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倪牆之兆
霍霜是龍子鳳孫,蒼明智對他下手最輕。
這也只是相對的。
所以迎親時,霍霜嘴角仍有一塊淤青沒有退下去。這也罷了,偏偏負責打扮新郎的人不知怎麼想的,大概是覺得要把粉撲的厚些遮掩遮掩吧,把霍霜的臉抹的跟白板似的。
偏那塊青色還沒蓋住,偏霍霜一說話那粉還撲撲地掉,掉的婚服上都是。
沈栗忍得肚痛。
霍霜:「……再笑翻臉了啊!」
沈栗呲牙:「我二姐還沒進門呢,你就想翻臉?」
霍霜:「……我發現你做朋友時和做小舅子時的畫風似有不同。」
沈栗板著臉道:「做朋友時,霍兄家事與我無干,做內弟時,要先給姐夫吃殺威棒。」
霍霜失笑:「啊也,好厲害,為兄皮薄肉嫩,還請賢弟手下留情。」
「先記著。」沈栗一本正經道:「若是姐夫待我姐姐不好,一起算賬。」
兩個人取笑一翻,霍霜又拉著沈栗去敬酒。
霍霜和沈栗一個臉上有淤青,一個手上都是傷口,走路又都緩慢,其實看著不大精神。然而堂中各位大人都對他們另眼相看。
不管怎麼說,能從緇衣衛屬里熬出來的,都值得讓人肅然起敬。
要麼骨頭硬,要麼後台硬,要麼心智硬。人才!尤其是二人都這麼年輕,少說能在官場上混個二三十年,後生可畏,要交好。
尤其是沈栗,不能交好也不能惹他。先前惹他的還只是丟官罷爵,現在?蒼明智剛剛凌遲死的。不管這小子有意無意,總之他是個煞星。
沈梧就一直盯著霍霜和沈栗。
玉琉公主府和禮賢侯府兩家結親,彼此的人脈都要熟悉一下。
按理說霍霜應該領著和他一輩兒的世子沈梧去引見,可霍霜和沈梧不熟啊,他和沈栗算是同學,一起出入東宮,連這樁婚事都是沈栗先給牽線的,至於沈梧,走大街上霍霜能不能認出他都不一定。
再者,眾人倒是知道禮賢侯府有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世子,關鍵是,禮賢侯府出事向來是沈栗出頭,霍霜要引見人,也得引見個有用的。
沈栗倒是想到這大兄心眼不大,想去請,沈淳聽了道:「他喝不得酒,不叫去了。」
沈梧卻不知道沈淳替他推了。
沈栗你目無兄長!
沈梧心中氣悶,到底喝了幾杯酒,微有醉意。覺得堂中喧鬧,他在家裡靜慣了,受不得,託詞出去透透風。
找了個涼亭,坐著發獃。
過了一會兒,聽著有人過來,像是沈栗的聲音,沈梧不願意見他,索性起身要走,忽聽霍霜聲音道:「陛下到底沒答應削減緇衣衛之權,反任命了新指揮使。」
沈梧想聽他們說什麼,反身躲在涼亭後面的花叢里。
那兩人過來進了涼亭,果然是沈栗和霍霜。
沈栗笑道:「陛下自有打算,再者,百官確實需要制約。」
「你倒是想得開,」霍霜一撇嘴:「自打從那裡走了一遭,每逢見了穿緇衣帶錦刀的老子就想打人。」
「今日可是洞房之夜,姐夫該高興些。」沈栗道:「不知新任指揮使是誰?」
霍霜道:「聽說叫邢秋,出自嘉明伯府。」
「什麼?」沈栗驚道。
兩人忽聽花叢中有異響,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從袖子里抽出匕首,輕手輕腳逼過去。
聽到嘉明伯府幾個字,不但沈栗驚奇,躲在花叢里的沈梧也心下大震,不覺動了動手腳,花叢才發出異響。正在奇怪沈栗二人怎麼忽然不說話了,腰后忽然被利器抵住:「不要動!」
霍霜一把將人拽出來,仔細看去,嗯?看著眼熟。
沈栗已然嘆道:「大兄,為何躲在花叢中?那裡面太涼,又有蚊蟲,大兄體質弱,正該小心注意才是。」
霍霜才反應過來,這是新出爐的大內兄。禮賢侯府世子沈梧。
霍霜不由看了沈栗一眼,又不是外人,沈梧幹嘛不出來一起,反倒躲起來偷聽?
