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世界盡頭
張祿之所以要伊支馬親自來見,是因為覺得卑彌呼完全無可倚靠。那女王還以為自己可以跟伊支馬爭上一爭呢,結果她自家勢力如同篩子一樣,早被人挖了個千瘡百孔,且竟不自知,這樣一路貨色,真能夠相助自己去找到富士山嗎?
若說刺客在重重衛護下潛入而無人發覺,本在情理之中——就連自己,也得等刺客侵入室內以後才能察覺得到,你怎能指望那些女王的武士在屋外便能將其攔住?但自己抓住刺客的腳踝,狠狠朝地上連摔三下,一般人直接就能給拍扁了,那響動得有多大?屋外武士竟然不聞不問,絲毫也沒有反應,這就很成問題啦——估計這些武士早就已經被伊支馬給買通了。
女王派來保護自己的人,結果全是二五仔,你說這女王還可能有翻身的機會嗎?
根據史書所載,卑彌呼統御邪馬台國好幾十年,一直到魏明帝時代仍然在世,還派使者經遼東前往洛陽朝貢——當然啦,張祿是沒有讀過史的,這純屬某個遊戲的背景介紹。他因此而曾經一度以為卑彌呼是有希望的。如今看來,可能這女王也就是一輩子的傀儡,她在位期間邪馬台國內尚算安定,並不是她多有本事,實在是各方面勢力自我平衡的結果。即便她將來有可能重掌權柄吧,那也必然得在伊支馬死去,並且後繼無人的前提之下。
張祿當然可以直接去宰了伊支馬,也可以協助女王剷除伊支馬的勢力。不過對於前者,他並沒有殺人之心,對於後者,搞政治鬥爭實在是件很煩人的事情啊,他也不想在倭地浪費太多時間。本來嘛,他到邪馬台來,進而身入其都,是為了尋找嚮導去探索富士山,燒煉寶物,女王能幫他,伊支馬同樣可以幫他。不過就目前情勢而論,若然黨同女王,伊支馬肯定會從中作梗,而若黨同伊支馬,女王想要下絆子卻未必真有能力。我一個外人,連本國之事都不想摻和,何況外國之事呢?不如乾脆換馬吧。
所以他才要求伊支馬儘快來見,相信以對方的勢力,想要穿透女王布置下的重重阻礙來到自己面前,肯定跟玩兒一樣。若是伊支馬不肯來,膽敢藐視他張伯爵,那他也不在乎改變初衷,真的插手邪馬台國政;要是伊支馬肯來,很好,那我可以賞賜你一個效勞的機會。
結果伊支馬真的來了——據張祿估計,一則自己撇下八尺瓊曲玉而仍然不為詛咒所傷之事,已經有人密報了伊支馬;二則伊支馬也從那刺客口中,得知了張祿的破法之力、斗戰之能;第三點,張祿沒有直接衝出去取他首級,而要他前來相會,讓伊支馬窺到了一線破局之機。越是強橫的統治者,當發現自己的勢力、武力,無論明的還是暗的都對強敵無效,自己簡直象是光著身子在人前****一般,這心理落差是非常駭人的,他所能做的唯一應對之策,那也就只有下跪告饒啦。
遵從強者,並不可恥,想當年勾踐吳宮為奴,牧馬嘗糞之事,竟成千古美談——關鍵看你能不能找機會重新強大起來,並且翻盤。伊支馬大概不清楚勾踐的故事,然而梟雄之心,每每相同,他會想只要能夠保住性命,那就遲早有翻盤的一天,若是連命都丟了,就算保全了尊嚴,又有什麼意義?
