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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從遺存到天隙

  回顧文明的起源,可以將過往粗略地劃分為傳說時代和信史時代兩個階段。那麼這兩個階段的變更點何在呢?因為有《詩經》,有《尚書》,有《春秋三傳》中對古史的引述,再加上司馬遷的《史記》,即便再保守的漢儒,也會上溯到夏后之世——頭腦精奇的更連三皇五帝都深信不疑。


  在張祿穿越來的那個時空,信史時代曾經倒退到東周,要等殷墟甲骨卜辭出來以後,才能推至中商,此前都是傳說,沒有確切的證據——主要是文字方面的證據,學者相信在中商之前,中華文明就已經產生了,但因為找不到當時的文字,誰敢拍胸脯說必然有夏,甚至堯舜禹三代呢?

  但是這個時空卻有所不同,西王母、東王公成仙於一萬五千多年前,這親歷者還活著——雖然是以另外一種形態存活著——你就不能說他們那會兒不算信史時代。只是就張祿所知,那時候是基本上沒有文字的,或者說沒有成熟的文字,只存在著一些簡單契刻而已。就好比他在古仙遺存中所見到的這些契刻。


  這些簡單的刻劃不成體系,也無法倒推出當時的語言系統,就如同當日他向安期生請教古仙之事,對方說古仙時代並無語法,卻有傳承。張祿當時就迷糊啊,既然沒有語法,光是一些符號,那傳承又是怎麼傳留下來,進而能被後世之仙所解讀破譯的?

  如今他終於明白了,這些刻劃本身難以索解,更似乎什麼都表示不了,但甫一凝神觀望,便有無窮的意念透入腦海。他不禁想起了後世禪宗的一句妙語:「不立文字,教外別傳,直指人心,見性成佛。」


  每一道刻劃中都蘊含著強大而豐富的意念,將古仙的修法直接傳入後人心中——大概東王公、西王母之所以能夠無師自通,復原了部分仙道傳承,就是靠著這些意念吧。當然啦,他們要登上天界以後,才能接觸到此地的古仙遺存,修道之初,大概是接觸到了某些地上世界的遺存。


  洞壁上的刻劃並不太多,張祿粗粗一瞥,也就二、三十處而已,大多象自己初見到的這個「一」字一般,也就簡單的一兩道,偶爾會有聚合在一起的三道以上刻劃,最多也就四道而已。每處刻劃都彷彿一部古書——或者更準確點兒來說,是修法秘籍——但凝神細觀,便可探知到其中精要。


  當然啦,若是一個凡人到此,估計直接就被洶湧而來的意念給沖蒙了,而且很難得其究竟。就好比拿一本兒《高等代數》給某位古代儒士看,裡面的文字大多認得,連起來就徹底的莫名所以,更別說還有那麼多根本瞧不懂的數學符號了……


  張祿腦袋裡突然冒出一個詞兒來——無字天書。


  無字天書中記載的是修道之法,因為張祿修行有成,已成仙道,所以才能看得懂其中一二,不至於茫然毫無頭緒。但他也不過剛剛掌握了初等代數的初中生而已,想要很快讀懂《高等代數》,實非易與之事。估計東王公、西王母他們在凡間所接觸到的古仙遺存,只是些小學算術和初中初等代數的內容吧,要等得了崑崙,才終於翻開《高等代數》的書頁。


  張祿雖是初登天界,但他在裴玄仁、安期生等人的苦心教授、栽培下,基礎搭得比較紮實,又有後世知識做補足,能夠從全新的角度去詮釋修法。所以他估摸著,自己能夠讀懂崑崙遺存的十之一二,其他仙人最多也就能夠搞明白十之四五而已。沒誰能把這些傳承徹底嚼透,所以西王母才會牢牢霸著崑崙,每次只給一柱香的時間揣摩,群仙也才會排著隊來請求觀覽吧。


  其實倘若匯聚群仙,一起來搞研究,未必不能挖掘出更多東西來。但一來這天鳳世界的兩位老仙兒敝帚自珍,輕易不肯示人——你以為是個仙人就能跑來觀看的嗎?就連玉帝他們都只放進去了一回,別的仙人更可想而知了。張祿還是沾了應讖滅祟的光,才能在玉帝張堅介紹下跑來瞧上一柱香的時間。


  還有第二點,就是群仙都缺乏進取之心,覺得天上世界逍遙無礙,於此足矣,所以就連兩位主人也沒有見天兒過來搞研究。


  張祿不禁慨嘆,這古仙遺存被這票今仙得著,還真是明珠投暗哪……


  他一處一處刻劃瞧過去,無數意念湧入腦海,但留存下來的也僅僅十之一二而已。假以時日,用心揣摩,或有所得,不過這一時半刻的,恐怕還理解不了。至於剩下那十之八九……除非等他學有所成后再進來瞧一遍,否則根本就存不住,直接就從腦袋裡穿過去了。


  等到所有刻劃都瞧完,再瞥一眼手中燃香,已經所剩無幾了——西王母還真是掐著點兒放人啊,真正可惡!

  在那些意念當中,大多相關修法,也有一些古仙的影象,就跟張祿當日在天柱山遺存中所見的差相彷彿。但是並沒有蛇身巨神破天招引隕石那段,也沒有大群恐龍四處逃躥……劉累學得那招,大概有其獨特的來源吧,並非在崑崙中所見。


  當然也有另外一種可能性,即張祿所得這十之一二,並非劉累所得的十之一二,根據秉賦、素質的不同,不同的仙人當有各自不同的感悟。所以那招才僅僅劉累學到,別的仙人,哪怕西王母、東王公都不見得會用吧。


  張祿輕嘆一聲,就打算轉頭離開——終究是別人的東西,答應讓你瞧瞧就很難得了,難道還真賴著不走嗎?可是就在這個時候,他眼角餘光偶爾掃過一處角落,瞥見了一處凹痕——


  周邊石壁並不平整,有可能是天然形成的,也有可能為人力鑿就,但並沒想著把它砌平,坑坑窪窪,本就很多。但是這處凹痕卻似乎有所不同,張祿就覺得這個形狀,為什麼我瞧著有點兒眼熟呢?


