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要命的「赤明符」
吾丘劍池和張祿分手之後,便漫步而入飯堂,其中擺了兩張長桌,有些矮凳,以供客人休憩或是就餐——船主和水手們則不在此處用飯。
眼瞧著客人們大多就位,獨獨不見張祿,吾丘劍池不禁眉頭微皺,朝門外望去。伴當湊近一些,低聲在他耳邊說:「那位客人,貌似不在船上用餐……」吾丘劍池這才笑一笑:「或許自帶了乾糧吧。」伸手提起了桌上的筷子。
飯食還算豐盛,兩盤蔬菜、一盤臘肉,還有一盆魚湯。按照當地的飲食習慣,客人們先都盛了湯來喝,也不知道用了什麼調味料,腥味盡消,香氣濃郁,使人大快朵頤。喝完湯,各自盛飯,吾丘劍池才剛扒拉了一口,伴當突然伸出手來,一把拍落了他的筷子。
吾丘劍池這才若有所感,抬起頭來,只見那對夫婦和他們的小孩都已經出溜到桌下去了,其餘眾人也各生驚愕之色。他試著一提內息,卻覺真氣混亂,渾身軟綿綿的,竟然無從用力,心中大驚,臉上卻並不表現出來。
緩緩放下飯碗,站起身來要走,雙腿卻驟然一軟,重又坐下。只聽鄰桌旁商人的一名保鏢怒喝一聲:「這莫非是黑船么?!」但是明顯中氣不足,喝聲也毫無威勢。
吾丘劍池努力扭過頭去,先瞟了自家伴當一眼,對方只是苦笑,那意思:我也著了道啦。再轉過去望望鄰桌,就見那商人已自癱軟,他三名同伴貌似還在苦苦支撐。
只有那老頭突然痰咳一聲,緩緩站起身來,一張嘴,卻並非老年人的聲線:「只劫一人,與他人無干,各位且安坐,切莫自尋死路!」說著話猛地抬起右臂,手掌外翻,朝向身側一名商人的保鏢便是當頂擊下。
這一掌去勢好快,而且挾著一股陰冷之氣,那保鏢毫無閃躲的可能,被狠狠地擊中了頂門。只聽「啪」的一聲,那人面色驚駭,雙眼努出,尤其可怖的是從鼻樑以上,皮膚盡作青灰之色,還隱隱籠罩著一層寒霜。隨即他喉嚨里「呃」的一聲,朝後便倒,聲息全無——估計是被一掌就給打死了。
不管這名保鏢究竟是什麼境界,練成什麼武藝,只要不是鐵布衫一類外門橫練功夫,這被人狠狠一掌打在頭頂要害,當即身死也在情理之中——關鍵他先中了毒,渾身無力,根本就躲不了啊。吾丘劍池暗忖,倘若換了自己,這一掌未必能夠打得那麼乾脆利索,但要說一掌斃敵,只要全力施為,未必就辦不到了。
問題是那老頭兒擊打之時,並非純靠掌力,內蘊陰寒之氣——要麼是什麼從未聽聞過的邪派武功,要麼便是已臻窺奧階巔峰,甚至半步踏入了無我境,如此才能借用自然之力,或炎熱、或寒冷,打出這種詭異的效果來。他不禁再瞟一眼伴當,對方眼神中也分明流露出恐懼之色。
老頭兒這一掌是為了示威,除非當場有無我境的強者,否則就算沒有中毒,也未必能是他的對手。就聽他「嘿嘿」一聲:「一點點『卸氣散』而已,只要不來礙老子的事兒,汝等自然無虞。」
「卸氣散」是一種麻藥,無色無臭,只需服用少許,自然骨軟筋麻,真氣難提。看起來老頭兒的目的很單純,沒想殺人滅口,只是希望客人中有習武的,別來妨礙自己辦事。他武藝雖強,終究雙拳難敵四手,這船上會武藝的又不是一個兩個,貿然出手怕會橫生枝節——若放毒藥,估計未必能夠瞞得過一般習武之人,只有「卸氣散」,就連老江湖都容易著了道兒。
那麼他的目標究竟是誰呢?只見他邁前兩步,步伐沉穩,全不復方才偽裝的蹣跚之態,隨即朝那歪在桌邊的商人冷笑一聲:「東西拿出來,放你一條活路。」
「什、什麼東西……」
「何必明知故問?」那老頭兒左掌一抬,又瞄準了商人另一名保鏢,「是不是我再殺一個,你就能想明白了?」
這間艙房總共兩個出口,一朝甲板,一接後面的居室,就聽一聲叫喚:「什麼事?」原來是船主聞聲而來。老頭兒隔著老遠一掌打去,掌風挾著寒氣直撲船主面門:「管好你的手下,別來礙事!」船主才見著客人們大多倒在地上,或者趴在桌上,正感詫異,突然間寒風撲面,忍不住就「噔噔噔」倒退三步,感覺自己象是墮入冰窟一般,寒冷徹骨,連牙齒都連連打戰,嚇得趕緊抱著腦袋就逃走了。
他在河上行船多年,見多識廣,知道不管客人們再怎麼鬧,總需要水手幫忙揚帆穩舵,一般是不會對自家動手的,所以權當啥都沒瞧見,匆匆地就跑了——跑去關照水手們,千萬別去飯堂露頭,以免殃及池魚。
老頭兒一掌嚇退船主,這才又轉過眼來緊盯著那商人。那商人結結巴巴的告了幾句饒,一見對方又舉起掌來,突然間大叫起來:「我知道了,知道了,給你便是——我把『赤明符』交給你便是!」
這句話一出口,連老頭兒帶吾丘劍池和他的伴當,臉色全都變了。
吾丘劍池當然知道「赤明符」是什麼東西,正所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好吧這世界的傳統文化里應該沒有這句話——倘若沒有足夠的勢力支撐,想要留住這樣東西必然極為艱難,很可能遭到覬覦甚至是圍攻。那商人分明是嫁禍之計,要麼就是死也要找個人來墊背——就算老頭兒真象他所說的那樣,本沒有殃及無辜之意,但把「赤明符」三字一喊出來,他還可能放知情者活著離開嗎?
