幾人,這大概就是遺山師伯之後,再無人能成功登仙的緣由吧?想來遺山師伯當年,是嘗試過用某些方法以增強爭心的——或許因為並不能肯定猜想為真,故此並未向他人透露。」
仰山突然間笑了起來:「這倒是一個好機會啊。」
履道一愣:「小侄不敏,師叔說好機會,是何意啊?」
仰山瞥了他一眼,突然間苦笑起來:「自從叛徒隨風在斬龍台施法,妄想滅世以來,時光荏苒,已然二十載有餘,咱們曾有好幾次機會清理門戶,滅他的邪教,以免貽羞於上清派的,偏偏眾真人你推我讓,罔顧公德,各懷私意,本肯努力向前,這才使得癬疥之禍,竟成癰瘡……」
履道急忙分辯道:「眾真人也不是退讓避事,只顧自家修行,不管洞玄聲譽,只是……想當年斬龍台一戰,循道師兄連同上清派三位真人聯手,竟也鎩羽而歸,若是不能探查清楚那假冒本派方外弟子的四妖究竟是何來歷,術法是何傳承,輕率往攻隨風,恐怕難有勝算啊……」
仰山雙手一攤:「那不還是私心作祟,過於愛惜羽毛所致嗎?況且聽循道所言,那四妖未必與隨風是一條心,或許只是因事偶合罷了。近日隨風邪教之中,可還有那四妖的消息?」
履道還想說些什麼,卻被仰山擺擺手制止住了,仰山道:「我也不是在責備汝等——你剛才的話,倒給我提了一個醒,不妨就大加宣揚遺山師兄的猜想,宣示門人,登仙之途,該是戰出來的。或許便會有某些人肯於踴躍去剿殺邪教,甚至與隨風一戰了。」
履道偷偷斜了一眼仰山,心說你責備我等?難道你自己就不是真人嗎?後面所說這「某些人」裡面,肯定不包括你自己吧?大道理一套一套的,說得比唱得還好聽,目的不過是想把麻煩事兒全都推給別人,自己好坐享其成罷了。不過對於我來說,宣揚一下遺山師伯的猜想,倒也不算很麻煩,若是宣稱想要閉關以領悟這一猜想,說不定下回誰再起意征剿隨風,我也可以躲得過去了……當即拱手:「師叔所言,甚是有理,宣示門人之事,小侄願意一力承擔。」
正待告辭離開,突然間窗外一聲清唳,飛進來一隻赤冠白鶴,口銜一份文書,落在仰山真人案前。履道一隻腳即將邁出門外,卻又縮了回來,略側過身,想要瞧瞧這又是什麼事兒啊?就見仰山接過文書,展開來一目十行地掃過,不禁雙眉微皺,隨即伸手招呼:「且慢。」
「師叔還有什麼吩咐?」
「澶江源頭出現了一名古怪的女子,四處打探隨風消息,彗元前往查問,反倒被她打傷……」仰山一擺手,「你去看一看吧。」
履道心說真倒霉啊,我剛才就該趕緊地離開,為什麼偏想打探靈鶴銜書的內容呢?門內俗務,自有掌門代理和幾位長老操心,就連掌門人都借口閉關閃一邊兒去了,我又何必在意?這不,事情纏上身了吧,既是仰山吩咐,旁邊兒又沒有第三位真人,我想躲也躲不過去,想推辭也沒有理由啊。
內心自怨自艾,表面上自然不能顯露出來,只得雙手一伸,向仰山索要文書,同時問道:「不知是哪門哪派的修者?」
仰山把文書遞給他,隨口回答:「裝束非常,功法詭異,恐怕只是個散修吧……速速將此女擒來,若確定是受到隨風謬論蠱惑的愚人,甚而妖物,當場殛殺了也無妨。」
履道閱讀那份文書,不過寥寥幾行字而已,寫得不清不楚,不明不白,不禁心中暗恨。不過這雖然是件麻煩事,應該沒啥難度,既是散修,撐死也就金丹巔峰而已,她即便能夠戰敗只是普通金丹的彗元師侄,碰上化神真人也必然束手。不過若真是散修,有可能功法奇特,說不定打不過能夠逃得過,自己還得去追……真是浪費我大好青春……啊不,大好的修真時光。
算了,攤上這檔事兒也是莫可奈何,誰讓自己好奇心太盛,偏不肯提前閃人呢?還是快去快回為好。於是履道便撇下文書,然後運起遁法,化道金光就下了洞玄山了。
澶水源頭距離洞玄山並不太遠,履道御風而行,不過盞茶功夫便已抵達。不過他路上還在幻想,除非對方是個傻子,否則竟敢打傷我洞玄派門人,就不怕我等老人家為晚輩出頭么?理當遠遠地遁去啦。最好是跑得無影無蹤,傳消息的弟子也跟不上,到時候我就可以順理成章地打道回府,不必費心與之糾纏。
打架多累啊,還不如回去睡一覺來得舒服……
可是看看飛近澶水源頭,當即便有本門弟子騰起空中,拱手相迎。履道假裝橫眉怒目地喝問道:「打傷彗元的妖人何在?!」對方伸手朝不遠處一指:「還在那裡。」
履道聞言,不禁就是一愣——唉,你咋不逃呢?真是傻子么?