沈栗心中苦笑,只道:「如今時候太晚,姐夫還不去看姐姐?想來前邊酒宴也要散了,愚弟與大兄這就尋家父去。」
霍霜納悶地點點頭:「也好,過幾日再見。」
沈栗拱拱手,拉著沈梧往回走。
走了一會兒,沈梧忽然一把掙開沈栗的手:「沈栗,你很得意是不是?」
沈栗見勢頭不好,怕沈梧鬧起來攪了沈鸞婚禮,皺眉道:「大兄!你喝醉了,有什麼事回府再說。」
「我偏要在這兒說!」沈梧大喊道:「為什麼要等?我憑什麼要聽你的?」
「因為我禮賢侯府的世子要丟人也不能丟在外頭!」一個聲音插進來。
沈梧一轉身,看見沈淳背著手,臉色不悅地看著他。旁邊還站著霍霜之父霍旭,正一臉詫異。
沈淳許久不見沈梧,擔心這個多病的兒子,親自出來尋他,不料卻見沈梧在公主府內大喊大叫。
沈栗忙道:「父親,今日是二姐的好日子,大兄心裡暢快,喝得有些高了。」
沈淳盯了沈梧一眼,沉聲道:「就是喝醉了,也不能如此不知禮數!這是你妹妹的婚禮,成何體統!」
沈梧低頭不語。
「父親,」沈栗軟言道:「大兄剛在那邊涼亭里坐了許久,怕是要著涼。」
沈淳抿緊嘴唇,轉向霍旭:「今日盡興一醉,小女日後就託付給親家了。」
霍旭忙道:「慎之放心,犬子能娶到令愛是他的福氣,萬不能叫她受委屈。」
沈淳點頭:「多謝!如今時辰漸晚,在下告辭。」
霍旭知道沈淳父子三人似有不對,也不挽留:「在下送慎之。」
田氏在女眷席上聽丫鬟過來稟報沈淳要回府,點點頭,向玉琉公主辭行:「夜深了,公主殿下,老身告辭。」
玉琉公主道:「老姐姐平日里有空多來走動走動,好叫我這裡熱鬧熱鬧。」
「公主不要嫌老身聒噪才好。」田氏笑道。
公主親送了沈家一眾女眷出來。
回了侯府,沈淳沉著臉道:「沈梧,沈栗,你二人跟我來!」
田氏見沈淳氣色不對,囑咐道:「有話好好跟孩子說。吉吉,告訴廚房,煮些醒酒湯送去。」
帶著沈栗兄弟二人到了祠堂,沈梧轉身叫二人跪下。
沈栗暗叫倒霉,沈梧要發瘋,偏他要陪著挨收拾。沈栗痛快跪了,沈梧只梗著脖子,低著頭。
沈淳沉聲道:「怎麼,你連父親的話都不肯聽了?」
「兒子想不通。」沈梧咬了咬嘴唇道。
沈淳氣道:「你有什麼想不通?說出來給為父聽聽?」
沈梧忽然仰著臉道:「兒子想不通,為什麼明明我是嫡子長孫,是這侯府的世子,為什麼別人都不把我當一回事?為什麼他們都……」
「為什麼他們都看重栗兒?」沈淳道。
沈栗低著頭,裝作聽不見。
「自打母親去后,這府中就沒有兒子的位置了。」沈梧哭道:「祖母,父親越來越倚重七弟,我呢?今日霍霜竟然對我視而不見,把七弟當做……」
「要是沒有我呢?」沈栗忽然道:「要是沒有我,霍霜就親近大兄了嗎?」
「沈栗!」沈淳沉聲喝到。
「父親,您不能總指望我一聲不吭!」沈栗道:「您也不應該因為大兄的錯就罰我一起陪著跪祠堂,我也會煩!」
「……你想說什麼?」沈淳嘆息問道。
「我搶過大兄的東西沒有?大到世子之位,小到針頭線腦,但凡是大兄的,或是大兄該得的,我惦記過大兄的沒有?」沈栗盯著世子。
沈梧半晌才道:「沒有。可是……」
「那就是大兄想搶我的了?」沈栗淡然道。沈淳目光一凝。
「你胡說,我是世子,你有什麼值得我惦記?」沈梧怒道。
沈栗笑道:「大兄剛剛不是說了么?你想要別人看重,想霍霜等人與你交好,想讓別人把你當一回事!」
「我才是世子。」沈梧道:「這都是……」
「大兄想說這都該是作為世子的你應有的待遇。」沈栗打斷道:「可惜,要叫大兄失望了,不是這樣的。」
沈梧怒視沈栗。
沈栗失笑:「這樣吧,大兄試著想想,若是沒有我,大兄也仍是世子,情況會有所不同嗎?」若是沒有我,是不是大兄就能被人看重了?是不是大兄就能做太子伴讀了?是不是霍霜就能與大兄朋友相稱了?」
「我……」沈梧語滯,若沒有這個弟弟,會怎麼樣?沈梧還真沒想過。
沈栗道:「這些年來府中風風雨雨,幾經起落,大理寺冤獄,李朝國父親失蹤,杜涼妄言,白蒙誣告,種植新作物,姐妹們的婚事,還有蒼明智的污衊,府里府外,大兄出面處理過一件事嗎?」
沈梧辯解道:「我只是……」
「大兄體質不好!」沈栗道:「不適宜領差做事,我知道。府外的事管不了,近在眼前的事,大兄管過嗎?」
「二姐與大兄一奶同胞,按理說是最親的兄妹,可大兄在享受母親無微不至的照顧時,可曾想過二姐被母親刻意忽視,被人傳言命硬,這些大兄不可能不知道,大兄可曾勸過母親,可曾為二姐撐過腰?就是今天,大兄在公主府大鬧時,可曾想過那是二姐的婆家?」
「更別提下面的兄弟姐妹,大兄正眼看過幾個?」沈栗道:「外面的事管不了,家裡的事不想管,大兄整日里自掃門前雪,難道沒有我,別人就肯重視大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