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承認吧,小瘋子
張祿的視線深入妖龍的雙瞳,然後,基於在意識魔法領域的天賦,他赫然地發現了其中的真相——龍瞳中的星光是死的星光;龍瞳中的宇宙是空寂的宇宙;龍瞳中自己的倒影「靈台君」,也只是一幅靜止的畫面罷了……
這,其實並不是真實的妖龍;妖龍,其實並不真正地存在!
這僅僅只是妖龍留下的一段影像而已,或許原本就被寄存於天柱之內。群妖通過召喚儀式,並非從超三維世界請得真正的妖龍降臨,而僅僅是按動開關,播放了一段錄像而已——就好比在巋山山谷之中,多名無我境高手激戰掀起了能量風暴,開啟了拳王奮掌的影像。
然而妖龍雖然並不存在,妖龍的影像卻同樣屬於一種半實體的存在,就如同拳王的影像同樣能夠激發出強大威能,一掌而將多名無我境高手轟至昏迷一般。妖龍影像的威勢的的確確籠罩四野,而並不僅僅是觀者因恐懼而產生的幻覺。這影像也許並不需要血食,不會真的吞噬張祿等人,但這威勢只要再加強一分,就足以將他們徹底碾成比塵埃還要細小的碎屑。
張祿從妖龍的瞳仁之中看透了這一點,他心中油然而升起最後的希望。固然自己和同伴們都死定了,被吃掉和被噴碎也並沒有什麼本質上的區別,但僅僅一段影像的話,理論上是不可能長久存在的,更不可能脫離影像的載體——也就是天柱——太過遙遠。
也就是說,大鵬王想要召喚妖龍降世,絕滅人類,這根本就是痴人……痴妖說夢啊!除非把人類全都聚集到天柱周圍來,否則妖龍能夠幫助它們誅殺的,也就只有張祿這四個人而已,並且……我們都不是虛梵世界的人啊,你丫殺錯啦!
張祿很期待,當大鵬王終於看清真相以後,它臉上會是怎樣的表情?好吧,那張鳥臉就算死了爹媽,估計以人類的目光也瞧不出有什麼感情波動來……或許暫時的同盟就此分崩離析,沮喪的妖物將放棄此番對臚句寺的進攻。那麼我們的任務就算完成了吧?倘若此刻能夠脫離妖物們的視線,就能被轉移回玄奇界去,從而撿回一條小命……
不,不,因果關係根本是顛倒的……先得等妖龍把我們幾個一口氣噴死,然後影像逐漸淡化,妖物們才會發現圖謀失敗,也才會撤回前線正發動著無意義進攻的軍隊,臚句寺才會得救……任務完成之前,張祿他們就已經先掛了……
那又怎麼樣?希望本來就無所謂有,亦無所謂無的,原本此行便已經有了犧牲的覺悟,死就死吧,只要能夠拯救,哪怕只是暫時性地拯救此界的人類,黎彥超他們就會死而無憾;而能與三名同伴共死,張祿同樣無憾!
更重要的是,既然妖龍並沒有真正現世,人類也不會就此滅絕,當然就不會傳下來什麼能讓妖物飛升的秘法,大鵬王,以及全體妖物多年來的期冀都將徹底化為泡影……
就好象方才自己和同伴們迫得大鵬王轉身,還以為破壞了召喚儀式,結果赫然發現,儀式已經完成,妖龍已降虛梵,心情瞬間從高峰跌向谷底,那種不甘和絕望,確實足以吞噬一個人的心智,使他徹底沉入黑暗之中,即便仍能得生,亦感與死無異。那麼本以為妖龍降世,人類將滅,飛升有望的妖王、妖將們,它們又能不能承受得住這種轉勝為敗的迭宕起伏呢?一想起來,真是象三伏天吃了根冰棍似的,心情極度舒暢和愉悅呀!
張祿費盡全身的力氣,只為了眯眯眼睛,咧咧嘴唇,露出一個幸災樂禍的笑容——他成功了。
好,真正死而無憾,可以跟這無比精彩的大千世界說BYEBYE啦。張祿繼續盯著妖龍的眼睛——來吧,來殺我吧!