  既然疑惑,那便移步過去,貼近觀察。他如今頭腦清晰,思維敏銳,很快就想起來了,這處凹痕究竟象什麼……可是就在這個時候,並無意念驅使,他手腕上五枚寶珠突然散落,隨即就在他面前重新凝聚了起來——沒錯,那就是當日在天柱山遺迹中得到的五色石的最初形狀!


  一愣之際,五枚寶珠竟然又併合起來,恢復了過往五色石的形貌。張祿剛在心裡喊:卧槽不要啊,我好不容易才煉成的!就見五色石驟然飛向那處凹痕,然後就牢牢地鑲嵌了進去。隨即一段極為清晰的影像直透張祿腦海。


  張祿當場就傻了。


  西王母的侍女青鳥在洞窟外等候,估摸著香已燃盡,又過很久,仍然不見張祿出來。她心中不禁火起——果然是初登天的新仙人,竟敢如此不敬王母,也不遵守承諾!於是急匆匆跑下甬道,直達底端。


  然後她就看到,那位新仙人並不在遺存內,而呆在遺存門口,箕踞坐地,雙目無神,表情茫然,那支線香就插在他面前的土地上,僅僅剩了一小段焦黑的香柄。青鳥長長吐了一口氣:還好,這傢伙還算懂規矩,大概是被遺迹內容震撼到了吧,所以才坐在門口發愣。


  同樣是發愣,你要是在遺迹中發愣,恐怕我跟王母面前不好交代,既在門外,王母應該不會責怪吧。


  上前去招呼了兩聲,張祿這才恍然醒悟,於是跟隨青鳥離開甬道。張堅仍然倚著巨車而立,西王母陪在旁邊兒,靜靜地等著張祿出來——兩位仙人,似乎並沒有什麼話可說。


  一見青鳥的面,西王母就問:「何歸之遲耶?」青鳥趕緊解釋,說新人估計是被遺迹內容所震撼,所以呆在門口發愣——他在遺迹中應該就停留了半柱香的時間,並沒有超時。張祿也躬身向西王母致歉。


  張堅笑問:「似此,若有所得。」我也曾經去瞧過啊,就沒你這麼大反應,你一定是得著什麼新的信息啦。張祿點點頭,但隨即回答說:「若有所得,然無可言表。」張堅也不追問,只說:「各有其緣,各得其法。」然後問,你是回去消化一段時間呢,還是再跟我去見見天隙?

  張祿說我剛才已經思索了一段時間——要不然也不會耽擱了時間,忘記及時出來——反正要消化遺存中所得,也不是一時半刻之事,咱們還是先去見見天隙究竟啥樣吧。


  張堅便即辭別西王母,召喚張祿上車同乘,然後儀仗烜赫,直奔天隙而去。且說天上世界,洪荒莽蒼,是亘古以來就天然存在的,還是古仙特意開闢的,沒人知道。只知西王母、東王公登天之時即有——若無天,又何言登天?其後各仙運用法力,又在其中開闢出自身居住的小世界,就好比在原本的天上世界里又分隔出了很多個單間。但這些單間在時間概念上仍為一體,在空間概念上卻各自獨立,並沒有並列關係。仙人們只要意念所至,想要穿越去任何一個單間,那都是很簡單的事情——當然啦,前提得單間的主人允許你進入。


  據張堅所說,天上世界共有仙人三千七百餘,開闢世界與此基本同數——也有西王母、東王公這樣二仙共居一世的,但實在鳳毛麟角——目前總共發現天隙一百二十一處,其中最大的,就在邛疏所居石鍾世界——那也是最早發現天隙和祟的地方。


  等到了地方一瞧,石鍾世界僅存其半,另一半則一片混沌,就跟張祿自身小世界絕大多數範圍內的狀況一樣。張堅說了:「此皆為祟所滅也。」從來破壞容易建設難,雖然已經將侵入此世的祟都除滅了,終究天隙還在,不定什麼時候還會有祟溢出,所以邛疏秉持著仙人習慣的懶惰性,並沒有開始重建工作——我剛建完若再遭破壞,那不是白白做了無用功呢嗎?

  所謂天隙,就在這片混沌之中。張堅不敢命車駕前往——我造出這些玩意兒來也是花了時間和精力的,要是正趕上有祟溢出,滅其一二,那多懊糟啊——獨與張祿二仙踏空而往。張祿定睛一瞧,就見混沌中有一道巨大的罅隙,就好象一隻豎立的人眼一般,又象繃緊的幕布被當中一刀劃開,所自然形成的破口。


  仙人之屬,可大可小,變化無窮,雖說張祿並沒有刻意改變自己的外形,但身處不同的時空當中,還真不能保證作為仙人的自己在天上,跟在凡間,大小、長短完全一致。僅僅是按照自身不變的前提來估算尺度,這條天隙大概在三十丈左右,等高於三十一二層的樓房。


  其實天隙內外的狀況並無分別,都是一片蒼茫混沌,好似無星無月的夜空,但在感官上天然能夠察覺到內外之隔。張祿就站在這天隙之前,剛才在崑崙遺迹里喪失五色石后所獲得的影像,又再次浮現於腦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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