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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兩個方向

  無論皇帝到底信不信任太子,蒼明智既然聲稱找到太子謀反的證據,此事就已經由不得皇帝叫不叫停了。


  幾位閣老被緊急宣入宮裡,見到的是黑著臉的皇帝,白著臉的太子,綠著臉的驪珠,還有看不出臉色的緇衣衛指揮使蒼明智。


  幾個久經風雨的老滑頭心下就是一咯噔:這幾日為著宮門夜開案景陽城裡氣氛緊張,看來今日怕是要有個結果了,卻不知要有多少人頭落地!


  錢博彥望向太子,只見太子也打量著他,面色木然,雙眸黑沉。錢博彥低下頭,身為太子太傅,他應是護著太子的,然而這段時間他為了明哲保身,對東宮不聞不問,想必太子是有些埋怨他的。


  大殿里針落可聞,驪珠擺手轟內監宮女們撤出,親手關了殿門,回身找了個角落裝木頭人。


  過了好一會,邵英才沉聲道:「蒼明智,把你調查的結果給眾卿說說。」


  「是,」蒼明智低著頭,看不清神情:「微臣自立下軍令狀……」


  「直接說!」邵英怒道。


  「是!微臣從東宮門人夏興處得到口供,五日前夜裡,皇后與太子合謀騙開宮門,召集門人,意欲圖謀不軌,逼宮篡位!后微臣抓捕東宮伴讀沈栗、玉琉公主之孫霍霜、東宮總管太監雅臨等人,據沈栗供述,他因恐日後鳥盡弓藏之危,留有太子謀反的全部證據!」


  幾位閣老面面相覷。


  太子真的謀反了?


  沈栗?居然是沈栗?他不是東宮鐵杆么?怎麼會是他來指證太子?


  「萬事留一手,倒是沈栗的風格。」何宿道:「「證據在哪裡?」


  蒼明智遲疑道:「沈栗說要得到萬歲的赦免才肯交出來。」


  「豈有此理!若是謀反也可赦免,將來豈不是人人效仿?」首輔封棋怒道。


  何宿面色微變道:「既然沈栗已經承認參與逼宮,何苦還要得到那份證據。謀反之罪已定,按律處置也就罷了。」


  錢博彥眉頭一跳。


  封棋又怒道:「如今要緊的是如何處置一個小小沈栗嗎?殺了一個沈栗容易,太子謀反的證據呢?沒有證據,僅憑一兩個伴讀口述,難道就要定太子的罪?」


  大殿里又靜下來。


  半晌,邵英道:「告訴沈栗,把所謂的證據拿出來,沈家身高不及馬鞭者可以流放。」


  律法上,只有兩種罪是要誅九族,並且遇赦不赦的:一是謀反,二是叛國。


  邵英肯讓邵家留下幾個小兒,已經是破天荒了。


  大殿里抑鬱非常。


  沒一會兒,蒼明智回來道:「沈栗不信臣口傳的聖諭,道臣誆他,一定要看到陛下親口說出。」


  「放肆!」邵英大怒。


  何宿道:「此子狂妄異常,陛下不可答應。」


  「讓他來!」太子道:「吾要聽聽他說些什麼。」


  「陛下!豈有君王向逆賊妥協者?不可見他啊。說不定……」何宿阻止道:「說不定此子是想藉此機會行刺陛下!」


  他這麼一說,邵英反倒笑了:「行刺?那就讓朕看看他是如何行刺的!」


  蒼明智立時領旨。


  何宿見蒼明智似有悅色,心下暗罵道:蠢貨!

  沈栗終於自狹小的監舍里出來,一邊向外走,一邊看相鄰監舍的霍霜和雅臨罵他:「呸,看錯了你,沈栗,你這軟骨頭,為虎作倀!不得好死!」


  蒼明智催道:「快走!」


  沈栗回頭笑了笑,沒說話。


  蒼明智無由地覺得哪裡有些不妥當。然而此時他沉浸在就要順利扳倒太子的喜悅中,到底忽略過去。


  乾清宮大殿里,眾人看著沈栗一步一步挪進來。


  大殿那半尺高的門檻竟成了沈栗越不過去的天塹,沈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索性趴下來爬了過去。


  邵英原本憤怒已極,見沈栗凄慘樣子,也忍不住掃了蒼明智一眼。


  算起來沈栗被抓入緇衣衛連一晝夜都不到,怎麼就成了這個樣子?如此嚴刑逼供之下,得到的真的是實話嗎?


