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虎虎生風萬大丫
雖然出了萬墩兒竟在丁柯家找到了這種「巧事」,令沈栗頗為懷疑,但有關多米阿媽的信息實在太少。既然萬管事能說個八九不離十,顯見確實是有些來歷。多米不能認準眼前就是親舅父,卻也不能排除這種可能。
既然如此,這舅舅還是要先認下來再說。沈栗多少欠著多昌澤夫婦的人情,所以雖然這些年讓多米跟在身邊做事,卻沒有讓他簽了身契做奴僕。萬墩兒一口一個奴才,多米豈不尷尬?
沈栗笑對丁柯道:「小侄有個不情之請,還請世伯見諒。」
「賢侄儘管說。」丁柯笑道。
「多米雖然跟著小侄,小侄卻從未視其為奴僕。」沈栗道:「如今他們舅甥難得團圓,萬墩兒一家卻是下人身份。小侄想著,不如將人買下來,也好叫他們不再有失散之虞,卻不知世伯肯不肯割愛?」
想買有主的奴僕也不是簡單的事,不說他們在原主人家裡正充任什麼任務,驟然離開有沒有人能替代,最重要的是,他們往往知道原主人家裡的一些私事。比如二姑娘愛摳腳啦,三少爺總是薅四少爺的頭毛啊,老爺和二姨娘有時候一起偷偷罵夫人,等等不可為外人道的秘事。身契在人家手裡時他們不敢胡說,換了主人後可就不一定了。
你想買,別人未必肯賣,討人情也不一定能成。
丁柯哈哈大笑:「老夫早料到賢侄見了他們后必會有如此打算。萬管事手腳利索,做事認真,老夫一向倚重他。不過,既是賢侄開口,老夫無論如何也要成全才是。喏,他們一家的身契都在此。」
沈栗微笑接過:「如此多謝世伯。多米,還不謝謝丁大人?」
多米和萬墩兒忙上前謝過。萬墩兒不是家生子,從有條件讀書的自耕農淪落到賣身為奴,奴才的苦楚他是體會最深的。如今沈栗一句話,眼見著贖身有望,不禁喜出望外。先前認外甥時的眼淚未必是真,這時卻由衷激動起來。
丁柯擺擺手,示意不必。向沈栗道:「老夫見你這院子里太過冷清,連伺候的人也沒有幾個,不如老夫給你送過來幾個?」
沈栗推辭道:「世伯不必如此。小侄不愛人多,只用慣了身邊的兩個長隨,別人不習慣。」叫丁柯的人進來還了得?豈不到處都是他們的眼睛了。
丁柯只是隨口提一句,一般人家都不會用別家的僕人,故此沈栗推辭他也不以為意。他此來本就是送萬墩兒一家來的,如今人已送到,遂向沈栗告辭道:「老夫今日就是送萬墩兒來認親的,如今他舅甥團圓,老夫告辭。啊,對了,世侄有空時不妨到老夫家中做客,想來犬子見了幼時玩伴也會開心的。」
沈栗和丁柯的兒子不過是多年前元宵節上一面之緣,連人家名字都不知道。不過丁柯既然提出邀請,沈栗自然不會推卻,所謂交往越多了解越多,丁柯想從沈栗這裡打聽太子風向,沈栗還想從丁柯那裡刺探三晉上下的情況呢。
送了丁柯回來,多米已經按照沈栗吩咐把萬墩兒的家人都領進來了。沈栗一打打量,好嘛,這一家子都是實實在在的重量級人物。看過來看過去,只有一個中年婦人體型還算正常,站在這一堆肉球里,不仔細看,都注意不到。
萬墩兒見沈栗打量,忙介紹道:「這是奴才的渾家,姓譚。平日里都叫她萬家的。」
那婦人向前來道了萬福:「給老爺請安。」
沈栗笑的和氣:「我不是老爺,跟著多米叫我少爺就是。」
萬墩指著兩個孩子道:「這是奴才的兩個女兒,大丫,二丫。一個十歲,一個才三歲。」
沈栗:「……」敢情這兩個都是女孩啊,這麼魁梧,還真看不出來!
要在前世,胖人倒是不少見,這一世,沈栗的家世好,日常來往的都是官宦人家。越是官宦人家越講究儀錶——古代對官員的長相有要求,長得太對不起觀眾的別說做官,就是下考場都不容易。女孩就更別提了,恨不得一個個瘦成柳枝。乍然看見萬墩兒這兩個女兒,她們不是單純的胖,而是長得魁梧,實實成成,大約平時幹活也多,曬得黑,又只穿著半舊的袍子,梳了個小髻,連朵花也沒帶。這麼敦實的女孩,沈栗此生也是頭一次見。
多米瞄著兩個新出爐的表妹,嘴角也直抽抽。自己阿媽身材高挑,皮膚也白凈,怎麼舅舅一家都長得跟墩子似的。
萬墩兒點頭哈腰,兩眼望著沈栗:「少爺有什麼吩咐,奴才雖然胖些,手腳還算靈便,有什麼活計只管交給奴才。小的婆娘針線好,年輕時在丁老爺府里做大丫頭時專供夫人姑娘們針線的。還有丫頭們,大丫如今也會伺候人了,漿洗衣裳也沒問題。二丫,二丫……」
萬墩兒嘴裡崩豆似的,口若懸河,說到小女兒時終於卡殼,二丫才三歲,話還說不明白,能做什麼?