所以他反應很快,短短兩三個小時以後,就直接跑來向張祿磕頭告饒了。張祿不禁讚歎一聲:「你倒是不傻啊。」我原本以為要等天亮以後,甚至第三天的夜晚,才能夠見到你那副醜惡的尊容了。
伊支馬說了:「小人不傻,但小人的眼神不太好,錯認猛虎為家犬,巨鯨為河魚。幸虧小人無能,並沒能真的傷到貴人,否則當真百死莫贖其罪了。貴人有什麼吩咐,儘管開口,小人就算傾家蕩產、為臣為奴,也一定會幫忙貴人辦到。」
張祿嘴角微微一抽,心說這傢伙真有才啊,竟然能夠猜到我有事要他幫忙,所以才召喚他前來相見。先不提自己的要求,卻問:「三日之內,你殺不了我,也逼不瘋我,恐怕聲望將會大受挫折,月御子連次巫的地位都無法保全,你準備怎麼解決這個難題?」
伊支馬諂笑著說:「那是小人的事,不勞貴人掛心。小人既然有錯,那麼受此懲罰也是理所應當的。不過且容小人說句狂妄的話,只要貴人不再相助女王,這點點挫折小人還經受得起,邪馬台的天不會翻。」
張祿點點頭:「我可以不幫女王,但是也不會幫你。此來邪馬台,我只是求取一條海船,一名嚮導,要去東方陸地上探索,你要是能夠幫我達成心愿,我可以立刻離開。」
伊支馬眉頭一皺:「貴人是想回西方大陸吧?這東方……可沒有什麼陸地啊……」
張祿說或許我表達得不是很清楚,東方自然沒有大陸,可是還有島嶼啊,面積比邪馬台加狗奴等國還要大上好幾倍,不要告訴我你竟然不清楚——固然邪馬台位於北九州的西端,可是勢力輻射,已達島東,你們連三韓和中國都知道,不可能不知道本州島啊。
伊支馬說了,邪馬台勢力的東境有個對蘇國,就在海邊,下海往東,一望無際,全是汪洋大海,海船航行最多兩日,都見不著一片陸地——「或許千里之外,別有天地吧,但我國從來也沒有人找到過,不可能派出嚮導來指引貴人您哪。」
張祿微微一皺眉頭,心說不對啊,我記得九州和本州之間就隔著一道淺淺的海峽,白晝時從海峽這頭,可以清晰地瞧見對面的陸地……就算那不是什麼對蘇國所在吧,但從北九州東岸任何一點向東航行,即便到不了本州,也該能到四國吧,怎麼可能航行兩三天都見不到陸地的跡象?
他盯著伊支馬的雙眼,感覺對方不似在扯謊。想了一想,最終決定:「好吧,你只要在對蘇為我準備一條海船,派下十名有遠航經驗的水手,我便可即日離開邪馬台。」
伊支馬深深地俯下身去:「願為貴人效勞。」
張祿並沒有向女王打招呼,就主動離開了邪馬台。他如今道行高深,又將有登天之望,再看芸芸眾生,也跟螻蟻一般。再說他本就對女王沒作什麼太明確的承諾,況且那還是倭地的女王——日本人將會如何,關我屁事啊?
帶著伊支馬的令符——邪馬台還沒有成型的文字,令符上只有一些簡單的刻劃而已——很快他就來到了對蘇國。對蘇國王見上國來使,恭敬出迎,當即撥給了一艘海船,還有十名水手——這年月即便用於遠航的船隻,也就只有這麼大而已。
張祿上船之後,就下令向東航行,水手們很困惑,紛紛求問,說我們還以為貴人要沿著海岸線向南或者向北走,若是向北,等到了末盧國,就可經一支國、對馬國,前往大陸——也就是韓地——這直接往東走,那可除了浩瀚汪洋,啥都沒有啊!
張祿讓他們取海圖來看,水手們卻面面相覷,不明白那是什麼玩意兒。乾脆,張祿就在沙灘上以樹枝為筆,讓一名經驗豐富的老水手大致勾勒出附近的海岸線形狀來。老水手描了老半天,張祿左瞧右瞧,不得要領——這特么就徹底不象九州島啊!大致判斷一下,海岸線先曲折而向西北,然後折向西南,大拐彎的地界乃是不彌國,就理論上而言,不彌國的對岸就該是本州島的最西端啦。
——張祿前一世玩過不少日本的電子遊戲,對於日本列島的大致形狀,他還是有印象的。
然而水手們指天劃地地發誓,說從不彌往東也好,往北也罷,全都沒有陸地,只有一片汪洋大海。張祿心中疑惑,但還是要求他們先航向不彌,然後朝向東北方向開上兩天試試。
果然兩天的航程,四望水天一線,張祿瞪大了雙眼,徹底釋放自己的感觀,卻完全找不到陸地——哪怕只是一塊小小的海島呢。但他不肯善罷甘休,勒令水手們繼續航行,水手們跪地哀懇,說再往前走除了海洋,別無其它,而深海中有如山巨鯨,有傳說中的海怪,再往前據說是地之盡頭……即便碰不上那些,遠洋風浪難測,去了只有死路一條,貴人哪,咱可不能再繼續往前開啦!
