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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二章 中山狼

  唯有一樣不好,這被火藥炸死的人較被刀槍殺傷的更沒法看。元瑞又急著臨朝,宮中未及打掃戰場,一路走來,遍地殘肢斷臂。元瑞自幼養在深宮,既不似邵英般在千軍萬馬中拼出來,又未如先太子邵威般巡視三晉,見識過大場面。好歹維持住帝王顏面,沒有側頭閉目,捂鼻嘔吐,卻也嚇得膽戰心驚,兩腿發軟。


  沈栗忙上前一步扶住,心中也嘆這「景色」著實有些令人不適,然而新帝升朝的消息已經通報過去,此時再讓元瑞迴轉是不行的。


  感到元瑞手臂微微顫抖,半側身體倚著自己,沈栗低聲安撫:「殿下不必介懷,這些都是亂臣賊子,死有餘辜。有先帝、先太子殿下保佑,才教將士們如此順利剿滅叛匪。」


  元瑞連連點頭:「沒錯!他們驚擾了皇祖父和父皇的英靈才惹來雷霆震怒……」


  「便是如此,」沈栗微笑道:「不過是些宵小罷了,皇上何苦在意。還是升朝要緊。」


  元瑞點頭應是,眼睛卻仍有意無意瞟向遍地屍體,后又悄悄打量沈淳父子;沈淳是戰陣中殺出來的,像元瑞這麼大時,早就拿著敵人的頭顱領功了;沈栗也不知經過多少風雨。這父子倆只顧著維護新帝安危,屍體雖然可怖,隨侍的宮人們俱都畏畏縮縮,他二人領著侍衛臉色都沒變。


  元瑞見了微微垂目,害怕之餘倒突然想起邵英臨死前對禮賢侯府的忌憚。


  沈栗當年從三晉到湘州殺貪官宰逆匪時元瑞還不知事,他皮相又好,處事又周全,在元瑞的心目中一向是個風度翩翩的文人雅士。故雖聽說過這位半師的豐功偉績,小太孫也只當故事,聽到心神激蕩處還忍不住拍案叫絕。


  然而講古中的事迹放在眼前時,太孫卻只覺心驚。昨夜親眼見沈栗一道道命令下去,宮中殺聲四起,甚至沈栗還親手持刀滿面冷厲地劈死一個潛到殿中的內監!或許再過些年太孫也會轉變為如同邵英一般冷漠看待死生的帝王,但如今他感謝之餘偏在心裡升起一絲絲不安。


  皇祖父說的果然有理,沈家人如此……兇悍,忠心時自能護我萬全,若是有朝一日生出異心,我卻要怎生應對?


  沈栗還不知元瑞的心思在這一路上已經完成了由需要被保護的皇儲到思量忌憚大臣的帝王的轉變,兀自仔細囑咐元瑞隨侍元瑞的太監們:「一會兒皇上升座,下官不能跟在身邊護衛,諸位千萬顧好皇上,須知此時叛亂還未徹底平息,要謹防刺客。」


  昨夜竟教人潛入乾清宮,若非沈栗警醒,眾人這會兒怕是已經給新帝殉葬了。正擔心因伺候的不好被責罰,卯著勁兒要表現,沈栗說的又客氣,內監們連勝應道:「沈閣老放心,奴才們俱都站在萬歲爺身側,若有刺客,咱們殺敵的本事不行,用性命給皇上擋擋刀劍卻是義不容辭!」


  被遍地屍體驚到的非止新帝,還有等在前殿的文武百官。武官還好,多是見了血的,文官們俱都目不忍睹。雖也有下令菜市口斬人的,卻沒見過如此兇殘的場面。這裡一個斷手,那裡一段小腿,和著滿地鮮血,真真是屍山血海。


  而眾臣便眼睜睜看著沈栗扶持著新帝一步步從屍山血海上踏過來,走進大殿,踏上御階,將新帝送上龍椅。


  沈栗回身掃視殿中,觀察眾臣神色,以尋神色慌亂,內里藏奸者。卻不料接觸他目光的人俱都微微垂目,似有敬畏之意。


  前夜眾臣還嫌這新晉閣老太年輕,今日卻再未有敢質疑者。


  大臣們的消息一向很靈通,何況昨夜國都內喊殺聲四起,破家滅門者不知凡幾。方才在大殿中等待的時候,眾人便打聽出何家謀反,留在宮中保護新帝,居中調度鎮壓叛亂的人正是新任文淵閣大學士沈栗沈謙禮!