吾丘劍池歪在桌邊,一直在嘗試行氣活血,希望能夠儘快恢復功力。他本沒有行俠仗義之心——江湖上這路事兒多了去了,哪兒管得過來?再說即便想管,你也得有這個實力呀——但情勢既變,若不求自保,只怕死無葬身之地。當下不禁望向自己的伴當,伴當一咬舌尖,猛的噴出幾點血沫來,隨即伸手一搡吾丘劍池:「公子快走!」
這一搡正中吾丘劍池的膻中氣海,他就覺得真氣驟然貫通,瞬間凝聚小腹,復又從腹腔散至四肢百骸,身子不由自主地向艙門飛去,及時將腰一擰,便即穩穩落地。可是才剛落地,寒氣便至腦後,那老頭兒舍了商人,疾步追來,一掌向他后心印下。
吾丘劍池知道自己伴當有一門秘傳絕學,可以瞬間凝聚全身真氣,作雷霆一擊。可僅僅這一擊之力,即便威力驚人,也未必就能打得退敵人——對方扛不住,難道還不會躲嗎?若在惡戰之際,驟然使出,或許能夠起到底定勝局的效果,這還軟在凳子上呢,距離敵人數步之遙,中的的可能性就低過了五成。既然如此,還不如提這口氣上來,先給自家主子行氣活血,使他能夠逃出生天為好。
這要在平地上,說不定謀划就成功了,吾丘劍池落荒而走,老頭兒也未必肯舍了正主窮追不捨。問題這是在船上啊,四外都是滔滔奔涌的河水,就連距離最近的河岸都有十數丈之遙,除非吾丘劍池已臻無人境,或者長了翅膀,否則那裡越得過去?可是真若是無人境高手,他又何必要逃?
所以吾丘劍池身在半空,他就想明白了——今日之戰,勢所難免。才剛落地,腰間長劍便已出鞘,當下把腰一擰,瞬間轉身,便是一劍橫掃過去。那股寒風呼嘯而來,就如同一張草紙或者素帛一般,竟被劍光從中斬為兩截——上半截倒卷回去,訇然消散,下半截兀自前突,吾丘劍池匆匆橫臂一擋,就覺得一股寒意通過小臂向上蔓延……他定睛一瞧,小臂上竟已起了一層薄薄的寒霜。
好生厲害,我非此賊之敵也!一招交過,吾丘劍池不禁嚇得是魂飛天外,扭轉身來,再欲逃走。他起初被伴當推搡著向門口衝去,若是不顧背心中招,繼續前奔,或許這會兒都跑甲板上去啦,可是轉身揮劍,就這麼緩得一緩,那老頭兒早就追了上來,先不著急傷敵,而是一左一右各出一掌,寒風席捲,徹底封死了艙門內外——吾丘劍池若還想跑,就等於自己硬往掌風上撞去。
於是被迫「刷刷刷」連環三劍,反襲敵人。要說吾丘劍池因為年齡和天資所限,本領並不算高,也就入室境界而已——同輩之中,勉強中上水平——但這套家傳的「裂石劍法」確有獨到之處,剛猛無籌,就連那老頭兒也不敢直攖其鋒。老頭兒一撤步,吾丘劍池見縫就鑽,一個打滾又逃回到了伴當身邊。
伴當苦笑道:「公子快逃吧,我怕是幫不上什麼忙了……」吾丘劍池面色更加沮喪:「逃?逃到哪兒去?」眼角一瞥,唉對面不還有一扇門嗎?先鑽出去再說。
他知道那扇門是通往後方艙室的,還有一架木梯可以進入甲板下面兩層。雖說這是一條死路,好歹能夠多少拖延一點兒時間。要知道「卸氣散」雖然無色無臭,若用多了,仍易為人所發覺,若用少了,那持續時間就不可能太長。要是自己往甲板下艙室里那麼一鑽,跟老頭兒玩兒捉迷藏,一時三刻分不出勝負來,中毒諸人就可能恢復過來。自家的伴當雖然沒什麼用了,那商人不還有一個保鏢呢嘛,再說若那商人尋機逃遁——比方說卸下船舷旁的小划子,嘗試登岸——老頭兒就「竹籃打水一場空」嘍。所以他必然不肯緊追自己,而要先去收拾了正主,自己就有可能鑽窗戶逃出船去。
大不了鳧水吧,雖說河深浪急,危險不測,可也總比直接面對一個窺奧期的高手要多幾分活命的可能性……
吾丘劍池想得不錯,若真逃出飯堂,老頭兒未必敢於緊追,但問題你也得逃得出去啊——就見那老頭將雙掌一錯,奮起直趕。吾丘劍池腳力不如對方之速,加上對方又會劈空掌,所及範圍比他使劍還要寬泛得多,無奈之下,就被迫轉身迎戰,然後邊戰邊退。四五招交過,他已然徹底落在了下風,但終於逃到了艙室之外。
老頭兒猶豫了一下,決定還是再追一陣為好——後面艙室本不太大,你若妄想順著木梯下去,那時候必然露出破綻,被我當頂一掌擊斃。可是他才剛追出艙門,一條腿還留在艙內呢,忽見三個劍尖同時指向自己——
難道門外還有埋伏?!老頭愕然之下,匆匆兩掌,劈歪了兩個劍尖,然後將身一側,避過第三劍……突然間右掌掌心一疼,竟然已被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