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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無人境之威

  獨孤恨乃是當今公認的天垣第一人,其境界據說已經達到了無人境的第六階「羽化」。


  和「問道」、「無我」兩個大境界相同,無人境也細分為七個小階段,其中前兩個階段稱為「初階」,中間三個為「中階」,最高兩個是「上階」。張祿經過「升遐會」諸老測試,大概屬於第二階「凝虛」或者第三階「破妄」,也就是說正好跨在初、中級的門坎兒上。至於「升遐會」諸老,基本上都屬於無人境中階——當世無人境初階的武人,貌似就只有一個不肯加入「升遐會」的公仲子圭了——其中唐瑩水平最高,已「騰雲」久矣,差一步便能踏入上階境界。


  當然啦,這還是前兩年的排名,如今邵葵和佘師承勘破了術法修行之路,隨著能力的增長——起碼真打起來,比唐瑩更多了不少花巧可使——境界也可能有所提升,是不是已然超越了唐瑩,尚在未知之數。


  因為無我境的強弱,可以由無人境來判斷,但無人境是高是低,就絕非一目了然的事兒啦,他們自己固然可以通過切磋得出一定的結果,但老傢伙們大多避世隱居,十多年都未必能聚到一處去——「升遐會」算特殊情況——而且若非有大的輸贏,也不屑向外界透,露所以排名的更新速度很慢。


  只是在當世無人境中,獨孤恨年歲雖然不是最大——最年長的當然是鍾政——卻是公認的第一高手,唐瑩躍升之前便是如此,唐瑩力壓群雄后,仍然自承不如獨孤恨。傳說獨孤恨早就已經是無人境高階了,但僅「羽化」而已,還不敢說達到巔頂的「渡劫」。「渡劫」期其實只是一個傳說,因為理論上邁入此階,隨時都可能破境飛升,而獨孤恨登頂已經二三十年了,還沒有傳出他有任何飛升的跡象。


  天垣世界的社會結構,註定了凡入無人境者,都是大門大派的尊長——張祿除外——晚輩、門人一大堆,不是說你可以無聲無息就突然從凡間消失了蹤影的。但有破境的跡象,必然廣而告知,允許某些人前來觀禮,就跟清玄世界的文遺山似的。因為觀人飛升,很可能對自身的修行有所裨益,說不定你就能在雲氣蒸騰中得著些什麼感悟呢,機會難得,必要留給兒孫後輩。


  閑話不題,且說獨孤恨突然派門人來延請張祿相見,張祿和風赫然對視一眼,都不禁皺起了眉頭。在天垣世界的武道系統中,獨孤恨高踞巔頂,張祿就個人名聲來看,僅僅中流而已,雙方隔著十萬八千里哪,這一科學院院士,為啥會起意要見個普通本科生呢?

  當然啦,老教授也未必不會想見某個大學生,問題你得先有所接觸,起碼也得有所耳聞為契機啊。張祿又不是他流雲宗的,在天垣也沒做出過什麼驚天業績,或者開創什麼新武功、新門派來,他得入無人境之事,更是知者寥寥,隱居山中的老院士能夠聽說過他名字就挺難得了,起意召見,所為何來?

  只是再怎麼疑惑,長者召,不敢辭,張祿趕緊起身,跟著那名流雲宗弟子便往山中去——風赫然當然也腆著臉跟在後面。三人進山後不久,拐了兩道彎兒,越走道路就越狹窄,人跡便越稀少,最終來到半山上一處風景優雅的山谷之中。張祿打眼一望,只見倚著山壁蓋了幾間茅舍,想必獨孤恨就一直縮在茅舍中隱居修鍊吧。


  那名前來傳召的弟子隔著茅舍還挺遠就止了步,同時把風赫然也給攔住了——「長老獨召張兄前往。」


  張祿又瞥了滿臉疑惑的風赫然一眼,這才提起衣襟,小碎步奔向茅舍。來至籬笆門前,拱著手揚聲通報:「張祿奉召前來謁見。」隨即就聽一間最小的屋子裡傳出個蒼老的聲音:「進來吧。」


  張祿告了聲罪,拉開籬笆門,邁入院中,隨即又打開屋門,進了茅舍。只見這間茅舍內部也就六七個平方而已,因為窗戶太小,所以室內極其昏暗。隱約可見,靠牆盤膝端坐著一位鬚髮皆白的老者,身穿一件素色長袍,大腿上橫著一柄帶鞘的長劍——這肯定就是獨孤恨了吧。


  張祿一腳踏進門去,隨即便斂衽跪下,朝獨孤恨磕頭行禮——他本人終非天垣朝土生土長的武人,倒未必有多尊敬這初回見面的老頭兒,但當世禮儀便是如此,也不便特立而獨行。


  獨孤恨上下打量他幾眼:「你便是張祿?無須多禮,站起來吧。」


  張祿心說真要是不在意禮數,那就該賞個蒲團讓我對面而坐,這你坐著,讓我站著,還說什麼「無須多禮」?