可是就在這一瞬間,張祿突然感覺加在自己身上,也包括同伴們身上的風壓減輕了,然後徹底消失。但妖龍的影像還沒有淡去,它仍然大張著巨口,只是鼻端與張祿的鼻子相觸,卻不再向前挪動一絲一毫。張祿盯著妖龍,妖龍也在盯著他,突然之間,巨口合攏。
如此巨大的闊口開闔之間,自然會引發如同颶風般狂暴的氣流,但張祿等四人卻似乎被一道無形的屏障所包圍住似的,徹底將風壓隔絕在外。颶風避開他們,肆無忌憚地向周邊席捲、蔓延,幾名妖將首先抵受不住,大叫著倒飛出去。
屏障中的張祿,就覺得一股溫暖而熟悉的氣息從妖龍死寂的雙瞳中投射出來,穿過自己的雙眼,直達腦際——彷彿有一隻大手,正一步一步地把他從死亡的懸崖邊緣拉扯回來。究竟發生了什麼?張祿原本僵硬的肉體逐漸變得柔軟,體內破碎糾結的氣脈隱隱有穩定下來的趨勢。他的指尖微微一顫……
耳畔傳來群妖的驚叫聲和慘呼聲——其實對於妖物的嘶叫,人類很難從中判斷出感情色彩,但張祿卻如同觸摸實質似的,自然領會到了嘶叫中的含義。他緩緩地轉動頭頸,左右望去,只見狂風暴卷,天地間混茫一片,隱約可見在亂風中掙扎的妖將們,但它們的掙扎終究無用,一個又一個,陸續被狂風捲去了不可知的遠方。
不但妖將,最後就連三大妖王都已存身不住了,大鵬王首先遭難。
也是這傢伙太廢。它的身量本來就不及另兩名妖王,論質量甚至只是狻猊王的一半——鳥類骨頭中空,減輕重量以方便浮空飛行——對狂風的抵抗力自然較弱,但因為習慣於在空中飛行,對於氣流的掌控能力卻是陸行妖族所無法比擬的。因此大鵬王主動展開雙翅,想要尋找狂風的罅隙,避去天柱背後,卻不料羽翼才剛打開一半,就如同在暴風中不肯降下風帆的船隻一樣,立刻就原地打開了旋兒,然後頭上腳下地倒飛了出去。
張祿艱難地伸出中指,朝大鵬王的背影比劃了一下。
第二個被刮跑的是狻猊王。只有重心最低的巨獵王,那傢伙見機倒快,狻猊王還沒有上天,它就將上半身整個蜷縮起來,頭前尾后地順著風勢倒退,眨眼間便逃得無影無蹤了。
狂風其實才持續了短短數息的時間,等到妖龍巨口閉合,風勢也逐漸減弱下來。煙塵散去,天柱周邊空蕩蕩的,並且被無邊的死寂所籠罩,只剩下了張祿他們四人——所有的妖物估計都已被刮到山峰下面去了……不,唯獨巨獵王或許得以安全逃生。
妖龍的影像也開始逐漸淡化,但就在它徹底消失之前,一句話,更準確點說是一道意念,突然間透入了張祿的腦海:
「你是,我們的,希望。」
啥玩意兒?希望?我是誰的希望?妖族還是妖龍?這不是搞笑呢嘛!張祿一頭霧水,本能地挺腰站了起來,隨即鑽心的疼痛重新開始刺激他破碎的神經。
左右瞧瞧,三名同伴仍然直挺挺地跪在地上,目光中充滿了疑惑和得脫大難的僥倖。風赫然用微弱的聲音,結結巴巴地問道:「這、這是怎麼一回事兒?」
張祿想要學他的樣子聳聳肩膀,卻根本提不起力氣來,只能咧咧嘴,露出難看之極的笑容:「天知道……不,也許魔知道……看起來,妖龍並不喜歡被人召喚啊……」
根據他的猜測,妖龍的影像本是無智慧,無意識的,所以出現以後,並不會如同妖王、妖將們希望的那樣,協助它們攻擊和絕滅人類,並且賜下登天的秘法。就好比巋山山谷中拳王的影像一般,只是蘊含著一道毀天滅地的強力威能,於是當即釋放出來。當初拳王一掌,無差別攻擊,將谷中幾名無我境高手一舉擊潰,只有張祿等幾個問道境的小角色因為瑟縮在岩壁旁而僥倖得脫;如今妖龍一口噴吐,捲起漫天狂風,風壓將周邊妖物一掃而空,就連妖王也無法抵擋。
但是,為什麼這風壓卻獨獨避過了四名人類呢?是不是因為,他們並非虛梵界的生物?
