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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四章 遺澤

  御膳房的鹿筋香糯軟爛,玳國公也沒吃出滋味來。


  一整晚在書房中來回走動,到得天明時,袖中揣著兩份摺子:一份是為禮賢侯府辯白的,一份是參沈栗投敵的。


  今日早朝著實熱鬧。御史們自覺到了大顯身手的時候,有參沈栗的,有參應如是的,還有參緇衣衛的。何宿終於學了乖,沒有赤膊上陣,只示意手下人出頭。不過經過歷次打擊,言官們對何家的能力產生質疑,沒有拿出死諫的架勢。


  事實上,沒有幾個人真的相信沈栗會附逆。


  東宮門下第一人,只要熬到太子登基,便可直上青雲,帶著禮賢侯府雞犬升天,怎麼可能去湘州做貳臣,帶累全家去死?

  但該參還是要參,扒拉下來一個,就能上去一個。


  邵英坐在龍椅之上,陰著臉,一言不發。


  沈淳跪在大殿之中,垂著頭,一言不發。


  驪珠伺立在龍案之旁,看不清神色。


  玳國公遲疑良久,忽聽得有參祁修文的,心下一驚。


  如今要麼將祁修文推出去頂罪,但此人是我郁家門下,怕是割也割不清,說也說不明。


  要麼索性參倒了沈栗,掀了禮賢侯府,從此後我郁家獨大,得皇上倚重。


  玳國公喉頭滾動,摸了摸袖中摺子,想起不得不趕出門去的孫兒郁楊,皇上對玳國公府的斥責,昨日驪珠透露的消息,禮賢侯從宮門出來時的神色……


  皇上已經厭了沈家,我郁家又正為朝廷平叛,這一本還是有勝算的。


  對不住了,沈侯!你我當初同生共死,如今卻落到這不可共存的地步,可謂世事無常,難以預料。


  老夫乃為家族一搏,倘若沈家不幸獲罪,還請見諒。


  玳國公一本奏上,參了沈栗。


  如今玳國公府可真是烈火烹油時。世子在軍前領兵,皇上時時降恩,門前車馬不停。聽說昨日還特意賜下御膳,總管太監驪珠親自送到府上。


  故此玳國公的奏摺遞上去,彷彿信號一般,參沈栗的摺子頓時蜂擁而上,鋪滿龍案。


  沈淳目光微動,看了玳國公一眼。


  玳國公耷拉著眼,做老眼昏花狀,只當未見。


  沈淳帶著滿臉失望,垂下頭去,卻在嘴角露個譏諷的笑容。多年交情,自己還要喚一聲世叔的人物,如今卻要落井下石。通家之好抵不過功名利祿,可嘆,可笑。


  玳國公不知道,沈淳的頹唐,和朝臣們對他的雲合景從,恰恰挑起了皇帝的忌憚。


  邵英瞳孔微縮。


  玳國公府如今就能在朝中掀起如此大的聲勢,力壓禮賢侯,若是如了他的意,日後玳國公世子再攜勝而歸,只怕朝上就再沒人能同郁家抗衡。


  這還了得?他們今日能顛倒黑白,誣陷禮賢侯府,焉知日後不會犯上作亂?

  玳國公果然野心勃勃!

