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唐府試劍
東黎和唐府的內門弟子比試切磋,就定在次日白天。當天晚上,童德威特意把弟子們全都召集到一處,進行賽前動員——「雖說只是切磋,並非生死相搏,贏的人也沒有獎勵,但汝等也不可輕忽,務必全力而為……」
他說了,既別想著要給主人家留面子,也不必顧慮傷人——旁邊兒有我們幾個無我境督戰呢,就你們那點兒能耐,還真能重創對手嗎?我們一瞧情況不對,自然會出手相救。必須全力以赴,打出我東黎的威風和士氣來。
四爺黎世傑也會前來觀戰,若是奮力拚搏,打出高水平,他看在眼裡,對於你們將來的入仕必然大有裨益啊!
張祿心說,我怎麼覺著跟要去參加全運會似的呢……
翌日一早,童德威即將十三名內門弟子帶到侯府校場。張祿眼神一掃,果然黎世傑和唐侯都坐在高台上觀戰,翟通和柳孝節等唐府高手也在四周護衛。唐府的內門弟子們比他們先到,個個摩拳擦掌,氣勢洶洶。
等到比試開始,也沒先分組,也沒先抓鬮,童德威問了:「誰人先上?」
柳晏搶先邁出:「弟子請命!」
他可以算是唐郡的留學生,如今一方是父母之邦,一方是留學的郡,請求打頭陣也在情理之中。童德威微微頷首,柳晏便即跳入場內,拱手而立:「在下柳晏,百餘日前才剛入室,請唐府的同道指點。」
對面立刻也跳出一人來,抱拳還禮:「在下杜榮,也是初得入室,指點不敢,切磋而已。」
兩人打過招呼后,便即各擺架勢,很快便戰到了一處。柳晏長劍抖開,全是一派進手招術——「裂石劍法」,對方提一對子母鴛鴦鉞節架相還。張祿還是頭一回見到這種冷門兵器——地球上也有類似玩意兒,他見過照片,沒見過真人演示——當下聚精會神地觀看,揣摩唐府武藝的特點。
雖然跟唐麗語比試過一場,但根據傳說,唐麗語耍的就不是本門招式啊,全是從出身外派的供奉、客卿處拜師所得。所以張祿這還是頭回見著正宗的唐府武功。
唐府的武技講究小巧騰挪、短兵相接,注重打穴,此外還精通暗器和用毒。規則早就宣布過了,唐府子弟不會用毒,但是可能會發暗器,雙方以先中三招或者被逼出場外為負。倘若激斗兩刻鐘時間不分勝負,則以平局論。
只是柳晏主修的也跟張祿一樣,是「裂石劍法」,重攻擊而輕防禦,看對方的架勢,也純是一派進手招術,那麼就不大可能打上那麼長時間,誰勝誰負,必能很快分出高下。果然,約摸十多個回合過後,那杜榮便逐漸落在了下風,於是故意賣個破綻,雙鉞陡然間脫手飛出。柳晏將長劍一擺,撥落雙鉞,但就在這電光火石的一瞬之間,杜榮手掌一翻,突然又射出來兩枚銳器……
這暗器來勢甚急,也就張祿眼神兒好,才能大致瞧出來,是兩枚十字形的飛鏢,就好象日本忍者用的某種手裡劍一般。柳晏多少有點兒措手不及,劍勢一絞,已將一枚飛鏢挑落,但第二枚估計是躲不過去了,挾著風聲便直奔他面門而來!
眼瞧著飛鏢逼近鼻端,柳晏本能地就是一閉眼。就在這個時候,突然那飛鏢在空中轉向,側向飛出,落入了正在旁邊十數步外觀戰的某名唐府供奉手中,隨即那供奉高叫一聲:「柳晏敗此一招。」
柳晏聞聲,這才睜開雙眼,還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何事呢,只知道——那針沒扎著自己,可是已經算自己輸了一招啦。正欲抖擻精神,挺劍再戰——對方雙鉞脫手,這回自己贏面就很大了——但被童德威躍入場中,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我方告負——若是實戰,無人救護,柳晏即便不死,也是重傷,只此一敗,便定局勢,何必再等兩招?」
就以此為開端,比試一場接一場繼續下去。張祿在旁觀戰,逐漸摸出來幾條規律:第一,對應東黎的每一個內門弟子,唐府都預先安排好了等級相若的對手。估計本方昨晚就已經把參賽名單和各人水平都開列表單,交給了唐府啦,算是對地主的尊重,而唐府也據此排好了自己一方相應的出賽人選。
也就是說,入室對入室,窺奧對窺奧,唐府不佔你便宜,可也不故意派出太弱的對手,免得比賽一邊倒,乏善可陳。
其次,東黎的弟子自可全力施為,唐府卻放棄了用毒的手段,勉強可算是自縛一臂,就理論上而言,同樣等級的兩人對戰,唐府的輸面會比較大。只是等級歸等級,實際戰力和臨場發揮,並不僅僅靠等級來決定輸贏,唐府佔了主場的便利,東黎弟子則客場作戰,一定程度上也平衡了勝負的天平。