那名弟子稟報說,他們一行四人巡查到此,見那妖女向凡人探詢叛徒隨風的消息,便即上前喝問,本來只想動動嘴,沒想到對方好橫,直接就動了手啦,彗元師叔竟然不是她的對手,被打成了重傷。四人之中,就以彗元的境界最高,即將邁入金丹巔峰,其他人一看連彗元都不是對手,更不敢貿然上前了……
有兩人心思比較靈敏,直接扛著彗元就跑了,說是要找個安靜的地方療傷,光剩下這名年輕弟子,生怕就這麼回去會被師長責罰,又怕對方從后追殺,於是大著膽子,呵斥道:「我等都不是你的對手,但即便打敗我等,也不見其能。可敢等我喚師長前來么?我洞玄派數十名化神真人,但來一個,便要你跪地求饒!」
本打算嚇退對方,沒想到那妖女卻冷冷一笑,說:「你自去召喚師長吧,我就在這裡等著。」
那名弟子沒有辦法,這才急忙放出師門所授法寶,召喚靈鶴傳書,直報掌門代理駕前。本以為也就派一個元嬰過來,沒想到還有化神真人那麼閑,竟然親身至此。
當然啦,他嘴裡可是把自己說得英勇無比,雖然藝業不高,但為了維護師門聲譽,寧可停留此處監視敵人,以防敵人逃躥……履道恨不能給那小子一腳,心說你就讓她逃好了,誰讓你跟這兒看著的?!
無奈之下,只得按落雲頭,來看那個「傻女」。卻見澶水源頭,一塊大石之上,長身玉立著一名青年女子:烏雲如墨,髮髻高梳,以金釵玉簪為飾;身穿青緞綉服,領口頗低,露出一抹耀眼的白皙;腰身用五彩絲絛緊緊勒束,顯得胸部高聳,似欲綻衣而出……肩上是金絲、銀線綉成的霞帔,迎風而拂;腰下更有絳色紗裙,百花為綉,珍珠嵌邊;懷中抱一支竹簫,其色瑩綠,有若翡翠……
再往臉上瞧,一雙細眉斜插入鬢,兩點秀瞳晶亮若星,懸膽鼻高而且窄,櫻桃口彎而且潤;耳垂頗大,回首之際,明璫難掩玉頰之色——哎呦是個美人哪!
履道見了不禁動心,心說卿本佳人,奈何做賊?不過沒有關係,且待本真人好好開導於你。雖說本門並不傳承陰陽雙修之術,可古往今來也不是沒有前輩搞那套……修那種功法的,若能與此女雙修,又何必再求破境飛升——雖然我本來就沒打算去闖那最後一道險關吧——倘能收服於她,我就從今天起,去翻古籍,改功法,練那陰陽秘術也不遲啊。
本來若是個相貌普通的女子,估計履道真人正不耐煩呢,上去二話不說,先祭法寶拿下。可是見此女如此端莊秀麗,卻不由得他不動心,於是端正容顏,稽首為禮,先報姓名:「吾乃洞玄派化神履道,未知道友如何稱呼?」
那女子注目履道,上下打量,似在觀察對方的容顏、姿態,揣摩他的能為——履道心說不好,要早知道我人生中還有動心的一天,那就該學宏道師弟,以青年相貌示人……不過金丹之上,即可固顏,化神真人更能隨意變更外貌,對方不可能不知道吧?你瞧我的臉型、五官,剃掉鬍子,抹平皺紋,那肯定是個帥小伙兒啊。
又再詢問一句:「道友如何稱呼?為何打傷我洞玄派弟子?」
那女子這才淡淡一笑,報名道:「吾名藺馨寧,你洞玄派刻剝凡人,視凡俗有若螻蟻、草芥,我看不慣啊,故而聊施薄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