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想去哪兒便去哪兒
海面上暫且風浪不興,海水難得的澄澈如碧,船行其上,如航雲端,更有如山冰棱漂浮水中,通體雪白甚至晶瑩剔透——這般奇景對於天垣大陸上的人來說,恐怕亘古以來都無緣得見吧。
但是對於張祿來說,這也算不得什麼特別的景緻。在地球上,固然他沒有去過南北極地,但相關照片乃至視頻看得還少嗎?他唯一可惜的,是此處格外沉寂,上無飛鳥,下無游魚,就連白熊或者企鵝都見不著,實在有點兒孤寂啊。
陸離盟已經跑來勸諫過好幾次了,說航路不熟,加上冰山漂浮,即便不迎面撞上,也不確定什麼時候連船底都會被冰凍起來——咱們實在不能再往南方去了呀。張祿微微而笑:「有我在,怕什麼冰山,怕什麼風雪?不過好吧,再行一日,不見目的地便即折返吧。」
他當日在陽林島上,逼迫陸離盟駕駛海船,送自己去各處尋訪術家孑遺,臨行前先得解決「六龍」的問題。是殺還是放呢?雖說「六龍」在大陸上聲名狼藉,但張祿知道,他們很多情況下是身為朝廷暗子,所作所為,未必純出一己之私,是否確實犯下過不赦之罪?他又不是法官,豈可隨心所欲斷人生死?
這倒也不是張祿聖母或者小清新,他本非嫉惡如仇之人,甚至可以說,他多少有點兒「嫉仇如惡」,只是恩仇之際,卻也未見得有多分明。如今躋身天垣世界最強的無人境中,想要報恩、報仇,那還不易如反掌嗎?然而即便「六龍」,也說不上跟他有什麼深仇大恨,而且越是擁有莫大能力,越是必須約束自我行為,不可隨性而行——否則跟那些狂妄小人又有什麼區別?
他有時候還會忍不住去設想,倘若幾名同伴處在自己的位置上,將會如何行事?
黎彥超、唐麗語是必然不肯妄行的,至於風赫然,恐怕尚在兩可之間。
所以他直接以手覆上睚眥額頭,便將意識注入。雖說他雅不願再隨意探人隱私,但對方本是惡人,又事關他們的生死,自可破例——張伯爵還不是那麼膠柱鼓瑟、不知變通之人。意念行處,他很快就得到了自己所要的訊息,唇邊不禁露出一絲微笑來。
訊息之一,看起來「六龍」並非天生怙惡不悛之輩,他們之所以背離主流社會,也自有其不得已的苦衷;訊息之二,彼等所作所為,遠沒有大陸上傳言的那麼不堪,尤其近年來,基本上都是奉令而行——可以說早就被招安了,再做什麼惡事,幕後「大老」作為教唆犯,比他們罪過更大;訊息之三,對於某些行為,起碼睚眥也是有所不忍的,並非因惡念而生惡行,也並非沉醉在惡行當中難以自拔。
還有訊息之四,曾經跟張祿多次照面的嘲風並沒有隨同兄弟們逃來海外,或許因為他能力有限,惡名亦不顯著的緣故吧,「大老」仍有使用之意,故此命他潛伏待命。
最後還有訊息之五,張祿心說我既然開始挖掘你們的思想了,不如順便探查一下那「大老」究竟是何許人也——雖說事情已經過去了,他不會再跟自己起什麼衝突,也沒必要尋其報仇,但人終究都是有好奇心的,既然有機會知道,又豈能輕易放過?
探查到這件訊息之後,張祿不禁莞爾:「原來是他!」手腕一振,真氣運處,便下手將睚眥打成重傷——另外四個早就被他重創了——非一兩年不能恢復健康,而且即便恢復了,境界也必然跌落兩到三個小階段,聊以此作為懲戒吧。
然後陸離盟便召集人手,駕駛一條大船,載著張祿前去尋找術家孑遺。南海雖然廣袤無邊,但可以居住的島嶼終究有限,島蠻之間雖然相互間來往並不頻繁,也大致知道都身處何方。很快他們就找到了目標,並且經過目標,又多揭示出三名術家孑遺和兩件上古遺留下來的法寶。只可惜那些術法,乃至法寶,以張祿如今的境界,全都看不在眼中,對他的修行毫無價值,並且各自隱秘傳承,時隔數萬年,所以對於上古術家,也沒有誰能夠招供出什麼有用的訊息來。
張祿憑藉記憶在紙上畫出了堂陽季的海圖,陸離盟逐一指點,哪些島嶼已然荒廢,哪些島嶼尚有海盜盤桓,哪些島嶼……連他都沒有聽說過。就此漫長的搜索延續了半年多的時光,陸離盟從一開始被脅迫而行,到後來也受張祿影響,想要揭示出更多術家奧秘來,但航行時間一長,終究還是打起了退堂鼓。
張祿就說了,堂陽季所留海圖,東西寬而南北窄,不知道在海圖的最南側,是不是會有什麼人所未涉之境了?陸離盟趕緊擺手,說故老相傳,一路南行,氣溫驟降,冰積成山,船隻即便不撞山沉沒,也會被冰雪所凍結,告誡後人慎勿踏足。張祿笑道:「往往傳說中不可逾越之處,才是真正隱秘可長久留存之地啊。」心說寒冷?那是因為靠近極地了吧?