總體而言,連比七場,除了最初出場的柳晏外,還有一名東黎弟子告負,有一雙對手真的戰夠了兩刻鐘,得個平局,基本比分4:2,東黎穩佔上風。就張祿的判斷,這並非己方實力比較強,而是唐府有意放水的結果——反正咱不在乎輸贏,你們遠來是客,就讓你們贏了又能如何?別讓人笑話我唐府小家子氣就成。
第八場終於輪到張祿,他心中坦然,飛身躍入場內:「在下張祿,入室大成。」
其實唐麗語早說過了,張祿已有窺奧初期的水平,所以他琢磨著,對面按規矩同樣出來個入室的,哪怕是入室巔峰,自己也是必勝無疑啊。固然唐府的招式花樣繁多,暗器也比較難擋,但差著一小層次呢,自己斷無戰敗之理。
誰成想對面跳出一人來,朝他拱一拱手:「唐霆宇,窺奧大成。」
張祿當場就蒙了……我靠這出錯人了吧?前面都是入室對入室,窺奧對窺奧,而且往往連小層次都一模一樣——比方說對戰柳晏的,就是個同樣初登入室的杜榮——怎麼到我這兒規矩變了?不但對方等級比自己高,而且足足高出一整階去……
轉頭回望,就見同伴們也都面露愕然之色,然而童德威卻毫無表情,只是朝自己微微點頭,那意思:沒關係,上吧。
張祿心說難道是童德威寫錯了自己的等級?還是說自己特意壓著水平,結果沒能逃出童德威的法眼?就算那樣,也該派個初入窺奧的來跟自己打啊,出個大成,這叫什麼事兒?
可是既然童德威表態了,自己也不好找裁判抗議,不能直接扔劍棄權。當下一咬牙關,心說敗就敗吧,也或許是唐府輸得太多了,所以特意要挽回那麼一兩場,省得面子上不好看。老子就是這麼倒霉,只是無關生死,想辦法打出水平來,別輸得太難看就成啊。
轉回頭去,長劍出鞘,擺好架勢,就見對方也從腰間抽出一對兵器來。唐府弟子所用的兵器並不僅僅一樣子母鴛鴦鉞,花哨很多,有些就連地球上都從來沒出現過,唯二的共通之處:一是短兵器,二是都成雙。
這位唐霆宇用的,就是一對打穴椎,張祿在地球上見到過,不過不是在武林豪傑掌中,而是在中醫按摩師手裡……這玩意兒籠統說來,就象一個「丁」字,但是上面並非一橫,而是一撇,長約半尺,一頭粗鈍,一頭尖銳,還略略地向上挑起;下面也不是一鉤,而是一豎,長近尺半,頂端圓潤,不似開了鋒。
唐霆宇一手一具打穴椎,具體握法是攥著上端的撇把,鈍頭朝著拇指方向,銳端朝著小指方向;椎體則從食、中二指之間探出。
這玩意兒挺詭異嘿,就不知道具體怎麼用法……但是不管怎麼用,既然椎體頂端並未開鋒,可見不是用來戳的,而是用來打的——專打對手穴道。張祿心說打穴我不怕啊,老子的穴位就未必跟你們天垣世界的武人相同哪。
正所謂「差之毫釐,謬以千里」,張祿的肉體跟天垣之人就差了那麼一點兒,對應到某些穴道上,可能也就錯開個一兩分。要是拳頭擂過來,這一兩分算不得什麼事兒,可是打穴椎的頂端雖然不開鋒,那也是尖的,只要錯開一分,那必然就擊打無效。
自己要不要故意誘其來打自己穴道,然後趁他打不中的機會,反擊取勝呢?再一想,恐怕不成——倘若對方並沒用力,只要打中,不管有沒有封閉了穴道,裁判都算自己輸了一招呢?倘若對方確實用了力,明明應該封閉自己穴道,結果卻功虧一簣,會不會讓人瞧出來自己氣脈有異?就算不因此懷疑自己是外星人,開膛切片去做研究,自己也等於暴露了這一防身的底牌啊。
想當初對戰嘲風,不就因為寒掌難透自家穴道,才使得嘲風判斷失誤,被自己纏住不得脫身嗎?事後檢討,這是保命甚至取勝的秘寶啊!目前這只是一場比試,又非性命相搏,有必要把底牌露給人看嗎?
腦袋裡還在千迴百轉,那邊唐霆宇輕叱一聲,雙椎舞動,就已經衝過來了。張祿下了決斷:不管是輸是贏,我都不能讓他打中我!急忙挺劍相迎。劍長椎短,只要儘力將敵人隔在外圍,那必能立於不敗之地。
對戰了七八個回合,張祿大致摸清楚打穴椎的路數了。這兵刃確實挺花,並不僅僅能用尖端打穴,撇把上的鈍頭還能護手,銳端亦可割人,張祿好幾回被他搶入側近,差點兒手腕就給拉開了花。至於打穴,張祿專防這一手,一瞧形勢不妙,就從「裂石劍法」轉化為「柔雲劍法」,遮護全身,不時對方有僥倖的機會。
而且張祿的劍法初時尚且生澀,耍著耍著就逐漸圓潤起來,幾無縫隙可趁。自從對戰嘲風以來,大半年的時光,張祿就沒有正正經經跟人一對一交過手——在須延世界都是圍攻,殺死商伏允、挾持郭崇禮靠的是促起不意偷襲;跟唐麗語放對,沒交幾招就被迫認輸;明道館中日常比試,刻意隱瞞了自身的實力——這回得著對戰的機會,又不用留手,那使劍經驗值就是「嗖嗖」地往上長啊!