張祿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能夠最先衝破妖將的打穴限制,站起身來,照道理說,他在四人中境界最低、功力最差,或許這和地球人與天垣人的體質差異有關?第二個能夠活動的是唐麗語,但她也不似張祿一般能夠挺腰站起,而是朝前一俯,雙手奮力撐地,好不容易才穩住了身形。
「咳,咳~~」巨人女大咳了幾聲,噴出幾口鮮血,「不知道妖族什麼時候才會從臚句寺下退去,咱們何時才能返回玄奇界……」
此刻山巔之上,天柱之側,就只有他們四個人啦,並無外人或者外妖在旁窺視,倘若任務得以完成的話,應該立刻便能被傳送回玄奇界。當然啦,從妖王、妖將幾被一舉掃空,到消息傳至臚句寺下,妖族大軍惶恐散去,必然還有一段時間……
張祿突然想起了什麼,咬緊牙關,奮力挪動自己的雙腿,朝著天柱走去——一步、兩步,他感覺自己就象是安徒生童話里換得雙腿的美人魚一般,每走一步都象在刀尖上跳舞,不僅僅腳心,就連全身肌肉都在疼痛,並且一條條地撕裂,全身骨骼都在「卡卡」作響。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於走到了天柱之前,隨即緩緩伸出右手來,握住了那柄「電光影里斬妖風」……
還有巨獵王在,或許就躲藏在某道山隙里,隨時都可能返身殺回。同伴之中,只有自己還勉強能動,即便完全不是巨獵王的對手,也不能束手就縛,任由蹂躪——我得有劍在手!
只可惜體內真氣全都化為烏有,否則就可以驅動隱身符了……
晶瑩的長劍一分一分從天柱內被拔出來,突然之間,大地開始震動,張祿頭頂有石屑飛落,他勉強抬起頭來一望,就見天柱開始搖晃、分裂,一顆巨大的石頭朝著自己滾落下來——
糟糕,最後一刻,結果還是被石頭給砸死嗎?只希望這天柱會向反方向傾倒,同伴們可以安然逃脫……
眼前隨即一黑。
「任務完成,有傷無亡……」
我靠,要不要這麼卡著點兒撈人啊,我差點兒沒被砸死卻被嚇死了好嘛!眼瞧著同伴們紛紛從玄奇界的空場上站起身來,張祿雖然傷勢痊癒,疼痛頓消,卻忍不住膝蓋一軟,反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黎彥超長舒一口氣,擺了擺自己的右臂:「胳膊還在……」
面對同伴們疑惑的目光,他隨即解釋道:「我剛才身體在風壓外,右肩和右臂卻承受著風壓,竟被瞬間撕裂……還好人沒有被颳走,否則怕是不能跟你們一起返回啦。」
張祿微微一皺眉頭——原來妖龍的噴吐攻擊並沒有避開所有人類嗎?當時自己左側是唐麗語,右側是風赫然和黎彥超,就以黎彥超的距離最為遙遠……難道這阻隔風壓的屏障是以自己為中心展開的?不,不,這怎麼可能……應該是以龍首為中心展開的吧,而妖龍的鼻子正對著自己的鼻子,所以……
然而那道意念卻再度於腦海中縈迴——「你是,我們的,希望。」同時張祿心底也彷彿有一個聲音在高呼:「承認吧,小瘋子!」
不承認!想要我承認什麼?我有氣運加身?我是本不該脫離故鄉,存在於此界的地球人?
耳邊響起風赫然的聲音:「怎麼,嚇傻啦,站都站不起來了?你還真把別人的劍給帶出來了呀,還說不是偷……」
張祿趕緊挺胸站起,看看自己手上,確實握著那柄「電光影里斬妖風」,於是抖了兩抖,還劍入鞘——「就算妖王、妖將全沒,妖兵退去,我估計虛梵界那些廢物人類也打不到天柱去,劍若留在那裡,便再難物歸原主啦。我這是幫原主暫時保管,等將來有機會重回虛梵,自會歸還的。」
「倒是一柄好劍,名叫——『電光影里斬妖風』?」
張祿一撇嘴:「俗不可耐,我叫它——『電光影里斬春風』。」
這應該是地球上某首禪詩的結句,作者為誰,張祿記不清了,對於全詩亦無印象,只記得「珍重大元三尺劍,電光影里斬春風」這兩句。
頭頂再度響起太癲魔的聲音:「任務獎勵,給予前往福瑞世界修行的機會一次……」(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