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陽林島
張祿跟海面上踩著塊木板飄行,正待找個島嶼歇歇腳,突然間朝前方一望,不禁喜笑顏開——他究竟瞧見什麼了呢?
原來就在水天相接之處,緩緩地升起了一面帆影。
張祿境界高超,感官敏銳,自然視力也好,人海船上的水手估計端著望遠鏡(當然這世界沒那玩意兒)都且瞧不見他呢,他就已經望見這條船啦。當下凝神細瞧,就見孤零零的只有一條船,起碼其後百丈內再沒有第二艘,船隻並不算大,估計最多能載三十人,高張風帆,帆頂立著一面小旗。
這小旗隨帆而轉,遇風而卷,要不是張祿眼神兒好,壓根就瞧不清上面畫的是什麼——五感之中,眼識感色,以張祿的境界當然並不僅僅能夠瞧得夠遠而已,對高速移動物體的分辨,對物體細節的把控,全都超出普通人兩倍以上,甚至於就連可見光的範圍都比一般人要寬!
當下微微一笑:「原來是海盜啊……」
其實才剛瞄見帆影的時候,他就有此預感,因為天垣朝海上貿易並不繁盛,基本上就很少有大陸來的船隻會跑這麼遠的。如今一見旗幟,更是心中瞭然。
這旗子黑色為底,用白線勾勒出一隻樣貌奇特的怪鳥——也許並不怪,只是繪畫功底有待提高……要知道若真的遠航,絕大多數都是政府行為——比方說前陣子下海搬運堂陽季財寶,或者搜剿海寇之類——船上可能不止一面旗,五花八門啥都有,但必然高張一面主旗,上寫文字,也就是藩府之名。除非那回唐時章悄悄出海,那是啥旗子都不敢打的。
這面黑旗張祿並不認識,但對比當年睚眥等人所乘坐的海盜船,樣式頗為相通——所以九成九是海盜船無疑了。
張祿心中大喜,當即真氣從左掌中溢出,朝後一推,便連同腳下木板,仿如箭矢一般向來船疾射而去。這時候海船上的水手也終於瞧見他了,但只見一道影子迅即接近,還沒能分辨出是啥玩意兒來——魚么?鳥么?便見那影子突然間高高拔起,騰空而躍,眼前一花,已到面前。
張祿是乾脆棄了木板——船就在前面,還要板幹嘛——腳尖輕點,數十丈距離半息便即邁過,穩穩地就落到了甲板上。眼神一掃,就見船上水手穿著極其簡樸,而且不是賊頭狗腦,就是凶蠻強悍,不少人身上還帶著傷,甚至有殘疾,這必然是海盜無疑啦。
當面那幾名海盜還沒反應過來,只是盯著張祿發愣。張祿不禁「哈哈」大笑,揚聲喝道:「叫船長出來,這船么,如今歸了老子啦!」
聽聞此喝,船艙內外又探出不少腦袋來——總數估計也就二十上下。正面的幾名海盜終於反應了過來,當即一擰眉毛,一瞪眼珠,便欲撲上:「什麼人……哎呦!」張祿眼神掃過,那些傢伙紛紛踉蹌後退,有倆乾脆一屁股坐在了甲板上。
張祿心說這便是無人境之威勢了,正不必跟獨孤恨似的,搞得那麼大陣仗,竟將威壓凝聚成形……
陸續有海盜想往上沖,都被張祿目光貌似「平和」地掃過,便即四體篩糠,不敢冒進。但終於有強者跳出來了,手執一柄利刃,朝著張祿肋下便刺。據張祿判斷,這人武道有些根底,瞧著還不到五十歲,就已經接近窺奧巔峰啦——估計再努努力,終其一生,有可能破境而入無我。
可是別說窺奧巔峰了,就算是無我境中階撲上來,他靠著威勢或許無法將之逼退,但若在目光中再摻和上幻術,對方也只有跪地求饒的份兒。只是那多少有點兒小家子氣,恐怕難以震懾群小,所以決定還是動手吧。
他也不拔兵刃,左手一揚,對方就覺得一股旋風直朝自己湧來,不自禁地一個趔趄,身子憑空而轉,臉朝上,屁股朝下,就被張祿給吸過去啦。隨即手裡一輕,兵刃莫名其妙地脫了手,人也被一把卡住了脖子。
張祿右手抽出此人手中兵刃,左手一把卡住他脖子,手腕一振,「嘭」的一聲,便將之投擲在甲板上。他並沒怎麼用力,但那人卻哼哼嘰嘰地半天爬不起來。接著張祿在眾目睽睽之下,單手捏著那人的兵刃——是一柄長長的直刀——真氣吐處,刀身節節而斷,「叮叮噹噹」,殘片灑了一地。
他注目摔倒那人,微微而笑:「你是船長么?」
旁邊兒「咕咚」一聲,猛然間跪倒一人,口稱:「小人是船長,不知高人到此,有何吩咐。」
能夠當上船長,當然並不僅僅航海技術高超,還得有足夠的眼力價兒,外帶反應快。其餘海盜還在發愣呢,既不知道撞見這個是人是怪,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船長就先反應過來了——武道高手啊,這一船人都完全不是他的對手!
