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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北狄使團

  失意易失態,得意易忘形。


  陳季實在是抑鬱過度,驟然歡喜,不覺放浪形骸。


  可惜,他這個道理不太講得通。


  科考的名次重不重要?重要!榜首和榜末,進士與同進士,待遇是天差地別的。確實,名次高,大家都會尊敬一些,相處時給些方便,可要說名次就等於道理,圍觀眾人不約而同都搖頭。


  按照陳季的想法,豈不是名次比他低的人都得繞著他走?不可有半點違逆他?


  呵呵!你陳季是老幾?區區一個院試就如此癲狂,等你成了進士,入朝為官,還有別人的活路嗎?


  沈栗嘆道:「想必陳公子太過於看重功名了,須知,讀書人行走天下靠的不是所謂名次,而是仁義道德,陳公子以為得個好名次就可以橫行了,豈不是本末倒置?」


  要說讀書人科考,絕大多數都是為了出仕,但讀書人標榜的恰恰也是輕視功名,一個個恨不得做隱士高人的嘴臉,別說陳季讓沈栗扣上了看重功名的帽子,就是沒有,就憑陳季那名次論也讓人退避三尺了。


  連剛剛為陳季壯膽的人也皺眉反駁道:「陳兄,你這想法也太……霸道了。」


  陳季急道:「可這排名至少證明我的才學比沈栗好。他不如我!他……冒犯了我。」


  「冒犯個屁!你也配讓沈栗冒犯?」邢秋忽然冷笑道:「別說你只是院試第三,就是考出個院首又怎樣?你能和沈栗比嗎?」


  「你要論才學,也好,沈栗有『提攜玉龍為君死』、有『欲哭聞鬼叫』、有『任爾東南西北風』,本官雖沒讀過幾本書,也覺得這幾首詩寫得好。陳季,本官問你,你這個院試第三可有什麼名作傳世?」


  「我……詩詞乃小道!」陳季悲憤。


  「那好,不比詩詞,看別的!論道德,沈栗的孝悌是皇上金口誇獎過的;論英勇,沈栗砍過北狄人的二王子;論功業,沈栗曾培育良種以活萬民,論智謀,沈栗鬥倒過我緇衣衛前指揮使蒼明智!陳季,你拍拍良心想一想,就你也有臉與沈栗相提並論?」


  「你!」


  「把你那手放下去,本官乃朝廷堂堂正三品大員,不是你一個小小秀才可以隨便指著的!」邢秋怒道。


  邢秋不是溫文爾雅的讀書人,瞪眼一怒,陳季頓時又萎了。


  「你還別當沈栗考的就比你差了,」邢秋上前一把抓住沈栗的手托起給眾人看:「你們看看他的手——這是沈栗為保太子安康在獄中被蒼明智拷打的,如今傷勢未愈,能勉強參加院試已屬不易,能得個第十五,差在哪裡?」


  要是帶著傷的是個平民或軍吏、混混,圍觀的人們還不會太受震動,可沈栗是讀書人的一員,這年頭都優待讀書人,打板子的都少見,何況是弄到緇衣衛去,這該是官員們的「福利」。


  眾人都嘖嘖感嘆,哎呀,受傷如此嚴重,還堅持院試,果然盛名之下無虛士,吾等佩服。


  「本官是緇衣衛又如何?本官還就偏幫沈栗又怎麼了?至少沈栗對朝廷,對我盛國是有用之才,至於你,」邢秋冷笑道:「不過一個死讀書的酸腐書生而已,若不是你與沈栗爭執,本官連瞧你一眼都嫌浪費了力氣!」


  被個自己「看不起」的緇衣衛如此大罵,陳季的臉都紫了。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何況陳季的理根本站不住腳。


  邢秋罵道:「和你那老子一樣不知所謂,你當別人不知道,陳文舉在東宮教書沒教好,還倚老賣老找沈栗的麻煩,皇上念在他年歲大了,給他留些臉面,叫他告病。你們家這是把仇記在沈栗頭上了吧?」


  嚯,還有這緣故呢?這可是新聞,圍觀眾人喧嘩起來。


  完了,陳季心裡一咯噔。陳文舉這些年小心翼翼掩蓋的就是此事,這也是他不許陳季對上沈栗的原因,當時在乾清宮的人口風都嚴,陳文舉到底在讀書人中有些微名,倒也沒人輕易落井下石。可要是惹到人身上,人家還管你如何!

  沒想到,沈栗沒把這事抖露出來,倒叫邢秋一口道破。


  陳季眼前一黑。


  從東宮告病和叫人趕出來可不一樣,圍觀的人看陳季的目光已經不同了。


  此時陳季才有些後悔。我怎麼這樣想不開呢?


  這時,一個青衫書生越眾而出,大聲道:「在下不才,正是本屆院試案首彭承,在下對沈七公子一向佩服,並不覺沈七公子有何錯處。」


  轉身看向陳季:「陳公子,閣下若覺得名次高於沈賢弟就占理,那在下名次恰巧高於你,在下認為沈賢弟無錯,你覺得如何?」


  嚯,眾人嘩然,案首出來給沈栗做背書,看這回陳季如何下台。


  沈栗微微訝然,打量這忽然冒出的案首,彭承輕輕拱拱手,善意一笑。


  沈栗心下轉了轉,這人以前沒見過啊,難道還真是仗義執言來的?