  沈栗還沒開口,邵英心裡已經開始猶疑。


  沈栗爬了半晌,終於爬到御案之前,此時已疲累不堪,喘息道:「陛下,太子殿下,還有眾位大人,咳咳,學生的腿打壞了,如今跪不起來,不如就讓學生趴著說話吧。」


  不少人都皺眉。


  沈栗被打的實在是太慘了。可以說,除了一張臉勉強看能看出是沈栗樣子,全身上下都讓血糊住了。趴在地上,眾人可以看見他兩指手的指甲全沒了,十指還在滲出血跡。


  何宿去看蒼明智,發現蒼明智仍一無所覺,又在心裡罵了一聲蠢材,你哪怕把他拾掇拾掇,遮掩遮掩也好啊。


  沈栗偷瞄眾人神色,微微屏氣。


  封棋遲疑道:「此子年不過十六,又生長於侯門,怕是受不得苦的,被打成這樣,蒼大人,他說的可信嗎?」


  沈栗長出一口氣,好了,第一步的目的達到了。


  蒼明智掌管緇衣衛,說實話,單憑緇衣衛在官場民間那臭名昭著的名聲,就可以想象緇衣衛獄中的刑罰有多狠厲了。沈栗的傷勢在蒼明智來看來是司空見慣的,但在這殿中皇帝和閣老「正常的」觀念里,一個人被打成這樣,要什麼供詞得不到?


  沈栗還沒開口,大部分人已經開始懷疑蒼明智所說證據的可靠性了。


  「沈栗,」邵英沉聲道:「你要見朕,朕讓你見到了,你要朕的赦免,朕可以答應給你沈家留下血脈,現在,你可以說說朕的太子究竟是怎麼謀反的了。」


  沈栗抬頭看向太子,見太子撇著頭根本不看他。


  「陛下,」沈栗居然笑了:「這就要從那日東宮伴讀被毒殺一事開始說起了。」


  邵英皺眉道:「那已經是夜開宮門第二日的事情。」


  「是啊,」沈栗道:「太子就是從那時起才開始謀反的。」


  「胡說八道!」何宿怒道:「那日早上皇上就發兵包圍東宮,而中毒之事發生在中午,那時皇上早已平定****,你說話前後顛倒,莫非在糊弄陛下?」


  「何大人,稍安勿躁。」沈栗笑道:「要麼您替我說?」


  我又沒造反,替你說什麼!何宿一邊生氣去了。


  沈栗接著道:「學生當時中了砒霜之毒,暈過去了,後來才知道皇上令蒼大人立下了軍令狀,五日之內必須破案。」


  沈栗看著蒼明智,笑笑繼續道:「學生可以想象出蒼大人所面臨的困境。身為緇衣衛指揮使,其掌管刑獄,掌直駕侍衛,掌巡察緝捕,結果宮門大開他不知道,眾人又是在他眼皮子底下中毒身亡,一個失職之過是免不了的。」


  蒼明智覺出沈栗話音不對,怒道:「沈栗,你……」


  沈栗嘶聲道:「聽我說!你不是要我說嗎?」


  邵英道:「讓他說!」


  何宿看著蒼明智驀然變青的臉色,忽然覺得無趣,這也是執掌緇衣衛十幾年的指揮使?

  沈栗道:「好在皇上念舊情,給了蒼大人一個立功贖罪的機會,可這機會哪是那麼好抓住的呢?


  「短短五天時間夠幹什麼?雖然抓住個皮良,可惜,能拿出來誆騙皇后和太子開宮門,對方必定篤定皮良絕對說不出什麼來。蒼大人還能找出什麼線索?當然,現在五天已過,再回頭看看蒼大人在頭三天的收穫,可以看出來,沒有收穫。」


  「可軍令狀已下,蒼大人不僅僅要給皇上個交代,還面臨著另一些壓力。中毒而死的伴讀們都是當朝大臣和功勛之後,如今莫名其妙死了,也總要有個交代。若是找不出兇手,沒準苦主們就會把怒氣發泄在蒼大人身上,誰叫當時東宮戍衛交到了蒼大人手裡呢。」


  「於是,在走投無路的蒼大人意識到再追查下去他也難以在五天之內給陛下一個滿意的答案時,另一個思路產生了。」


  「你胡說!皇上,此子胡言亂語,不可輕信啊,還請皇上治他死罪。」蒼明智慌張道。


  「急什麼?蒼大人,還沒說到重點呢」沈栗道:「不是您帶我來見皇上的么,怎麼如今反倒讓我閉嘴了?」


  「微臣聽著有些意思,皇上,不妨聽此子究竟要說什麼。」封棋道。


  邵英也看出不對,微微點頭。


  「蒼大人想要破案,有兩個方向,一則是從太子的確是被人陷害的方向上追查,這已經被證明是千難萬難的了,因為在這個方向上蒼大人要面臨對方有意識的掃尾工作,即使能找到些許蛛絲馬跡,可能被人掐斷。


  那麼反過來想一想,要是蒼大人反而來證明太子是真的要謀反呢?會不會更容易『破案』?」


  「你胡說!」蒼明智大喊道。


  「說!」邵英呼吸急促起來。


  太子也轉頭盯著沈栗。


  沈栗舔了舔嘴唇道:「太子被陛下接到身邊,太子妃懷有身孕,也不便出面,學生幾個又沒有身份,甚至還在昏迷中。至於東宮長史和太傅大人……」


  根本連影兒都不見!


  沈栗掃了一眼錢博彥,這位太子太傅忽然覺得很不自在。


  邵英也微微皺眉,作為太子太傅,即使是出於明哲保身,錢博彥也表現的有些太涼薄了。


  沈栗苦笑道:「東宮當時其實已經是不設防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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