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央求
先前安守道陳兵大同府,對百姓以殺止亂,對官員以殺滅口,整個大同府衙門成了他的一言堂。沈凌就算出自禮賢侯府,也不敢輕易挫其鋒銳。故此孫氏雖然在家中言行放肆,潑辣蠻橫,沈凌夫婦也不得不忍氣吞聲。
如今太子移駕大同府,安守道已經不是此地的最高長官了,沈凌自忖不怕他再輕易殺人,對孫氏就本就不再那麼忌憚。如今沈栗登門,對孫氏的來歷又發出質疑,沈凌夫婦頓覺無需再忍,兩個來月積累的怒氣勃然而發,立時命人把孫氏拖下去關起來。
沈凌皺眉道:「這孫氏身上到底有什麼蹊蹺?」一想到自己堂堂公侯子弟連日來竟被人矇騙,對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百般退讓,沈凌的臉色越發難看。
「不管孫氏到底與安府是否真的沾親,叔父都無需容忍他。」頓了頓,沈栗終究忍不住道:「如今大同府仍在亂局之中,叔父府上若非必須,還是不要讓新面孔進來的好。」
沈凌赧然道:「我又何嘗不怕混進來亂匪,到時被牽連出來說不清楚。只是人的確是安寒略送來的,誰能想到其中另有關節。」
洪氏鬱郁道:「都是妾身不夠仔細,人一送來,竟然就應允了。」收了孫氏,怕是洪氏這輩子最為懊悔的一件事。哪個女子願意找人來分享丈夫?原本洪氏還以為自己是為了沈凌做出「犧牲」,沒想到反倒為丈夫惹上麻煩。
沈栗道:「此事還要打聽明白才妥當,卻不知安寒略是打的什麼主意。」
「待我親自去問安大人,總要心中有數才好。」沈凌道。
沈栗搖頭:「叔父如今是安大人下屬,不好開口。還是侄子想法子吧。」
沈凌慚愧道:「如此要麻煩謙禮了。」
「這是小事。」沈栗忽然正色道:「侄兒此來是想請問叔父,大同府貪腐案叔父到底有沒有牽連進去?」
沈凌示意洪氏帶著僕人們退下,關好門窗,回身坐下長嘆一聲道:「此時說這個還有什麼用?大同府都叫人殺空了。」
沈栗慢慢道:「叔父莫非以為這就算完了?」
沈凌盯著沈栗。
沈栗誠懇道:「大同府的現狀大約合乎安大人的心意,卻未必能平息陛下的怒氣,更未必能逃脫朝中御史的議論——侄子如今來大同府,一則是為了跟隨太子殿下,二則也是為了助五叔一臂之力。」
沈凌幽幽道:「當日聽聞亂民起事之時,我就已經做好橫死準備了。要麼是成為替罪羊,要麼是死在亂軍之中。不想到拖延至今日。」
「侄兒來大同府途中一直在想五叔是否參與其中,」沈栗道:「還請叔父實言相告。也叫侄兒心中有數。」
沈凌苦笑道:「現在提起這個有什麼用?白沙在涅,與之俱黑。我這裡無論如何都說不清了,倒是侯府須得小心不要被我牽連了。你若念在血緣上,將來多照顧照顧你堂弟吧。」
「只要叔父還姓沈,侯府一定會被牽連。」看著沈凌的眼睛,沈栗認真道:「叔父信我,無論如何,咱們府中都不會放棄五叔的。」
沈凌怔怔道:「這是兄長的意思?」
沈栗道:「是父親的意思,也是全家的意思。」
前有沈涵之事,沈凌原以為沈淳多半會放棄援手,因此出事後也並未向禮賢侯府求援,不想沈栗竟表示要全力撈他出去。
深吸一口氣,沈凌道:「若是我真的參與其中呢?」
沈栗微笑道:「這正是咱們家堅持救援五叔的原因,家裡都不相信五叔會置百姓苦難於不顧。」
人心隔肚皮,沈栗原本也拿不準沈凌到底有沒有參與貪腐,但見到孫氏后,沈栗反倒放心了。沈凌如今還搞不清楚安寒略為何塞了個女人給他,沈栗卻知道這女子多半是為了監視沈凌而來——若是沈凌身上原本就有把柄,能逃出生天就要謝天謝地,絕對不會亂說話,安寒略何必多此一舉?
