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六節 【頂天立地，有死而已】
「霍華德，你是我手下，最傑出的人，也是我最不看好的那個。」老將軍的臉孔在辦公桌的陰影後面顯得威武又嚴厲。
「知道為什麼嗎？」
「不知道。」當年的青年年少得志，天資縱橫，自然最聽不得這樣的話。
「你才華卓絕，人品無雙，又武道一流，實在是人中之王。」老將軍毫不吝嗇他的讚美之詞，但在最後，他頓了頓說，「可惜你，為人過於耿直，鋒芒太露，就像是那最強橫的長槍，在戰場上，必然是最容易被敵人折斷的，過剛，易折。」
「你明白嗎？」
「我不明白。」青年人不懼天地，最不怕的，就是折斷。
「我愛惜人才，不想看到你英年早逝，現在給你兩條路走。」老將軍像是在看著當年的自己一樣，輕輕嘆息，指了指桌面上。
桌面上放著兩份委任狀。
「這兩份委任狀，一份，是中央軍部總參謀部的副參謀之職，你接了以後，從此，跟在我的身邊，寸步不離，我們在這中央王城，一步一血，殺出一片天地。」
「但以你的性格，連我都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就忽然死了，死的沒有任何價值。」
「這第二份，是鐵壁關器械營的副統領，你接了以後，去鐵壁關，磨練二十年，修身養性，二十年後，我如果還活著，你回來，接我的位置。」
「如果我死了……」
「你替我守國門。」
「你選吧。」
你選吧。
當年的那些話，彷彿還在耳邊回蕩，老將軍的容顏也清晰可聞。
可早就是物是人非了。
當年的熱血青年，易折的長槍，現在也變成了藏鋒的刀。
霍華德的額上有皺紋了。
他最終，選了第二張委任狀。
匆匆二十年，少年白髮老。
將軍，您死了。
我來替您守國門。
所以說，什麼後悔啊，遺憾啊，霍華德統統都沒有。
就算是當年聽聞老將軍被人害死在東南，他也是不動不搖。
不是冷血，而是他已經明白了老將軍的苦心。
老將軍的確是愛惜人才，知道他不是政爭內鬥的材料，卻是真正的帝國棟樑。
等到帝國精英散盡，再無人可用時，還有他頂在北方，頂天立地。
「如果你以後後悔了，就恨我吧。」
霍華德一點都不後悔，他也不恨海克里斯。
他知道自己應該要做的是什麼。
所以他回應蘇君炎的，是最後的二十發魔導炮。
二十發魔導炮如雨一般朝著蘇君炎轟擊而來。
但在挾裹著整個北風凍原的蘇君炎面前，那二十發魔導炮，完全就不夠看。
曾經還能在蘇君炎的身體表面轟出一些傷痕的魔導炮，入泥牛入海一樣消失無蹤。
而這個時候，魔種的攻勢已經像是野火一樣在鐵壁關內蔓延。
每一處，都有人在戰鬥。
每一處，都是不死不休的廝殺。
血流遍地。
英雄不朽。
「將軍大人，我們，恐怕守不住了。」第十五次報告，作為霍華德的左膀右臂，休斯將軍聲音近乎啞了一樣，難以說出那句話。
「知道了。」霍華德倒是顯得異常平靜，他在用完了一切能夠用的手段以後，就停止了，他就那麼看著外面的蘇君炎，像是在等待著什麼。
「休斯，還記不記得，二十年前，我剛來鐵壁關的時候，有次喝酒，我問你，要是鐵壁關有一天被攻破了，你會怎麼辦，你是怎麼回答我的嗎？」
「當然記得。」休斯起初是愣了一下，隨後像是想到了什麼，原本焦急到了極點，也絕望到了極點的表情忽然就鬆懈了下來。
二十年前。
霍華德初來乍到。
休斯也是年少氣盛。
兩個人喝酒攀談，自然是豪氣縱橫，壯闊不已。
等到酒喝多了，霍華德忽然笑著問休斯：「你說，要是有一天，鐵壁關真的被人攻破了該怎麼辦？」
「怎麼可能，鐵壁關號稱不破之關，就算是所有的魔種都來了，也不可能打的破鐵壁關的門的。」休斯不屑地搖了搖頭，根本不重視魔種的戰鬥力。
「要是萬一呢？」霍華德還是饒有興緻。
「要是萬一……」休斯也是笑了起來，說，「那也沒什麼，有死而已。」
有死而已。
二十年前，那一場酒後的火焰，在二十年後再次燃起。
兩個已近老年的男人相互對視著，眼中滿滿都是自己二十年前的樣子。
他們忽然都仰天大笑了起來。
「那也沒什麼，有死而已。」
「對，有死而已。」
午夜時間一點鐘。
天邊的天空已近從猩紅色轉變成了橙紅色，瑰麗燦爛的，完全是有史以來最美麗的風景。
雪簌簌地落下。
魔種已經全面佔領了鐵壁關，只剩下最後的一部分人類士兵，在守護著鐵壁關最後的核心指揮室。
已經有最精銳的北國鐵章朝著那邊過去了，相信不用太久，就可以將敵軍主將的腦袋送到北王的面前。
蘇君炎站在鐵壁關的面前，雪已經落滿了他的玄色衣衫。
他看著莊嚴肅穆，又傷痕纍纍的鐵壁關，聽著手下人的戰況彙報，忽然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盡量抓活的，抓不到活的，也給他留具全屍，我要厚葬他。」
霍華德看著屏幕上蘇君炎和手下將領的交談，大概明白蘇君炎在表達什麼意思。
「本來還能撿個全屍。」他自嘲地笑笑，手指已經放在了一顆終極的紅色按鈕上了。
外面的廝殺聲越來越劇烈，也許下一刻，那些魔種士兵就要破門而入了。
「休斯，我們可能要說再見了。」他伸出了一隻手。
休斯也伸出了一隻手，和他緊緊握在了一起。
「帝國萬歲。」
「帝國萬歲。」
手指輕輕按下。
門被兇狠地踹開。
「可惜就是沒有酒。」最後一刻，休斯忽然說。
新大陸歷二百三十一年二月二十三日凌晨。
北風凍原出現了有史以來最美麗的風景。
而鐵壁關，也亮起了自它建成以來的第一場煙火，也是，最後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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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更。
這一章，我不吹牛皮，寫的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