張祿心說那又有啥可怕的?老子能從徐州靠一葉廢船航出海東千二百里,再靠一條獨木舟直放九州島……好吧,這事兒確實透著詭異,不提也罷——別說有船了,就算船隻被浪打翻,無食無飲地跟水裡泡上五六天,這還難不倒我。當然啦,換了這些水手,那估計就真死路一條了……
多次下令,那些倭國水手只是磕頭告饒,要說他們還真老實,竟然沒起嘩變之心。張祿無奈之下,只得暫令掉頭,返回不彌國,換了一條小船,自己孤身一人下海上路。其實當初他就能把那些不聽話的水手全都踢海里去的,若真是螻蟻,說踩死也就踩死了,但終究是人命啊,他還未能真正超脫於紅塵凡世之外,還下不去那般毒手。
張祿對方位的辨別,對海潮的認知,距離那些水手當然差得很遠,但他感觀敏銳,所以很快就扳著小舟,航到了當日折返的地方。站起身來,手搭涼篷朝遠方一望,仍然毫無陸地的跡象——真正怪哉!他決定再這麼航上兩三日,若再無所獲,便也只好黯然返程了。
前後開出去大概五天的航程,到時候即便是船翻了,他張伯爵靠游泳也能返回九州,倒還不至於葬身於汪洋大海之中。
就這樣又行兩日,仍無所獲,張祿鬱悶之下,正打算掉頭,突然雙眉一皺,伸出舌頭來,嘗了嘗空氣的滋味。他知道暴風雨前夕,海上空氣將會變得潮濕、黏稠,但這會兒所品嘗到的滋味卻又不同,並不潮濕,然而黏稠到了極點。
就連他外放的感觀,似乎也受此黏稠空氣的阻礙,所能輻射的距離縮短了一倍還不止。疑惑之間,感覺身下的船隻緩緩停了下來。張祿雙手握槳,用力在海水中一劃,手中的阻力增強了一倍有餘,且船隻並不絲毫向前。這又是怎麼了?
張祿跳出船外,翻身落水,奮力向前方游去。但他的所有努力全都是無用功,彷彿海水都只是虛幻的一般,任憑自己如何發力,都無法游前一寸。重新上船,這回他從船頭向遠處縱躍,然而卻如同撞上一堵無形且綿軟的牆壁一般,竟然被反彈回了船內。
我靠,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地之盡頭?這世界還真有個盡頭?!
張祿不禁茫然,腦海中各種奇思怪想是紛至沓來。想當年遭逢安期生,上天柱山修道,一轉眼就是十二年時光,每個細節都歷歷在目,自己還以為早就跳脫出了蜃景幻境呢,難道仍然在虛假之中輾轉嗎?十二年的經歷,包括再后探索女媧遺迹,包括張堅謫了安期生,包括自己再入曹營……絲毫也沒有不合邏輯之處,這都不象是做夢啊。所有的不真實,都發生在自己出海之後,短短數日內即被風暴刮到所謂海東千二百裡外的天淵……
自己連做了十二年……不,已經是十三年了,難道連做了十三年的荒夢而不自知嗎?還是說,幻景其實是從女媧遺迹開始的?要麼更往前算,其實穿越云云,也都是一場迷離大夢?
若在幻境之中,那自己的本心又何在?為什麼不出來,讓自己得以深入內心,一起來研討這段經歷?他不禁高叫起來:「靈台君,你在哪裡啊?!」
身後突然傳來一個似若熟悉的聲音:「施主你在找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