丁柯安守道喜歡送女人,為什麼呢?倒不是這些人腦袋裡只想著女人,而是個實實在在的效率問題。
想要向別人府中安插人手,打聽消息,送個美女效果最好。若是叫人假扮僕人混進去,一則人家未必就要召僕人,二則,有那麼多家生子的情況下,新來的僕人可能連主人的身邊都沒法靠近,更別提刺探機密。送個小妾侍女之類,主人家的后宅基本就算不設防了,而且大多數人在後宅時心裡比較放鬆,有些話不經意便說出。要不怎麼說美人計呢。
沈凌發愁道:「如今該死的人都死了,民亂又已經平息,各人身上罪名都已落定,只差向景陽發明折,想要扭轉局勢,談何容易?」
沈栗只道:「事在人為。」
沈凌嘆道:「當年來大同時,我也曾雄心勃勃,想要建功立業,不曾想竟一腳踏進泥潭裡,不能脫身……」
「可是栗哥兒來了。」一個蒼老的聲音打斷沈凌。
沈凌一驚,立時起身打開門道:「母親怎會來此?您身子不好……」
沈栗聽出是老姨娘王氏的,忙起身迎出去,見王氏老態畢顯,氣喘吁吁,忙上前與沈凌一左一右自丫鬟接過攙扶:「聞聽庶祖母身體有恙,孫兒方要去探看,您怎生親自來此?」
扶王氏在椅子上坐定,沈凌自丫鬟手中接過靠墊,親自放到王氏身後,伺候她坐安穩了。
沈栗整理衣衫施禮,被王氏一把撈住,持著他的手,老淚縱橫。
沈栗忙道:「庶祖母請鎮定,不可過於激動。」
沈凌也急道:「母親,郎中囑咐您一定要平心靜氣才好。」
按規矩沈凌應稱呼生母王氏為姨娘,但自從他分家以後,便改了口。剛才在沈栗面前還記得掩飾,如今心中一急,便顧不得了。好在沈栗本就不把嫡庶看的太嚴重,倒也不以為意。
王氏頻頻點頭示意明白,只是仍忍不住淚流。
沈栗心思靈通,知道王氏並非是思念他,而是為沈凌擔心,怕禮賢侯府對沈凌之事坐視不理,出言安慰道:「庶祖母不必擔心,孫兒既然來此,一定會為五叔設法。」
王氏好容易止住哽咽,拍著沈栗的手哭道:「栗哥兒啊,我、我只剩這一個兒子了……嗚嗚,我年少時家破人亡,後來你三叔死了,你四姑母嫁得太遠,也不知什麼時候才得再見,我身邊就這麼一個血親了嗚嗚……」
沈栗心下惻然。王氏是個標準的侯府妾室,一輩子惦記著與正室爭風吃醋,連兒子都賠進去一個,其實算不得什麼好人。但她也算命運坎坷,如今若是失去沈凌,不說白髮人送黑髮人的心痛,便是養老都成問題。她當年闖入祠堂,對老侯爺的排位發了一頓脾氣,說起來算是大不敬了,田氏心裡指不定怎麼記恨她。
「庶祖母請放心,但有一分可能,孫兒都會儘力。」沈栗道。
沈栗不能保證一定可以為沈凌脫罪,畢竟,大同府出了亂子,身為同知,沈凌已經背上了一個失責的罪名,沈栗此來是為了想辦法不叫他卷進貪腐案中。
只是這番話卻沒辦法讓王氏放心,仍拽著沈栗不撒手,王氏抽噎道:「栗哥兒,老身自知往日在侯府時行為多有失當之處,老身……我願意悔過了,我去跪祠堂,我去給夫人磕頭認錯,叫我做什麼都行啊,你們可千萬不能不管你五叔啊,他也留著沈家的血,是你們沈家的子孫啊嗚嗚。」
王氏嚎啕大哭,以前求助無門,王氏還能勉強壓抑心中惶恐,如今見到沈栗,頓時如抓住了救命稻草,心中千言萬語說不出來,滿腔愁悶,恨不能滿地打滾。
沈栗還待再勸,王氏忽然沒聲音了。沈栗心中一驚,立時上前去扶,果然王氏已經軟了身體正從椅子上往下溜。王氏身形生的細瘦,老太太能有多重,沈栗一把抱起來,對已經驚的有些失神的沈凌道:「五叔快令人去請郎中。」
說著,問丫鬟道:「哪裡有卧榻,不拘是哪個屋子,越近越好!」
丫鬟頓時反應過來,忙提著裙子在前面小跑:「七少爺往這邊來!」
沈栗抱著王氏跟著衝出門去,身後傳來沈凌驚慌的呼聲:「管家!快去請郎中!快點,騎我的馬去!」
沈栗回頭大叫道:「不成!太子殿下在城中,不允許縱馬!我來時乘著車,用那個!」
沈凌來不及對沈栗道謝,催道:「快去快去!」
把王氏放到床上時,王氏嘴邊已經開始冒白沫了。洪氏帶著丫頭婆子急沖沖趕來,看見沈凌正死命地掐著王氏的人中,只是王氏沒有半點反應。
沈栗見王氏脖子僵直,四肢抽搐,心裡疑她單是激動過度昏倒,看起來倒像是癇症,問洪氏道:「五嬸娘,庶祖母以前可曾這樣昏迷過。」
洪氏瞧著也像是有些疑惑,悄聲說:「我看著也覺著像癇症,可母親……老姨娘以前沒犯過這個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