沈栗失笑,搖頭道:「叫多米領著你們安頓下來吧,我這裡沒事要你做。」把幾張身契拿出來晃了晃:「我知道你惦記的是這個。」
萬墩兒的腰又低了些。
沈栗道:「身契交到我手裡,看在多米面上,原本也沒想叫你繼續做奴才。」
萬墩兒大喜。他在莊子上做管事,倒也攢了些銀子,狠狠心買上幾畝地是夠的,只發愁身為奴僕,連自己都是別人家的財產,不能置地。要是沈栗准許他贖身,至少可以過上平民的日子,妻女也不算家生子了。
沈栗又道:「只是這身契現在還不能給你。」
萬墩兒心裡焦似油煎,到底是做奴才歷練出來了,臉上還在笑。
沈栗笑道:「你也別急。說句實在話,你和多米阿媽是從小失散,這些年來兩邊音訊不通,叫我相信你會善待多米卻不容易。你一家先安頓下來,和多米相處試試,什麼時候我要回景陽了,就去官府消了你家的奴籍。」
萬墩兒乾笑道:「應該的,應該的。」
「多米,」沈栗道:「領著你舅父找地方安置。」
多米歡歡喜喜領著心情複雜的舅舅下去了。竹衣輕手輕腳過來,悄聲道:「少爺,這萬墩兒真是多米的舅舅?」
沈栗轉身向屋內走:「你問我,我問誰?總之人送過來了,東西也對,多米都點頭了,還能怎麼著?」
竹衣期期艾艾道:「奴才總覺的太巧了,要不,咱們也來個滴血認親?」
「滴血認親?」沈栗搖頭失笑:「這法子沒外面傳說的那麼好使,根本驗不準。再者,他們若是真的想要冒認,也不會不做準備。」
「啊?那怎麼辦?萬一是假的,多米豈不吃虧?」竹衣急道。這些年多米一直跟著竹衣學習,他天生有些憨,待人沒心計,倒合了竹衣的脾氣,把他當弟弟養了。現在眼看傻小子可能吃虧,竹衣有些擔心。
沈栗笑道:「人來了,就放在眼前看著。若是真的更好,若是假的,朝夕相處,總能看出端倪。何況還帶著兩個孩子,所謂童言無忌,想隱瞞什麼也不太容易。倒是多米,你囑咐他一聲,嘴嚴些。」
竹衣應道:「少爺放心,多米知道輕重。」
正說著,外面忽然傳來殺豬般大叫。
沈栗兩人對視一眼,抬腳出去看。
只見院門外立著一匹馬,馬旁邊的地上兩個人正在打架,門口守衛的侍從也不阻止,只叉著手看熱鬧。
方鶴也自廂房窗戶里伸出脖子問:「這是怎麼了?」
沈栗搖搖頭,走進了看,認識!一個是才經武的義子才茂,一個卻是剛剛來到這裡的萬墩兒的女兒萬大丫。
說起來沈栗有陣子沒見才茂了,自打他被才經武趕去喂馬,就再沒見過他在營里繼續晃。今日一見,沈栗差點沒認出他來!才茂已經沒有先前紈絝子弟的「范兒」了,看起來這個慘呦,頭髮枯黃,眼窩也瘦出來,瞧著黑了不少,穿個半新不舊的衫子,看起來還真像個馬夫,正被大丫騎在身上狠揍。
萬大丫今日第二次叫沈栗刮目相看。頭一次是因為沈栗竟沒認出她是個女孩,這一次——沈栗還是覺得,這八成是男子投錯了胎吧!看那身板,把才茂壓制的死死的,看那拳頭!女子天生力弱,一般女孩打架都愛揪頭髮,用指甲撓人之類,萬大丫不是,拳拳到肉,虎虎生風,才茂只有學殺豬的份兒。這氣勢,不單沈栗側目,就是趕來的才經武也有些吃驚。
沈栗喝到:「萬大丫,下來!」
「萬大丫?」才經武奇道:「聽著名字是個女孩?」
沈栗咳了一聲:「是女孩。」
才經武:「……」越來越覺得自家義子沒出息。
萬大丫倒也聽話,沈栗一喝,她就站起來了。低頭見禮,束手站著。
沈栗問門口侍從:「怎麼回事?他們為什麼打起來?」
侍從早看出神了,沈栗一問才反應過來,還沒等他開口回話,就聽見女人拖著長聲哭號:「我的天啊!這日子沒法過了!我那可憐的女兒啊,可憐你這樣小小的年紀怎麼能有人欺負你啊!沒天良啊!」
這哭鬧,生活氣息濃郁,完全是三姑六婆準備開撕的標準前置語,就和戲台上開唱前先來段念白似的。沈栗這些人一路都在軍營里,嚴肅慣了,如今乍一聽,真新鮮。
就見萬家的匆匆奔出來,一把抱住萬大丫……萬大丫太壯,萬家的身量小些,竟沒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