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芝蘭
很多年以前,張祿就讀過不少裝逼打臉的網文,但是真輪到自己了,卻發現很難擺正姿勢和態度。
這既有對面的原因,也有自己的原因。就對面來說,「四龍」都是老江湖了,即便按照他們的生活常識,張祿就絕無可能在短時間內跳級,境界超邁過自己兄弟去,但對方也不是白痴啊,竟敢闖上門來挑戰,事有反常必為妖,不能不使他們心裏面略微打個咯噔。
尤其天垣世界終究不是地球那種純機械社會,奇奇怪怪的事情多了去啦,老六嘲風曾得玄奇界召喚,雖然不敢泄露,但作為結拜兄弟,那也是多少有所察覺的——要不是嘲風升級升得快,他還真不夠資格躋身「六龍」之列。
比方說這張祿也得著了穿越機緣,受天或魔賜下什麼特殊功法,再比方說他得著什麼高人的灌頂,那麼短時間內快速升級也並非絕對不可能的事情。當然啦,「四龍」並不相信張祿真能抵禦兄弟們的圍攻,也完全不信他能夠對付得了老大睚眥,但懷疑對方已然邁至與自身同一境界——所以他才打算逐一挑戰吧。別看椒圖、饕餮等人口中言辭頗為驕橫,其實早就全神戒備了——他們不是裝逼,只是簡單地在後輩面前擺出高手氣度來而已。
相應的對於張祿來說,他就根本沒有身處下位想翻盤的心理,就算擅長演戲,不經過實際排練,也不可能真正偽裝成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小子,等著對方伸臉過來給自己打。雖說數年之前,他還差點兒讓嘲風逼死在山洞裡,然後在巋山山谷中被無我境高手的威壓震懾得幾乎難以動彈,接著海船之上,又遭「四龍」圍攻,被輕鬆「擊敗」……換了一個真正一步一步走上來的年輕人,大概會恍惚如夢,甚至如同隔世,從而信心迅速膨脹吧——張祿的心理則從來就是膨脹的,想壓也壓不下去。
他本天上「謫仙人」,根本就不可能真正融入這天垣世界——真要是跟天垣普通人……不,普通天才一般修鍊上五十年、一百年,或許會吧,但這僅僅還不到十年而已——即便面對無人境高手,那也只是表面上恭敬,而非發自內心的崇慕,更不會仰視,說白了他只是因應社會規範而識禮講禮罷了。「升遐會」諸老之所以看重張祿,其實也包含著這一方面的因素——那小子謙而不卑,胸中實有莫大丘壑也!
所以張祿裝模作樣要求點燈,那還真不是裝逼,也不是故意刺激對方,只是簡單地想拖時間而已。要怎麼樣才能真正耍到「四龍」呢,怎麼一個一個打下去,最終逼出睚眥來呢?真要是跟對付狻猊那樣,一招就解決椒圖,對方也不傻,必然不肯再逐一衝上。那若是自己能在圍攻之下也輕鬆取勝呢?說不定睚眥在暗中窺見,直接就嚇得落荒而逃啦……
對付狻猊好說,當時旁邊兒並沒有什麼明眼人,而且他對狻猊釋放幻術,部分消解了對方的警惕之心、抗拒之意;而此刻「四龍」俱在,這些招數肯定就不好使了。當然他也可以直接放大招把「四龍」全都迷惑了,但那麼做太粗俗,太缺乏技術含量,此為張伯爵所不取也。
我今天想嘗試貓戲老鼠,可是該怎麼戲,尚無腹案,得再花點兒時間好好琢磨琢磨。
「我是怕沒有光亮,汝等瞧不清我飄逸靈動的身法——還是把燈點起來吧。」這話一說出口,果然椒圖臉上便微露恚怒之色,當下冷冷地道:「不必了,閣下的靈動身法,恕我等並無興趣。」隨即雙牌一收,便待作勢打出——你不肯先出手,非要我逼你,那就逼吧,只要一上來不使殺招,也不至於墮了我的身份。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忽聽附近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四弟且慢!」隨即一人從屏風后緩步而出。其實這人也是剛從後門進來,還沒發聲,僅僅吸氣欲吐,張祿就察覺到了——正是「六龍」之首睚眥無疑!
睚眥來到二人之間,擺手示意椒圖退下,然後上下打量張祿少頃,這才拱一拱手:「張先生,咱們又見面了。」
張祿抿了抿嘴唇,卻不說話。
睚眥笑道:「張先生膽大如卵,竟敢直闖龍潭虎穴,想必是有備而來……」
張祿不接他的話,只是問:「你打算先上么?」
睚眥搖搖頭:「倘若張先生色厲內荏,必不願我出手;若有擊敗我等的信心,我即便出手也沒有什麼益處。還請張先生告知,閣下來此,究竟有何用意?」我不信你是為了報仇才千里迢迢跑這海外孤島上來的——你怎麼可能知道我們跟哪兒窩著哪——所以啊,究竟為什麼來的,有事兒說事兒,正不必刀兵相見。
張祿有些鬱悶。固然他並沒有裝逼打臉的素質,也從沒有一直跟心裡記掛著雙方之間的仇恨——就好比虎落平陽,為犬所欺,但等老虎回歸山林以後,還會心心念念要找野狗報仇嗎?哪有那麼小心眼兒的老虎?今日撞見「六龍」,純屬偶然,只是一時興起,打算戲耍他們一回,給自己找點兒樂子而已。但還沒等動手呢,老鼠就先縮在角落裡不動彈了,那貓兒也會覺得很無趣吧。
當下不禁「嘖」了一聲,隨手還劍入鞘——估計是打不起來啦,要打也是「五龍」齊上圍毆,自己必然要使大招,那麼出不出劍的並不重要——然後指指睚眥:「閣下不愧『六龍』之首啊……你是不是懷疑,我乃某人派來尋找你等的?」
睚眥輕輕嘆了口氣,眼神左右一瞥:「我這些兄弟尚有妄想,還欲折返大陸,但我心裡很清楚,覆水難收,看門狗既然已被趕走,就不可能再追回來了——因為從此各留心結,它絕不會再聽話啦。」「大老」既已拋棄了我們,哪有再派人找我們回去的道理呢?
