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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告倒太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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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鬧!」何宿怒道:「太子乃國之儲君,當讀聖賢之書,當聞仁德之事,豈可以市井閑談,小民之語污殿下之耳!」


  沈栗抬眼一看,嗯,這是幸災樂禍的那位。拱拱手,問道:「不知大人是?」


  「老夫東閣學士何宿。」何宿捋了捋鬍鬚道:「沈栗,本官早聽說你言行狂悖,無理取鬧,今日一見,果然如此。似你這般,豈可為太子伴讀?還是早些回家去吧,多讀讀聖賢書才是。」


  哦,知道了,這不是何澤的叔叔嗎,現在何家屬他官兒大。


  沈栗真誠問道:「學士聽說學生『言行狂悖,無理取鬧』之語,是聽學生那休回家去的前三嬸娘說的嗎?」


  噗!沈栗的話從來都是往對手心窩子里捅啊!連邵英都憋不住樂。


  「你!」何宿指著沈栗。


  沈栗微笑道:「何學士,皇上正在問話呢,您這樣擅自插嘴可不符合聖賢的規矩啊。」


  噗!太子縱然心有揣揣,也忍不住扭頭偷笑。幾位閣老功力深厚,深深呼吸,臉上作神遊狀,只有微微抖動的嘴角泄露些天機。


  何宿氣得面紅耳赤,卻也不得不先向皇帝請罪。在皇上問話的時候插嘴,的確不合規矩,屬君前失儀,現下叫沈栗指出,當然要請罪。


  邵英總不至於因為臣子插了一句話就怎樣,擺擺手示意下不為例。接著問道:「沈栗,今日既然叫你來此自辯,有什麼話就說吧,也讓朕聽聽你的道理。」


  「是。」沈栗應道:「皇上,學生給太子殿下講故事,並非出於阿諛奉承,或引誘太子殿下貪圖享樂。」


  沈栗轉頭問陳文舉道:「太傅大人學通古今,想必聽過『何不食肉糜』的故事。」


  陳文舉點頭道:「此乃晉惠帝舊事,時值天下荒亂,百姓餓死,帝曰:『何不食肉糜?』因此事,貽笑大方。」


  「哦。」沈栗點頭,轉頭問太子道:「太子殿下,請問殿下可知如今景陽一戶十口普通人家生活一年要多少錢嗎?」


  太子一愣,道:「此事當問順天府尹顧臨城。」


  沈栗繼續問道:「那殿下知道宮女們年紀大了放出宮去,都有什麼去處營生么?」


  太子遲疑道:「自然是回歸家中聽憑嫁人了。此事當問司禮監。」


  「殿下可知五穀雜糧何時下種,何時收穫,當種於何地產量大些?」


  「此事當問戶部。」


  「殿下可知民間工匠一年應交稅幾何?」


  「此事也當問戶部。」


  「殿下……」


  沈栗越問,邵英的臉色越沉,閣老門和陳文舉心下也漸漸覺得似有不妥。


  沈栗最後問:「殿下,如果您詢問的官員不向您說實話呢?」


  「自然責成有司處置。」


  「那殿下是如何得知官員欺上瞞下的呢?」


  「自然有言官。」


  沈栗微笑道:「若是言官也不說呢。」


  「還有緇衣衛。」


  沈栗道:「若緇衣衛也沆瀣一氣呢。」


  太子遲疑地看向皇帝,似乎在說:「怎麼會呢?」


  邵英閉上眼,深深吸氣道:「太子,為君者當以何治天下。」


  太子回道:「為君者當以仁德之天下。」


  「除此之外呢?」邵英追問。


  太子道:「當選賢良之臣,子曰:『克己復禮為仁。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為君仁德,則上行下效,自然政令通達。」


  邵英疲乏地嘆了口氣。


  太子囁嚅道:「可是兒臣答錯了。」


  邵英問陳文舉道:「太傅覺得太子答的如何?」


  陳文舉不知皇帝為何面色沉重,莫名道:「臣觀太子所言句句符合聖賢之意,並無差錯。國有此儲君,臣當為陛下賀也。」


  「賀個屁!」邵英猛然掀了桌子,氣得走來走去,把屋內陳設的花瓶瓷器之類統統向地下砸碎了。屋內太子大臣內侍跪了一地。


  「沈栗,」邵英氣急敗壞道:「你接著說,給太傅聽聽。」


  沈栗道:「是,民者,國之本也,民或可不知君,君不可不知民也。民生之事,並非小事,縱然有司各有職司,太子也當心中有數。再者,人總有私心,官者亦然,而學生觀殿下常以君子之腹度小人之心,若不慎被人矇騙,豈非晉惠帝舊事?