他否決了陸離盟的反對意見,執意南行。陸離盟也沒有辦法,尤其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使他對於張祿的能為更加高山仰止,幾乎覺得當世無人能夠與之拮抗——從某種角度來說,那倒也是事實——故此對於張祿決定了的事兒,並不敢堅決抗拒。跟隨張祿繼續前行,固然有可能死在寒冷的冰山之側,但就怕不從其意,自己這會兒就死無全屍啦……
張祿都不用殺他,只要把他拋入海中,陸離盟雖然已臻無我境中階的境界,終究七老八十了,不可能在冰冷的海水中連續游上幾天幾夜,那是必死無疑啊!
且說這一日,張祿才剛定下再南航一日的決定,陸離盟稍微鬆了一口氣,便即走上甲板,招呼水手們用心操控航船,不要眼瞧著能夠返回了,卻在最後一天遭逢海難。張祿坐在艙中,打開窗戶,呼吸了幾口冰冷的空氣,然後就盤膝坐下,靜待著新一次穿越機會的到來。
很快,他就通過玄奇界抵達了虛梵世界。
穿越前,他曾向太痴魔探問虛梵世界此刻的情況——距離上次臚句寺前大戰,究竟過去了多久?臚句寺還在嗎?虛梵的人類有否尋機反攻?太痴魔答道:「若想反攻,此前也曾有過多次機會……虛梵的狀況,大概與你上次返回時並沒有什麼差異……」
虛梵世界還是一般的混沌無序,高天濃雲翻卷,地上是童山、荒漠,彷彿一片死亡世界。當然張祿知道,就算如此險惡的環境之中,也是有生物存在的,別說人了,就連妖物都成千上萬,足可編組起規模駭人的軍勢來。
自己出現的地點仍與前次相同,張祿不禁懷疑,這從超三維世界連通三維世界,是不是有固定的通道,有固定的落腳點啊?要不然你直接把我放臚句寺前不得了嘛……
上回和黎彥超他們過來,是腿著前往臚句寺的,這次自然不同,張祿將足一頓,便即騰身而起,瞬息之間,已然遠遠望見了那片建築在山巒要衝的龐大建築。虛梵世界元氣渾濁而黏稠,有若泥淖,過往曾感覺呼吸困難,體內真氣運行也受到阻滯,大概十成功力難以發揮出七成來,但以他如今無人境的實力,自身大可脫離自然而獨存,這環境影響就幾可忽略不計了。
張祿沒在臚句寺山門前停下,而是直奔大雄寶殿的方位。正飛之間,突然寺中縱躍出兩條人影來,高聲呼喝:「是人是妖,怎敢擅闖本寺?!」
躥上空中的是兩個和尚——想必乃臚句僧眾了——正當壯年,身穿短衫,右袒一臂,露出黧黑而虯結的肌肉來。眼瞧著張祿並沒有止步的意思,二僧不禁眉頭一皺,各自出拳,朝著張祿胸口捶來。
拳來如電,絞起風壓,若有實質——張祿一瞧,不錯啊,起碼得是無我境中階的水平了。他也不抵擋,僅僅將身形略略一旋,二僧便覺眼前一花,已然失去了來人的蹤影,而且兩道拳風瞬間匯聚,「嘭」的一聲,各自倒飛出一丈多遠,就此停在空中,不禁瞠目愕然。
張祿早就已經縱身落地了。要說這臚句寺本有護山大陣,可主要目的是對抗妖物,妖若入陣,功力自弱,人若入陣,反而會覺得呼吸通暢,遍體舒泰。當然這對張祿來說,根本就沒什麼影響,他雖然是人,卻也並不覺得陣內比陣外更舒適,估計若然是妖,功力也不見得就會遭到削減。
想當初那「四大妖王」應該都有了無人境的水平,肯定跟自己一樣,絲毫不受護山大陣影響。那麼妖王們若然聯手沖入寺內,估計臚句寺只能靠人海戰術才能把他們趕跑吧,不知道會折損多少僧眾。如此這般來上幾回,人類未必還能夠守得住此寺。
妖王不猛攻此寺,是因為各懷鬼胎,相互牽制,而人類不能衝出寺去,則貌似只是被群妖嚇破了膽而已,防守尚敢拚命,出擊絕無膽量。想想這虛梵世界,妖也疲沓,人也懈怠,真是……沒得救了……
腳尖才剛沾地,就聽寺內鐘聲大響——大概是警告僧眾,有外敵來襲吧。張祿也不去理他們——以老子如今的等級,當然就應該這般倜儻無礙,想去哪兒便去哪兒,難道還要我跟山門前先遞帖子通報嗎?當下提起衣襟,便欲邁入大雄寶殿。
只見一道人影突然間從殿內躥將出來,見到張祿便是一刀狠劈。張祿定睛一瞧,這人竟然不是和尚——雖然身穿僧袍,頭戴僧帽,但帽子戴得有點兒歪,露出來幾根深褐色的頭髮。
刀至項側,張祿突然間心中一動,便即不躲不閃,嘗試以肉身相扛。只聽「噗」的一聲,刀已入肉,但卻不見血出。
那人一刀中的,本能地便即反抽,然而刀身卻象是卡到了骨頭縫裡似的,竟然拔不出來。其實張祿本想試試那面護心鏡,在這虛梵世界的天地法則之下,究竟能不能自主啟動,試驗的結果當然是——無效。他又嘗試「手動」激發法寶,隱約察覺到有真氣從護心鏡上溢出,但其意甚散,根本就結不成防禦護罩。
果然術家法寶在這裡幾乎無用啊……也說不定換一重天地法則,或許有效,但起碼這面護心鏡的適用世界,是不包括此處虛梵的。
心念疾轉之際,就見對面那人鬆手棄刀,同時把腰一擰,就待從張祿身側躥將出去。張祿心說耶,原來你不是來攔我的,只是想砍倒了我方便逃跑——這究竟是什麼人?難道臚句寺內鐘聲響起,並非是因為我的緣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