他私練《玄洞寂然功法初階》,呼吸、步伐與內息相配合,對於劍法的運用就大有輔助之功,相比來說,唐霆宇武技高他一籌,但內力就要差得多了。天垣世界以武入道,目標是「道」,是破境飛升,武技只是修鍊手段而已。張祿相信別的三維世界,或許還有純修仙的,有以巫入道,以神道入道的,說不定還有什麼以儒入道、以枯坐靜思入道的之類之類……
純修仙其實跟武道中的內功有其共通之處,不過天垣世界的各大宗大府,大多是以外攻入門,因為練外功要求的天生秉賦比較低,修習起來也相對簡單些。一般情況下,這些大宗大府培養一名弟子,從入門到窺奧,需要十五六年的時間——張祿例外,他入東黎侯府的時候就已經入室了——也有某些小宗門從練氣入手,那麼培養一名弟子到窺奧階,恐怕二十年還不止。固然邁入無我境以後,就必須修習內功,洗鍊身心,外功逐漸退居輔助地位;由內功入手,無我之後的進速有可能更快,但秉賦要求太高,不易聚集起大量初級門生,這就使得門派很難得以壯大、興盛。
因為目標是「道」,所以即便外功,也不僅僅以對戰為目的,而要藉以貼近自然,觸摸天地之法。童德威教他們劍法的時候就說過:「劍刺也直,直而能速,速易破敵。」張祿心說不就是「天下武功,無堅不破,唯快不破」,外加「兩點之間直線最近」嘛。
可是童德威接下來的話就讓張祿驚了,他說:「然而何者為直?眼之所見,未必是心之所感;心之所感,未必是劍之所行;劍之所行,未必是天地至道。其如日月經天,見其曲也,然曲反為直之理——若其直行,則壞天地也。」
張祿心說這什麼意思?難道這世界都知道非歐幾何了?
想想也是,拿天垣世界對比地球世界,應用物理是遠遠不及,理論物理卻差得有限。天垣之人已經知道了大地為球,月繞地行,地繞日行,恆星、行星、衛星等天體系統,大致模式皆已瞭然。甚至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對多維宇宙的認識,要更在地球世界之上。
話扯遠了,總之武技是為道而生,因道而用,所以當修鍊到一定程度以後,才能勾連天地,引用自然之力——但這引用自然,其根本目的也不是為了破敵,而是為了洗鍊身心。然而通過不同兵器、功法,對於自然的領悟,終究是有所差別的,普遍認為拳、劍為長,其餘兵刃,尤其是奇門兵刃要等而下之。唐府主修奇門兵刃,同時還練時人認為基本上很難勾連天地大道的暗器,所以同為窺奧階,唐霆宇的真實道行,就要比張祿略低一籌——當然論及對戰,那就是另外一個問題了。
只是張祿也非普通東黎內門弟子,對於內功已有相當心得,所以劍行既暢,內息自然運行,相輔相成,威力陡然而增。唐霆宇接連三十多招都占不到上風,不免心中焦躁:為什麼派我一個窺奧階的來戰一個入室階的呢?先不論對方究竟是不是真為入室……我要是拿不下他,實在太過丟臉啦!不行,看起來非得使絕招不可!
當下雙椎展開,就是一頓猛攻,張祿被迫以「柔雲劍法」應對。又戰三五合,唐霆宇貌似後力不繼,攻勢一挫,張祿大喜,改以「裂石劍法」反擊。可是就趁著這個機會,唐霆宇突然間雙手一抖,只見數道銀光從他袖內發出,各走不同軌跡,分射張祿全身上下各大要穴。
張祿原本一直防著對方施暗器呢,但是此前唐府弟子放暗器,都得先撇下手中兵刃——或者擲出,或者暫時併入單手——否則你不空出手來,拿什麼投暗器啊?誰料這唐霆宇打穴椎仍在手中,卻能施放暗器——也不知道是純靠手腕之力呢,還是袖子里裝了什麼機關——麻痹大意之下,就不禁著了他的道兒。
急忙閃身躲避,同時反劍格擋,只聽「噹噹」之聲連綿不絕,諸般暗器被張祿逐一擊落在地,但倉促之間,總難免掛一漏萬,獨有一枚暗器透過劍網,直奔他的面門而來。
這時候再躲已經來不及啦,而劍在外側,也很難圈回來遮擋。張祿心說要完——不過這樣也好,沒有暴露氣脈的特異,就能順利失敗,而且我也沒留手嘛,能跟個窺奧大成的打上數十合,雖敗猶榮啊!就不知道旁邊兒觀戰的那些高手,來不來得及伸手相救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