  說到底,在一位致力於集權的皇帝眼中,較之棧戀權柄的玳國公,還是痛快賦閑的禮賢侯更可愛些。


  「湘州還沒有動靜,你們就吵起來。若是如今便議了禮賢侯府的罪,日後沈栗為國死難了,朕當如何對天下人解釋?」邵英皺眉道。


  朝上靜了一靜,玳國公心頭一顫。


  「不過,如今沈栗涉案,若不處置,日後此人果真附逆了,朝廷也要丟盡臉面。」邵英沉思道。


  玳國公:「……」當年領兵時都沒這麼患得患失。


  邵英沉默良久,方道:「著禮賢侯府上下一應族人禁足,一應供給由緇衣衛承運。」


  玳國公一顆心落下,好,只要沈家人不能在外奔走呼號,玳國公府便佔盡優勢。兒子就在軍前,便是沈栗有幸自湘州得脫,也會被截住——總會有令人滿意的消息傳來。


  沈淳一顆心落下,好,禁足府中,正可避開風浪。有緇衣衛監視,想來無人能趁機陰謀陷害。


  「至於齡州……」邵英厲聲道:「朕很失望!先是姜寒,如今又出了逆匪!這齡州還是朝廷治下嗎?」


  「皇上息怒,臣等萬死!」大臣們俱都伏地請罪。


  「邢秋,你親自去查,尤行志是你緇衣衛的人,去給朕查清楚!」邵英怒道:「給朕仔細的查!你要給朕一個交代!」


  邢秋得知齡州緇衣衛千戶所出了事,早就火燒眉毛。今日這密探頭領特意跑來參加早朝,邵英命他親自去查,倒教他喜歡。


  「臣遵旨!」邢秋領命。


  玳國公的心又提起來,祁修文……


  邵英看了看玳國公,吩咐道:「玳國公之孫郁辰侍奉東宮,克勤克勉,今遷其為詹事府左司直郎。」


  玳國公的心徹底落下。皇帝突然提拔起郁辰,正是要大用他的意思。果然,沒了沈栗,就該我郁家兒郎出頭了。


  現下只要趕在邢秋之前封了那膽大糊塗同知的嘴……


  皇帝宣布散朝,玳國公與沈淳漠然對視,各自離開。


  回到乾清宮,邵英忽命驪珠:「你去囑咐邢秋,命緇衣衛好生照料禮賢侯,不要教人冒犯了他。另外,一會兒看著人散了,教才經武過來。」


  邵英秘密召見了才經武:「玳國公重病,朕欲召郁世子回來。」


  才經武只覺心臟劇烈跳動。玳國公方才還活蹦亂跳的……皇上這是不信任玳國公府了,這是要換將!

  「奴才聽憑聖上旨意!」才經武伏地道。


  「郁家在南方經營日久,你去后能鎮得住嗎?」邵英盯著他。


  「奴才原為皇上肝腦塗地!」才經武堅定道。


  「朕會賜你密旨,有阻攔軍令者,殺無赦!」邵英沉聲道:「才經武,你大約會是第一位被記入青史的內監將軍,不要讓朕失望。」


  才經武熱淚盈眶道:「奴才出身低賤,沒有皇上恩德,早成灰土。奴才萬死不足以報皇恩!」


  邵英囑咐道:「好生準備,你帶著騰驤左衛押運軍資,待玳國公世子離了軍前……」


  「奴才明白,」才經武會意道:「不可在玳國公世子面前漏了行跡。」


  邵英微微點頭。才經武能成為領兵之將,手段是不差的。此人也曾在南方駐守,又有騰驤左衛跟隨,只要玳國公世子離開大營,才經武一定能控制局面。


  邵英擔心玳國公世子會反叛,卻不擔心才經武。這天下除了他,又有誰會給一個內監這麼大權勢?

  朕登基廿余年,沒有你玳國公府,就真的無人可用?邵英微微冷笑。


  眼見邵英下密旨要誆回玳國公世子,驪珠知道自己的算計成功了。


  「皇上本就疑心玳國公,奴才只是加了把火而已。」驪珠暗道:「既然如今玳國公府與禮賢侯府不能並存,奴才自是要保沈家的,也算不負皇貴太妃恩德。」


  沈家那位皇貴太妃,謚號端明皇太后,歷經先皇一朝榮寵不衰,代先皇后照顧邵英兄弟二人,又協同禮賢侯府一力推邵英上位,自然不是一般女子。伴君如伴虎,她一手扶植起邵英,沒有給禮賢侯府謀求半點利益,卻總要給娘家留個後手。


  驪珠能被先皇選中,當然是忠於皇帝的,但關鍵時刻傳句話,有時也能救命。


  便是邵英也不知道,這位先皇親自給自己選的總管太監驪珠,原是與皇貴太妃有些淵源的。


  沈家不再送女孩進宮,沈淳賦閑,沈栗得太子看重,驪珠自是沒有用武之地。但如今到了生死存亡時,驪珠稍稍煽風點火,便可解沈家之圍。


  沈淳整整跪了一個早朝,回府後只覺渾身疲乏。好在得了驪珠暗示,不再擔憂沈家會一朝傾覆。


  默默來到顏氏院中,與這個為他生下一子二女的妾室相對而坐。


  危機過去,沈淳才有時間為自己的兒子難過。


  想起往日里沈栗種種好處,沈淳不覺淚流滿面。我家的千里駒,我沈淳的兒子,還能活著回來嗎?


  顏氏一頭撲到沈淳懷中,放聲大哭。沈淳畢竟還有沈梧,還有沈柿,顏氏卻只得沈栗一個兒子。


  數年前沈淳一聲令下,沈栗被記為嫡子,不算她的兒子了。顏氏既為沈栗高興,又深受打擊。而如今,她要徹底失去兒子了。


  「妾身寧願他附逆!」顏氏絕望道:「只要他活著就好!」


  沈淳捂住顏氏的嘴,最終沒有斥責她大逆不道,只道:「府外都是緇衣衛,慎言。」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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