  也就是說,今日皇城內外死的人都是沈栗出手令人斬殺的,昨夜得了護衛的官員府第也是沈栗令人保護的,而眾臣在此過程中居然毫不知情。


  細思恐極!這說明沈栗非但有殺人的決心,更有控制景陽的手段!

  滿地屍體還在此,誰敢觸其鋒銳?


  在大臣們的神色中看不出端倪,沈栗也不心焦,不過防微杜漸罷了。依常理而言,逆臣理應都在昨夜起事時暴露,便是有一時脫網的,也應急著藏匿、逃亡,幾乎沒有繼續混著來上朝的可能。何況又有何澤等人落網,在邢秋的手上,能堅持不開口的不多,起碼何澤是抗不過的。


  緩步走下御階,回歸班列,帶著眾臣一起叩拜新君:「臣等參見我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元瑞本還擔心自己年幼,臨朝第一天難免會有王公宗室及老資歷大臣對他的決定提出質疑,尤其當此飄搖之際,自己臨朝前夜還有人謀反。然而有沈栗替他震懾群臣,滿朝文武老老實實,元瑞順順噹噹地結束了他帝王生涯中的第一次早朝,真正坐穩了皇位。


  「退朝!沈師隨朕來,有事同您商議。」新帝道。復辟之亂還未了結,沒有沈栗,元瑞難以應付過來。


  「微臣遵旨。」沈栗恭敬道。


  望向沈栗背影,眾臣心中感慨。新帝坐穩了皇位,沈栗又何嘗不是坐穩了閣老之職?從今日起,他只等著錢博彥有朝一日老病致仕便是。不,憑新帝的信任和錢博彥那個面糕性子,沈淳偏又掌著兵,嘖嘖,沈栗如今已經是隱形首輔了。


  匆匆回了乾清宮,沈栗還在緊張思量查缺補漏和善後事宜,元瑞眼前頻頻閃現的卻是早朝時大臣們心不在焉瞄向沈栗的眼神。


  還有十多年。元瑞想道:皇祖父說還有十多年沈師便會死。可……如果沈師在這十餘年間就起了異心呢?朕該怎麼辦?

  「皇上可是在為逆謀案憂慮?」見元瑞神思不屬,沈栗柔聲安慰:「無需擔心,大局盡在我們掌握中。再過幾日,國都中風波便會平息。對了,禮部已經開始籌備皇上的登基大典了。」


  提到登基大典,元瑞稍覺興奮,然而面上仍有憂色。


  沈栗詢問地看向他。


  「沈師,朕擔心謀逆之事並不會是唯一一次。」元瑞低聲道:「皇祖父在時,湘王便謀反,朕方才登基,世家又謀反……朕的才德及不上皇祖父,若是什麼時候再有大臣慾壑難填起意謀反,卻要朕如何應對?」


  元瑞自覺這一問並無影射之處,卻沒考慮到沈栗是從小看他到大的老師。


  沈栗教導元瑞十餘年,每日里見他的時間並不比病弱的太子和忙碌的邵英少。對這個血統高貴的學生的一舉一動都甚為了解,何況沈栗自十餘歲起便往來東宮,察言觀色的本事早已爐火純青。


  元瑞誠心求教,卻不肯直視沈栗,只目光游移看著沈栗腳下,再結合他所說「大臣慾壑難填」……沈栗幾乎瞬間便反應過來這位新帝已經對他、對禮賢侯府起了提防之心!


  同邵英一樣,元瑞也「敢於」直接將心中疑惑問出口。只不過邵英是憑藉著他對權柄的掌握有恃無恐,而元瑞則是出於猶余稚嫩的惶惑。


  沈栗一時只覺氣血上沖,頭腦中嗡嗡直響。多虧了連日來諸事忙亂,須得竭盡全力應對,沈栗早就疲乏已極,氣色難看,才勉強沒有在新帝面前露出端倪。


  我親手教出的孩子!從三四歲教到如今!沈栗木然想:哪怕他的祖父預謀殺下毒,我還在想著如何保全他的皇位!

  一時竟覺脫力。


  是了,邵英既然暗中下毒,又怎會不叮囑他的孫子提防沈家?元瑞……他對我如今「中毒」一事應是知情的!


  他知道我將來要死,卻仍不放心。


  倒要感謝這孩子的魯莽,教我徹底認清局勢——我知道防備邵英,怎麼就沒想到他也是帝王家的血脈?

  他如今是皇帝了。


  「不會的,」沈栗虛弱道:「微臣仍要講皇上不必憂心,蓋國朝初立一兩代妄圖謀反覆辟者良多,然而日後會越來越少的。」


  望著元瑞一臉求教神色,沈栗一時真有些要不管不顧掀桌子的念頭。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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