  陳季欲哭無淚,他自己看不上緇衣衛,邢秋罵他雖然令人氣憤,但對他打擊最大的還是案首彭承的話,這是來自讀書人的否定,案首都這麼說了——陳季深深嘆息,自己這名聲怕是要臭到明年。


  下不來台,無台可下,陳季正苦惱呢,邢秋把這個問題替他解決了。


  「來人,陳季目無王法,冒犯朝廷三品大員,把他抓起來!」緇衣衛如狼似虎撲上來。


  迎著眾人驚訝的目光,邢秋微笑道:「沈栗冒犯陳季那不叫冒犯,陳季冒犯本官,可就真是冒犯了。」


  不待眾人再說,邢秋招呼沈栗道:「耽擱了這麼久,走吧,皇上宣你。」


  一聽皇上兩字,圍觀學子們頓時議論起來。


  沈栗愣了一下,立時朝郁辰二人道別,又和彭承拱了拱手道:「倉促之間,不得見禮,望日後多多來往。」


  彭承要的就是這句話,滿臉笑容道:「請便請便。」


  沈栗跟上邢秋穿過人群,到了外面,頓時覺出清風襲來,長呼一口氣道:「啊也,榜下擠得要死,偏那陳季沒完沒了,熱煞我也。」


  邢秋輕笑一聲,吩咐:「去,給沈七公子找點解熱的來。」


  沈栗忙向領命的緇衣衛道:「涼些最好!「


  又向邢秋道:「世叔怎地如此見外,家父恰與我起了字,世叔稱小侄謙禮就好。」


  那緇衣衛頗為奇怪地看了沈栗一眼。


  緇衣衛原本名聲就不怎麼樣,先前又出了個想要陷害太子的蒼明智,雖則官員們要求削弱緇衣衛的摺子給皇帝壓下來,他們的處境也沒好多少,不說人人喊打,也是家家避之不及,媳婦都不好找了。


  這沈栗還讓蒼明智抓到緇衣衛獄中狠打了一頓,怎麼竟然如此若無其事?他就不記仇?


  邢秋卻喜他不見外,笑道:「你倒是與年少時一樣,看來讀書也沒讓你讀傻了。」


  沈栗失笑道:「讀書明理,怎會讓人讀傻了?」


  邢秋哼道:「你看陳季如何?」


  「這人自身有問題,卻不是讀書讀的。」沈栗笑道,當日陳太傅就有些……古板,陳季這人倒是青出於藍了。」


  邢秋大笑道:「果然有理。」


  先前的緇衣衛回來,提了個食盒,打開一看,綠豆湯,井水湃的水果,涼茶,碗碗罐罐的弄了六七樣。


  沈栗笑道:「這位大哥用心了。」


  「應當的,公子看著還合用?」這人忙道。


  「多謝,世叔,你們也用些。」沈栗向邢秋讓了讓。


  邢秋也不客氣,抬手挑了綠豆湯,沈栗拿了涼茶,剩下的眾人分了。


  「走吧,」邢秋讓人牽了馬:「再拖延就晚了。」


  沈栗奇道:「去哪裡?難不成真是陛下宣我?」


  「自然,」邢秋道:「哪個敢假傳聖旨不成?」


  沈栗愕然道:「那世叔還不急不忙地幫我與陳季爭論?剛剛還買了東西解渴?」


  皇上宣召,您老人家還慢慢吞吞,我真以為是託詞啊,皇上這會兒等的頭上長草了吧。


  邢秋抻了個懶腰道:「皇上不急,本官自然也不急。」


  有蹊蹺。


  「世叔和小侄打啞謎?」沈栗笑道。


  邢秋上了馬,示意沈栗縱馬靠向前來,懶洋洋道:「其實也不是皇上要尋你。」


  沈栗挑眉相詢。


  「北狄來了個使團。」邢秋幽幽道。


  沈栗眨眨眼:「與宮門夜開案有關?不對,時間對不上。」


  邢秋破案才多長時間?就算當時跑了兩個小蝦米,這兩人要躲過緇衣衛的追擊,逃回北狄,北狄再組織使團,千里迢迢來到景陽,時間無論如何都是對不上的。


  邢秋哼道:「這使團早就來了,原本在我國境內走的慢吞吞,見什麼都兩眼放光!」


  又似笑非笑道:「前些日子,不知怎麼忽然加快了行程,奔命似的來到景陽。」


  「在路上接到細作被我國找出來的消息了。」沈栗立時判斷道:「他們是來接應什麼人?」


  「或許是有這個打算,」邢秋沉聲道:「可惜,沒什麼人需要他們接應了。本官對自己的手段還是有些把握的。」


  「不是接人,難道是為報復?」沈栗奇道:「不會這麼膽大包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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