張祿搖搖頭:「你錯了,『大老』放棄汝等,乃是因勢所迫,並非真心,故此才派我來召喚汝等回去。」
睚眥一撇嘴:「張先生也稱呼『大老』,其實是想從我們口中,探查出那位的真實身份吧?」
張祿心說你咋那麼敏呢?謊言既被戳破,再糾纏這個問題已經毫無意義了,當下雙眉一挑:「既然如此,汝等各自卸下一臂,咱們之間的仇怨就此了結吧。」
狻猊等人聞言,盡皆怒目圓睜,睚眥卻苦笑道:「何必逼人太甚。張先生大概以為可以輕鬆拿下我等兄弟吧,但你卻不知道,在這海外島嶼之上,又有多少能人異士為陸人所不知呢?」
張祿心中警惕,面上卻隱現鄙夷之色:「你是說荒僻野蠻之處,亂石雜草之間,也會有芝蘭萌芽么?豈非笑談?」
睚眥搖頭:「並非笑談。張先生所謂荒僻野蠻之處,千萬年前未必荒僻,所謂亂石雜草之間,終究也有陽光普照。只恐芝蘭生於名城大邑,受人百般呵護,未經風雨,雖華美卻嬌柔,反不如野花更有韻味了。」說著話一伸手:「要不要我為張先生介紹一下?」
他伸手的同時,門外便有腳步聲響起。張祿心中暗驚,心說這腳步聲初響之時,只在門檻之外,他是什麼時候來的?竟然在那麼近的地方潛伏著一個人,而我並沒能察覺到嗎?難道說海寇之中,還有什麼能人蟄居?
當下微側過身一瞧,只見狻猊原本站在門邊,見人進來便即躬身行禮。進來的人身材高大,面色黧黑,鬚髮花白,光瞧外貌只是一個普通的老海盜罷了,但身上所穿倒也整潔,不是尋常船東、船主,怎麼著也該是個大頭目吧。
這人幾步邁入屋中,朝張祿一拱手。睚眥便道:「這位便是大陸來的張先生了——我來介紹,此乃陽林島島主……」
老人打斷他的話,自己報名:「老夫複姓陸離,單名一個盟字。」
張祿不禁就想起那「醉鄉」世界的主人陸離子來了,心說我還以為那只是什麼道號而已,要麼他姓陸……誰想到原來在此處天垣世界,陸離竟是一個複姓。微微頷首:「不想島蠻之中,也有魁首——閣下是大陸生人呢,還是本地土著?」
陸離盟雙眼緊盯著張祿,一字一頓地說道:「老夫化外野人,從未履足中土,盼望得遇陸上的英雄豪傑久矣。今日有幸得見張先生,可肯賜教一二?」
張祿心說哎呀,睚眥都看不透我的深淺,竟然不敢動手,沒想到你這老傢伙上來就叫陣啊。就算海外真有什麼能人異士,我不信你能強過獨孤恨去,否則估計早就殺上大陸去啦——我豈懼汝?當下嘴角一撇:「我也正想瞧瞧,汪洋之間、荒嶼之上,能傳下什麼特異的功法,生出什麼有韻味的芝蘭來。」
陸離盟跟睚眥他們不同,貌似根本就沒把張祿放在眼裡,當下左手一抬:「老夫只出三掌,若能接得下,張先生自為我陽林島的坐上賓。」說著話掌心朝著張祿一吐,便有真氣洶湧而出,直向張祿擊來。
這貌似只是簡單的劈空掌而已,但偏偏真氣流動之勢與大陸上的武道截然不同,而且來勢甚為迅疾。張祿毫無畏懼,也不招架——他想先以身接下這招,儘快探尋出這海島功夫的根底。然而他忽略了一個很小的問題,就是掌風才剛近身,突然間胸口護心鏡自動激發,防護罩瞬間張開,便將陸離盟的掌力徹底攔擋在一尺之外。
他么的我把這法寶給忘了……早知道就該先解下來才是。
定睛再瞧陸離盟,原本渾濁的雙瞳略略一暗,隨即卻又精光大放。老頭兒「哈哈」大笑道:「我知道張先生為何有恃無恐了,只是身外之物,對老夫卻也無用。」說著話左掌一收,右掌又出:「這第二掌,你且認真接著吧。」
突然之間,張祿就覺得身周天地法則大變,身上諸般法寶——既包括兩樣從「醉鄉」中取來的防身寶物,也包括「攝魂鈴」——全都瞬間喪失了功用。打個比方來說,就是手持一柄光劍,突然發現斷了電了……
他不禁大吃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