海盜也就欺負欺負普通人,真正武道高手是很難正面拮抗的——除非利用海上地利,想辦法把人逼下水去——這一船海盜大多身上有武功底子,可除了還仰躺在地上爬不起來那傢伙,最多也就問道境中階。就連窺奧都讓人一招給制住了,而且對方招數詭譎,動作迅疾,自己完全瞧不明白,那起碼得是無我境初階了吧,這一船人光靠數量,怎麼可能敵得過他。
所以啊,老老實實磕頭求饒吧。對方孤身一人,八成是遭了海難了,不是出海來剿匪的,不至於把我們全都殺光。再說了,他又沒船,我們有船,真殺光了我們,靠他一個人可能駕得動這條船返回大陸嗎?既然不一定會死,也便不起拚命之意,趕緊投降才是上策。
張祿緩緩邁步,來到船長面前,右手一探,已經巴住了船長的肩頭,隨即一道渾厚的真氣注入。海盜船長但覺得渾身氣脈都亂,各穴道有如針刺一般——好在對方真氣一探即收,那痛苦雖然難忍,也僅僅一瞬而已。
「你們都是海寇?」
「不敢,小人們只是在大海上討生活,苟延殘生罷了……」
「這附近有島吧?」
「高人說得對,由此往西,確實有座陽林島……」
張祿心說我估算的方位大致還是不錯的,堂陽季海圖上就標註過這個島,不過標註叫「永陵島」,也不知道是事隔多年,名稱訛了呢,還是這海盜船長有口音。海圖上同時還標註了永陵島上駐有海寇兩千,坐船二十一艘,算是個中等規模的海盜據點,就不知道如今是什麼狀況?
當下眼神瞥處,定了定對方的心神,然後拍拍他肩膀:「很好,帶我過去,我就不殺你船上之人。」
船長連聲答應,張祿便即舍了他,蹩至船頭,盤膝坐下。他雖然臉面朝前,但諸感運處,船上一丁點兒細微的狀況全都自然落於心中。他知道船長到處吆喝,還抬腿踢醒那些如同陷身夢魘的水手,要他們趕緊扯帆轉向,返航陽林島;他還知道那窺奧境終於能夠爬起來啦,船長命兩名水手將之搭下艙室——估計這人身份不低啊。
隔了一陣子,他還聽見水手們竊竊私語,一個問你瞧這高人是什麼境界啊?一人答起碼得無我了吧,要不如那位窺奧怎麼在他手下連一個回合都過不去?前者再問了,無我的高人,為什麼孤身一人下海來呢?
