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九章 鹿死誰手
逃跑途中忽聞有人陰測測搭腔說話,著實嚇人一跳。
童辭才覺這聲音聽得耳熟,沈栗頭也不回拽著他就跑。
踉踉蹌蹌奔出去兩步,童辭方想起來:這不是尤行志的聲音嗎?
天也!這煞神居然沒死。
在湘軍大營盤桓日久也沒聽說尤行志的消息,沈栗二人還以為這廝多半已被花膊夷剝了肥羊,不料竟在這要命的節骨眼上迎頭碰到!
尤行志在禺山被夷民追的迷失方向,好容易才從深林里走出來,然而出來之後又不知自己該何去何從了。
他的那點功勛都教沈栗一點點算計失去,甚至連往日的手下們也都死散殆盡。如今兩手空空,又背負著私自撤離齡州的罪名,哪敢回湘王面前?
就此隱匿他又不甘心:辛苦多年一朝成空,日後便要朝廷和湘王府兩邊通緝的逃犯,任誰也放不下。
走投無路的尤行志每日里鬼鬼祟祟地徘徊在湘軍大營外,想進去又不敢,要離開又不舍,猶猶豫豫,踟躕難進……
天可憐見,竟教他遇到沈栗!
也是沈栗倒霉。誰能想到呢,荒郊野嶺那麼大地方,怎麼就能和這災星碰上?
沈栗如今仍與童辭扮著花面夷的樣子,乍一看也能糊弄人。可惜他見離開湘軍大營已遠,盛軍大營在望,心情舒暢之下,開口說話了。他那一口景陽口音,再加上童辭標誌性的駝背,別人認不出,將他劫出齡州,對其恨之入骨的尤行志怎麼可能認不出來?
尤行志心花怒放。
這才叫好事多磨,得來全不費工夫,該是我的就是我的!蒼天有眼……
沈栗二人哪跑得過尤行志?沒過多長時間就被趕上。
「沈大人,那日在山中失散,下官著實擔心您的安危來著。幾個月不見,您吃苦了。」尤行志皮笑肉不笑道:「今日既然碰上,還是請您往湘王殿下面前一趟,也教在下一盡地主之誼。」
沈栗一聲不吭,將得自大巫祝的毒藥向尤行志眼前一撒,悶頭就跑。心中暗暗後悔,他雖在湘軍大營中做出火藥,但都一點沒剩地埋進憶仙亭周圍。他到不是沒想過做幾顆土雷防身,但那東西外觀特殊,沈栗怕給人認出來,沒敢做。
現下若有兩顆土雷,就是殺不死尤行志,也能阻他一阻啊。沈栗淚流滿面。
尤行志避過毒藥,倒也沒急著抓沈栗兩個。
他壓抑的久了,只覺痛快抓人未免太便宜了沈栗。如今正在玩貓抓耗子的遊戲,由得沈栗二人奔逃,只不緊不慢地跟著。
你們不是想去盛軍大營嗎?如今我偏要在你靠近大營時再動手,教你也嘗嘗功虧一簣的滋味!
沈栗自也猜到他的意思,但「困獸猶鬥,何況人乎?」
此時教沈栗放棄逃脫是不可能的。
束手就擒,擺一副瀟洒認輸的樣兒,說一句「尤公之智,我不如也」,看著是風度翩翩,會死人的好嗎?
沈栗炸了湘王的憶仙亭!攪了人家的大營!
