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交替
當真正面對那個只活動在腦子裡的女人時,林珺在那一瞬間霍然崩潰,十年時光,依然不能阻擋舊人的重逢,也不能泯沒是非恩怨的裁斷,拉扯了十年之久,難道是冥濛中在蓄意嗎?洛佩斯冷冷看著林珺,「當初的你陰毒至極,而時至今日,你也依舊不改初衷,走到哪兒都是禍害。」
琳達安詳如婦人般,翹起唇角微綻笑意,仿似院牆上攀爬著的藤蘿,卻是生生讓人感受得到屬於它的那份寧靜。就在林珺驚懼不安時,琳達開口了,喃喃的語調仿若涓涓溪流潤進人的心底,然則,她卻是在說,「寶寶他醒了吃了又睡了,他總是睡不醒。」她說著時的神情是喜悅的,間或著些滿足。她似乎是正常的,很寵溺寶寶的樣子,林珺稍稍安心,琳達只要是安之若素,洛佩斯便不至於太難為她,舊事重提終歸是隔了時光的悠長,有些傷痛已然無聲息中淡了去。心頭剛平息了些,隨著她抬眼不經意的掠過琳達,沉寂著的另一念又乍起,琳達自打她進門之後,一直都是脈脈含情的神態,無論是對洛佩斯還是她這箇舊人,那目光好似是千年如一日般的靖遠,琳達可是還記得當初?記憶中還有哪些人哪些事的浮光掠影?此念尚未落地,琳達又開了口,她說,「該給寶寶把尿了吧?不然又要哭了。」
洛佩斯聞聲應著時候,已經是挪身進了裡間,片刻間懷抱了一軟軟嬰兒出來。林珺滿面驚疑望去,暈黃燈光下,那嬰孩白白胖胖,一雙藍憧憧的眸子漂亮的似寶石,唇角掛著諄諄的笑意,倒似是有話要說。洛佩斯一步步靠近,她賴以看得分明,穿著整齊的寶寶一動不動,那原本是一像模像樣到逼真的芭比娃娃!這就是琳達口口相承的寶寶?林珺揪然變色,她能感覺到自己的抖如篩糠,她沒有那麼堅強,從來沒有,這會子的松垮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
洛佩斯似有意似無意的在林珺跟前頓了一頓,在轉首面向琳達時,那神色在瞬間轉化,一臉的和顏悅色,「寶寶不哭,媽咪要給寶寶把尿了。寶寶乖哦。」
琳達面上儘是母性的柔和,她緩緩的探出雙臂,那娃娃穩穩的托在手臂間,小心翼翼的將寶寶靠在她的胸前,以絕對熟稔的姿勢給那不聲不響的娃娃把尿,這樣的駕輕就熟,足以看出琳達這番功夫是日益富日所練就的。林珺目瞪口呆的儼然忘記了她是置身於何等兇險當中,她痴痴的被琳達吸引,那母性的光輝在此時的琳達身上盡顯無遺。
「看到了嗎?這些年她就是這樣過來的,簡單的如同一幅素描,只有單純的黑白兩色,不需要五顏六色的多餘暈染。除了這個永遠長不大的寶寶能融於視線中,她再也不能接受這個世界的一草一木。」他的目光是憂傷的,憂傷的意欲滴水,他的目光是仇恨的,仇恨的若同有火苗冉冉,他說,「包括我這個至死不渝的愛人。」
他怎能不怨恨?都是這個惡毒的女人毀了本來錦繡的一切,他早該了結她的,犯下的罪孽又如何能不負枷鎖繼續苟活於世?這個世界的骯髒齷齪不正是緣於這類惡人的行徑嗎?
林珺明明是想挪目的,可是洛佩斯深若幽潭的眼神宛如可怕的磁石般讓她不能隨了己願,林珺的雙唇被牙齒飭得有血殷殷泛出,麻木中夾雜著疼痛的感覺,本來只是小小不然的痛楚滴滴點進了每一根血管,滲進了五臟六腑,那胸腔里如掀起了驚風駭浪,待羽化進眸子時,唯余痛心疾首。
「她,她、她她的寶寶——」林珺語不成句,喉嚨澀澀著若有人扼住一般,直令她窒息。
「琳達這個寶寶寶了十年,日復一日的重複著這一套動作,行雲流水的是不是像極了一位稱職的母親?」洛佩斯那雙目光越發逼鷲,如刀子般凌遲著咫尺的林珺,「這個寶寶是那次意外導出的,或者我們應該感謝這個寶寶的存在,是他留住了琳達的生命,你聽明白了嗎?這個寶寶是琳達存在這個世界的唯一希望。」洛佩斯踱步過來,俯身蹲在她跟前,聲音很低,低的只有她能聽到,「你知道我在這兒等你等了多久嗎?春花秋月幾個輪迴,我總是想著,一年就這樣過去了,快了,快了,你會來的。然後,你果真是奇迹一般出現在我的面前。可你不知道的是,為了這一天,我不惜動用全部人力財力物力,甚或你的周圍都有我布下的眼線。你從來都是活在我的掌控之中。」
「不,不會的——」林珺再也控制不住,她嗚咽的泣聲漸漸轉大,拘謹著的膀子也跟著抽動,從洛佩斯的眼神中她清晰讀到了她已經是向隅而泣的死界,沒有別路可擇,正如當年她布下的那一局。她曾經做過的,別人正在點點滴滴的奉還給她,誰之殃?誰之過?乾坤大道,有來有往,不容錯過。
洛佩斯輕描淡寫的拂過耳際,「當初,琳達也是這樣絕望,她也是說,『不會的,不會的——』可結果又怎能因為她的絕望而去改變?當初,但凡你有一絲善念,琳達又何至於後來的十年黑白?當初,從初衷到結局皆在你預料掌控中,中間可曾有過一點的猶豫?」洛佩斯的聲音愈發激烈,連了他的眸子都是摻和了憤世嫉俗的怒容,他緊攥的拳頭如石頭般堅硬,手背的青筋根根簇起,面目猙獰的挺在那兒,只是觸目驚心。
這邊風雨飄搖,大廈將傾,那邊和風細雨,其樂融融。琳達快樂的浸|淫在她自己的世界里,身旁管他是怎樣的喧鬧已然擾不了她半分心神。
洛佩斯瞥過眼去,看著來回忙碌著餵奶、換尿布又是哄哄抱抱的琳達,目光中極力隱忍,十年,多少個日夜,她便是這樣不辭辛勞的照顧著她臆想中的寶寶,那娃娃他當時訂做了一百個,如今已經將那磨舊的娃娃屯倉了十個,而剩餘的那九十個是怎樣的意義?多或者少?這個問題他很想拋給林珺這個始作俑者,看看她是怎樣的解釋。模糊的心緒悠悠蕩過,洛佩斯的手無力的垂了下去,他一直在積福,只為了她。可經年累月匆匆過,積福是不是該有一點點回報?哪怕,哪怕是琳達能夠認出朝夕相處十年之久的他。他一天天就是在這樣的希望與失望交替中惶惶度過,偶有時候,他覺得這樣也是甜蜜的,有她在身旁,總歸是甜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