「難不成……也跟前幾位似的,是避禍來投?」
「那他跟前幾位認得么?見了面,會不會廝殺起來?」
「最好是認識的,否則高人打架,咱們這些碎催必然遭殃——別的不說,無我境勾引天地之力,移山倒海……起碼也房倒屋塌啊,一個不慎咱們還可能受到波及,別說小命了,你連屍首都未必能得全嘍!」
前者「嘖」了一聲:「我就說最近運道差,昨晚連輸十把骰子,不宜出海,船長偏偏不聽……」
「胡扯,老子運氣一直挺好,昨晚你輸的其中六把,我可都贏啦,為什麼連我也要倒這種霉?你丫是把霉運過給我了吧!」
張祿耳中聽著,心底暗想:那陽林島上還有從大陸逃來之人,而且據說水平不低啊——起碼在那個窺奧之上,得是無我境水平——會是誰呢?總不會那麼巧,正好撞見了熟人吧……
這船瞧著不大,扯高了帆,吃飽了風之後,航行速度倒是挺快,午前轉向,還沒等天黑就望見了那所謂的「陽林島」。張祿從船頭站起身來,遠遠眺望,就見島上貌似阡陌縱橫,開闢了不少田地,而且房屋鱗次櫛比,起碼形成了三個大小不等的聚落——啊呀,貌似比堂陽季當年還要熱鬧哪。
船隻是向一處設施雖然簡陋卻也完全的碼頭航去的,碼頭附近還停泊著大大小小三十多條船,最小的不比自己乘之下海那條小舢板大多少,最大的前後五桅,少說能裝八十人。
張祿突然間轉回身去,眼神掃過,那海盜船長就是一個哆嗦。張祿微微而笑:「汝等在海上為非作歹,看在對我尚算恭敬的份兒上,那便小懲大戒罷了。」說著話劈空一掌,一尺多粗的船桅當即斷成兩截,帶著船帆和頂上那面黑旗「轟」的一聲就栽到海里去了。巨浪拍擊下,船隻失了掌控,當即斜側過來,然後原地打起了轉。
張祿朗笑一聲,化作一道殘影,眨眼間便已經落在了碼頭上。有些海盜正在碼頭上搬運物品,突然眼前一花,多出一個人來,都不禁嚇了一跳,愣在那裡半天說不出話來。張祿也不搭理他們,只是背著手,施施然走向最近的一處聚落。
海盜島上竟然有不少田地,一開始大出他的意料之外,轉念一想,也便釋然了。因為天垣朝海運業並不發達,海盜哪兒有那麼多船隻可搶?就算上岸劫掠居民吧,沿岸漁民也沒幾個富裕的,再加上近年來沿海州郡剿寇得力,他們也未必敢於攻打城池。那海盜也要活啊,也要吃飯啊,不種地吃的什麼?
他剛才遠遠地就瞧見了,在田間勞作的農人雖然衣衫鄙舊,與那些海盜差距不大,但還真不似是被劫掠來的奴隸,是被強迫著幹活兒的。所以他覺得海寇對於陸民來說雖然可惡,卻未必有多麼罪大惡極,未必真有幾人手上沾了鮮血,故此也就不必嫉惡如仇,大開殺戒吧。如今他要想殺這些海盜,就跟捻死幾隻螞蟻一般,但越是如此,越覺得勝之不武,提不起殺人的性致來。
他張伯爵確實殺過人,但從來沒有濫殺過,近年來手下最多的亡魂,反倒是虛梵世界那些妖族。
當下背著雙手,緩步向聚落行去。要說這些海盜過得還真清苦,聚落中房屋低矮、街道狹窄,又骯髒又醜陋,所聚不止粗豪海盜而已,還有不少婦女和兒童。這些婦孺瞧見很多外外貌凶神惡煞的海盜,並沒有流露出什麼畏懼之意來,有些反倒敢向大男人怒目而視,張祿還親眼瞧見一個看似柔弱的婦人,竟然揪著一條比自己高一個頭的大漢的耳朵。看起來,大多是海盜的家眷了,不似搶掠來的人口。
對於海寇,一般認為部分為土著,身上有妖甚至有妖龍的血脈,部分是陸地上政治鬥爭失敗后逃下海的前代貴族孑遺。但不知道是兩者已經長久通婚,徹底混了血脈還是別的什麼原因,就張祿所見,大多數人的長相與陸地人並無太大不同——除非相貌醜陋、粗魯兇悍也算獨特的血緣印記……
張祿隨心所欲地亂轉,雖然他穿著與那些海盜不同,卻也沒有人上來盤問,頂多只是向他投來好奇的目光而已。聚落的西頭貌似是一片市場,有些販賣魚、米的露天鋪子,還有一家簡陋的食肆,當街大鍋中烹煮著什麼食物,陣陣肉香隨風飄來,同時灶上還煮著一鍋清水,內浸一口酒瓮。酒肆旁邊應該是個賭場,幾條大漢單足高踞在條凳上,圍著一個小桌子喧嚷不休——那婦人就是從賭桌上把某大漢扯著耳朵給揪走的。
張祿想先去食肆坐坐,用些酒飯。雖然他並未感覺飢餓,但這些天在海面上只能喝清水,吃乾糧,確實嘴中有些寡淡。可是才剛步入食肆,忽聽身後響起來一個聲音:「請問,閣下從何處來?」
張祿轉過頭去望向來人,不禁笑了起來——我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