這時被逮回去,湘王還會以禮相待想著招攬他?想得美。
憑湘王的脾性,活剮了他的心都有。
尤行志若不是久在營外不知具體情形,想著抓活口功勞更大,這會兒剁了沈栗二人一樣領賞。
此時不逃,就再沒有逃跑的機會了。
沈栗拽著童辭亡命狂奔,尤行志緊追不捨。
他二人不認得路,只知道向盛軍大營方向跑,不一時竟跌跌撞撞來至一處山澗。
沈栗喘息道:「你會不會游水?」
童辭兩眼都瞪圓了:「少爺,小的會些水性,也抵不過這山澗水深!」
這麼高跳下去,摔也摔個半死。其下水流又那麼急……
沈栗一抹臉:「跳下去九死一生,被抓住十死無生,你選哪個?」
童辭:「……」我還沒活夠,哪個也不想選。
尤行志悠哉游哉溜達過來,見沈栗作勢欲跳,童辭蹲在地上,抱著沈栗的腿不撒手。
尤行志噴笑道:「沈大人,還是您的幕僚心思清明。正所謂留的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有什麼比性命更重要呢?」
沈栗眨眨眼:「家國天下,父母妻子。這世上比性命更重要的事情多了。」
尤行志笑道:「偽皇邵英篡改遺詔,竊據皇位,致使天下不寧,橫生禍亂。湘王殿下奉先皇遺命,欲誅除偽皇,蕩滌天下,正是順天理,安民心的英明決定。沈大人何苦攀附奸佞?在下勸您儘早歸降殿下,若可勸動禮賢侯棄暗投明,奔赴湘州,沈大人不就能與父母妻兒團圓了?」
沈栗微微瞠目:「尤大人……真是口墜天花,只做個細作實在屈才。」
尤行志輕笑道:「不敢當沈大人謬讚,為了湘王殿下大業,在下辛苦些也沒什麼。何況將您請到大營中,殿下自會嘉獎在下。」
沈栗望了望山澗,嘆息道:「轉來轉去,不期竟又遇見尤大人,莫非天意?」
「請吧,」尤行志似笑非笑道:「沈大人,不要讓王爺久候。」
沈栗搖頭,一本正經道:「還是不成,在下剛剛闖了禍,只怕惹怒了湘王殿下……」
尤行志見沈栗望著山澗遲疑不定,戲耍之心大起。只想著教沈栗多「享受」一會兒這生死之間的大恐怖,也不急著上前抓人,只慢悠悠與沈栗對答,看著對方隨他的恐嚇一驚一乍。
待心下鬱結之氣稍平,尤行志望望天色,笑道:「時辰不早,沈大人還是不要遲疑了。」
說著,便要上前動手。
「慢著!」沈栗目光閃爍道:「尤大人,其實在下有諍言一句相送,只怕您不願聽。」
尤行志大度道:「沈大人但說無妨。」
沈栗喟嘆:「其實在下也當警示自己。所謂以虎搏兔,亦需全力。尤大人在齡州步步為營,您的計劃幾乎都實現了。哪怕一時失利,如今偏又教您碰上我這條漏網之魚。可見論才智,論時運,尤大人實非常人可比。」
能再次抓到沈栗,確實是運氣使然。尤行志也覺天隨人願,自己該是命定有福的。不覺大笑道:「沈大人過譽。」
沈栗微笑道:「可惜大人有一點不好。」
「什麼?」尤行志挑眉。
「大人意得志滿之時,便有得意忘形之舉。故此常常失去警惕,以致為人所趁,進而功敗垂成。」沈栗輕聲道:「先前在下自大人那裡逃脫時如此,如今亦如此。」
尤行志大怒,冷笑道:「這句話還是留給沈大人自省吧!」
又覺沈栗話音不對,方欲回頭,只聽身後一個尖細聲音道:「不要動!」肩上一沉,一把長刀已經壓在頸邊。
沈栗長吁一口氣,將童辭拉起來,稍稍整了整衣衫,向來人謝道:「不想竟是才將軍親自來此,救命之恩沒齒難忘。」
才經武示意兵卒綁好尤行志,上下打量沈栗半晌,才有些不可置通道:「沈……謙禮?」
花面夷雖剃髮,卻是帶著帽子的。然而方才落跑時早已不見了,沈栗局促地摸了摸鋥亮的頭皮,赧然道:「晚輩這個樣子……失禮了。」
才經武早就聽出是沈栗聲音,才立時出手,只是方才仍有些不敢相信眼前這花面夷竟是沈栗。如今得到對方確認,木然眨了眨眼,一拍大腿指著沈栗放聲大笑。
他的侍衛易十四亦是熟知沈栗的,今見往日翩翩士大夫做了鄉野蠻族,也忍不住噴笑。
底下兵卒雖不知情由,但見沈栗二人狼狽模樣,亦覺好笑。
眾人笑過一場,才經武方道:「陛下令人四處打探足下消息,不意今日竟教咱家遇到。方才還見逆賊逼迫威脅,想來足下這段經歷頗為驚險。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快快隨咱家回營。」
沈栗忙不迭點頭道:「如今放得鬆一口氣。」又囑咐道:「那人便是原齡州千戶尤行志,大人千萬著人看好,不要走了他。」
才經武不由鄭重起來。
緇衣衛指揮使邢秋奉如今已將齡州諸事調查清楚,才經武看過邸報,知道尤行志是齡州案的罪魁禍首。既然人在眼前,絕沒有放過的道理,立時教易十四將那廝再捆結實些。
尤行志兀自掙扎不休,怒視沈栗:「也該教我死個明白,你竟是與才經武約好的?」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