  一邊腹誹,一邊直起腰來,拱手而立:「不知長者見召,有什麼教誨嗎?」順便抬眼仔細觀察這位當世第一武人。只見獨孤恨的相貌挺詭異,塌額頭、高顴骨,倒吊眉毛、三角眼,蒜頭鼻子、寬嘴岔,此外嘴角還朝下耷拉著……這般五官,簡而言之就是「猥瑣」二字,不但毫無高人風範,而且瞧著就象個成天跟街上遛躂撿便宜,還偷驢拔橛,雖非大奸大惡卻遭街坊人人厭惡的主兒……


  都說「相由心生」,就不知道這位獨孤長老內心是不是也跟外貌一般齷齪了?


  獨孤恨當然猜不到張祿心中竟然對自己作如此這般的不堪評價,他的臉上沒有任何錶情,只是撇著一對三角小眼,定定地望了張祿一會兒,然後才再次開口:「你從京中來?」


  「正是。」


  「唐瑩近日可好?」


  張祿心道原來如此,所以這八杆子打不著的老頭兒要找我過來,是為了打聽唐瑩的近況啊。獨孤恨雖然隱居流雲山中,終究門人弟子們都隔得不遠,他不可能真的徹底閉塞視聽,不理外事,這自己在京城跟唐瑩同居……好吧,這詞兒不合適,自己一直跟隨在唐瑩身邊,獨孤恨必然有所耳聞。同為無人階,一個排位第一,一個排名第二,聽說對方有身邊人來到自家地界上,那麼叫過來問問近況,也在情理之中吧。


  疑惑盡去,他的表情也就變得自然得多了,當下微微一笑,恭敬地回答說:「唐前輩身體康健,仍醉心於修鍊,多承前輩下問……」


  獨孤恨突然間冷冷一笑,嘴角微抽:「醉心於修鍊?不知道她修鍊的究竟是武道啊,還是術法哪?!」


  張祿聞言,不禁臉色些微更變:「前輩此言何意?」


  獨孤恨也是年老成精的,一見張祿的反應,便即撇嘴道:「你果然也是知曉的!」突然間兩道白眉無風自飄,一對三角小眼睜到極大,周身真氣鼓盪,彷彿從他軀體中散出濃厚的霧氣一般,瞬間便充滿了這方寸斗室。張祿就覺得一股無形的威壓撲面而來——其濃郁、醇厚,彷彿浩瀚汪洋,直接就把自己給沒了頂;其凌厲、凶煞,又仿若無數柄利劍,交叉穿刺,要把自己徹底斬成肉醬……


  好可怕,這就是無人境高手的威能么?!不想外表如此猥瑣的老頭兒,發起脾氣來就彷彿怒目金剛!


  無人境高手張祿也見過不少,先不提鍾政等人論功力都遠不及獨孤恨,那些老傢伙與自己亦師亦友,等閑也不會在自己面前放出如此剽悍的真氣波動來。獨孤恨坐著不動,其威卻似已充斥整方天地——張祿可以感應得到,威壓並非僅僅布滿這方寸斗室而已,並且還透出室外,直衝霄漢……


  風赫然師兄弟二人呆在茅舍籬笆外半箭之地,正在探著頭觀望呢,就見張祿進得屋去才剛數息的功夫,突然間便有一道浩瀚之氣從室內透出,如有實質,直穿雲霄。兩人當場就傻了:這是幹啥來?倘若自己置身於這般真氣當中,恐怕當場不被逼成白痴,也得嚇尿……又不是面對無我境高階甚至無人境的強者,太上長老對個小年輕發飆做啥?


  那麼張祿身臨其境,又如何呢?他還是第一次得見無人境威力全開,頗有驚心動魄之感。但威勢終非實質攻擊,其實說起來倒更類似於術法中的精神壓迫,這要是心志不堅定的,想必當場就萎了,心防徹底破碎,精神瀕臨崩潰,此後獨孤恨再問什麼,哪怕事涉玄奇界,也不敢不實言相告——說不定還問一答十,就跟跪在祭壇前懺悔一般。只是這種精神攻擊,就跟病毒侵襲一般,但凡扛過去一次,必能產生抗力,再耍第二回效果必然下降。


  張祿的心志絕對堅韌,對於術法中的精神攻擊也有相當的抵禦之能——雖說對於武道的精神攻擊、氣魄威壓的抗性要差一點兒——只是他遭受強大的精神攻擊,這並不是第一遭啊,一回生、兩回熟的,體內……啊不心中,早就生出了抗體。


  想在虛梵世界天柱之側,他曾經感應到妖龍影像所蘊含的衝天凶焰,那才是真能吞吐一方天地的宏偉氣勢,相比起來,獨孤恨終究是凡人,就這點點威壓算個屁啊!

  無人境講究脫出自然,超越自然,其實也就是擺脫本方天地的束縛,使身心更接近於高維生物。但他們終究還沒能真正超脫,終究還不能徹底摒棄生育故土,還是三維生物而非超三維生物,哪怕跟超三維生物投影的影像,那也是一天一地,根本沒法比的。倘若把妖龍比作成人,獨孤恨還是個孩子而已,妖龍之威若同大海,獨孤恨的威勢就是小河溝……


  況且妖龍之威,彷彿要把整個世界全都蹍成齏粉一般——還是無意識地碾碎,有若大象踩死一隻螞蟻;而獨孤恨之威,兇殺暴戾之氣有所欠缺,而且根本連本方世界都碾碎不了。


  若在天垣世界,獨孤恨的威壓即便沒有真的大海廣袤,亦如同洶湧波濤、狂風巨浪一般危險,但對於見識過宇宙空寂、星辰流轉的張祿來說,那真是「曾經滄海難為水」,曾經近距離接觸過烈日,凡間一切都只是小火苗罷了。


  不過張祿身上有件物事,反應只有更快,幾乎就在獨孤恨威壓才剛展開的一霎那,突然間從張祿胸口騰起一道真氣漣漪,彷彿是在身前展開了一面無形的防護罩——就跟他在禪善世界與新任「善師盟」主對戰之時,對方靠著身軀扭動所產生的能量罩差堪彷彿。獨孤恨的威壓才剛觸及張祿內心,就被這道屏障給排除在了一尺之外。


  張祿當即反應過來,那是他從醉鄉世界帶出來某件法寶的威能。這件法寶外形就象一片巴掌大的護心鏡,系著絲絛,可以綁在身上,根據「升遐會」諸老的研究,其大致功用是感應殺氣,並且抵禦武道和術法威壓。當然啦,那未必是全部功用,而且具體屬何質地、是何原理,乃至名稱為何,當世沒人能瞧得出來。


  張祿挑選這件法寶傍身,主要目的不是抵禦威壓——他壓根兒就不覺得此世有人能夠威壓自己——而是感應殺氣,以便及時設謀應對。這法寶無須啟動,只要帶在身上,便能因應外界環境而自動激發,沒想到還真挺有效,瞬間便將獨孤恨的氣勢給逼退了。


  獨孤恨自然也有所感應,當即收斂氣勢——在屋外的風赫然他們看起來,就是太上長老的威勢一發即收,衝天真氣瞬間歸於空無。風赫然就揣測啊,難道是張祿有什麼對答不慎,激怒了太上長老不成么?再一想不能,無人境的高手非止境界高邁、功力深厚,而且心志也極堅韌,那是能夠「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的,還真有誰能夠激怒他嗎?

  要說以張祿的古怪和憊懶,其實真可能得罪老頭兒……但若說短短數息之間,就把太上長老激得火大,風赫然終歸是不信的。


  要麼,太上長老是想給張祿來個下馬威?


  他這倒是猜了個八九不離十,獨孤恨還真是想威迫張祿,殺殺那小年輕的氣焰,然後再詳細審問相關唐瑩最近的研究情況,可是沒想到被件莫名其妙的法寶就把自己的威勢給攔下了,當即冷哼一聲:「以為憑藉那些身外之物,便可以提升自家境界了么?!」


  張祿老實回答:「當然可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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