  學生學問不足,然一片忠心有餘,故此常向殿下提及井市之事,一則可使殿下稍知庶民所求,二者希望殿下知道,這天下還是有很多不聽教化的小人的,仁德無錯,只是若有小人作祟,殿下也應心中有數。」


  「聽聽,聽聽,陳文舉,你教的好書!」邵英氣道:「你自己侄子偷賣祖田時你自己是怎麼處置的?你怎麼不用仁德教化他了?」


  陳文舉戰戰兢兢道:「陛下,微臣家事怎能與太子殿下的學問相比,臣自蒙陛下隆恩擢為太子太傅,無一日不小心翼翼,所言必稱聖賢,所行必效聖賢……」


  「夠了!」邵英厲聲打斷道:「朕不是要你教出個狀元,也不是要你教出個道德先生,更不需你教出個聖賢!太子太傅,太子太傅,朕是要你給朕教出個太子!太子!國之儲君!」


  見陳文舉仍然有些迷糊,邵英疲乏道:「算了,想必太傅一時半會兒想不明白,今天就到這裡吧,朕乏了,眾卿且回去吧。今天這事不準外傳。」


  邵英轉視眾人:「別叫朕聽見什麼風言風語的!」


  眾人應是,默默告退。


  杜凝見邵英沒有特別提到他,以為逃過一劫,順著牆根溜出來,見沈栗看著他,不覺露出驚色,生怕沈栗不依不饒地壞事。


  沈栗摸著鼻子悄聲道:「你不會以為就這麼完事了吧?事情鬧得這麼大,我勸你,趕緊回家和你家人商量商量,有什麼勁兒趕緊使。」


  就憑杜凝乾的這沒頭腦的混事,沈栗都不屑理他。不過杜凝既然自稱是李雁璇的表兄,可見杜祭酒府上是和李府上有親的。


  不過別管杜凝為人如何,沈栗哪怕出於不讓李侍郎夾在中間太難過,也不會輕易和這門剛剛聽說的親戚徹底撕破臉。此時事態已定,出言提醒一下也算是順水人情了。


  出了乾清宮,眾人才緩過一口氣。


  中極殿大學士錢博彥幾步追上陳文舉,悄聲道:「這麼多年,您老倒是怎麼教太子的,怪不得太子越來越不得聖心。」


  陳文舉仍有些想不通:「聖賢之言有錯么?」


  「唉,」錢博彥嘆氣道:「要是個普通學生還真不能說你錯,可那是太子殿下,將來是要做皇帝的。為君者向來內王外霸,哪有隻憑聖賢之言就天下無憂的?」


  陳文舉停下腳步,臉上微現遲疑之色:「莫非你們認為老夫真錯了?」


  「錯了,」文華殿大學士封棋在一邊嘆道:「連身邊的伴讀都轄制不住,太子有些軟弱了。」


  眾人還在小聲議論,驪珠在後面急匆匆趕上來:「皇上……皇上召太子殿下和沈栗回去。」


  太子與沈栗對視一眼,又跟著驪珠往回走。


  太子悄悄問驪珠道:「父皇可消氣了。」


  驪珠嘆道:「哪有那麼快呀,殿下進去可得多說幾句好話,千萬不要惹怒皇上。」


  聽說皇帝余怒未消,太子有些鬱郁。


  沈栗手快,若無其事地往驪珠手裡塞了一個荷包。驪珠打開一看,見是一個玉雕的元寶,下刻著萬事如意的吉祥話,驪珠瞄了一眼沈栗,沈栗笑嘻嘻道:「一會兒萬歲要是真的發怒,您可一定要勸著些啊,大怒傷身不是。」


  沈栗希望驪珠護著些太子,這本也是驪珠職司應有之意,驪珠笑眯眯朝沈栗點點頭,手腕一翻,玉元寶不見了。


  進了乾清宮,太子先一步請罪道:「都是兒子不爭氣,轄制不住屬下,叫大臣們笑話,父皇若是生氣儘管罰我,切莫氣壞了身體。」


  驪珠也勸道:「皇上有話慢慢說,太子殿下一向孝順,皇上若氣壞龍體,太子豈不內疚。」


  邵英搖手向太子道:「朕叫你回來就是擔心你胡思亂想。此事不是你的錯,是我錯了。」


  太子忙道:「父皇怎會如此想,都是兒子愚鈍。」


  邵英嘆道:「朕的兒子怎會愚鈍。自打你出生,朕就對你寄予厚望,當初為你選太傅時也費盡心力。何宿才學是有的,只是何家以前親善湘王,朕不放心。陳文舉號稱經世大儒,名揚天下,都說他德行兼備,朕才把你託付給他。


  這些年來,大臣們都說你仁慈謙和,朕就以為他教得好。現在看來,他只教你聖人之言,卻不教你御下之道,朕以前還道你性格軟弱了,哪知卻是給你選錯了師傅!」


  太子心下仍有疑惑,他被陳文舉教導多年,一時半會兒也轉不過彎來,只是低頭苦思。


  驪珠勸道:「陛下何必如此動怒,陳太傅教的不好,以後不用他,陛下為太子殿下另擇良師也就是了。」


  邵英嘆息:「陳文舉太過迂腐,朕是決計不會再用他。只是急切之間,朕也不知選誰為好。」


  為太子選太傅,可不是驪珠、沈栗可以插話的,幾人老老實實裝起了鵪鶉。邵英也不是為了向他們徵求意見,自顧自端茶思量。


  時間一長,沈栗年紀最小,腿腳不耐久站,正在暗暗叫苦,忽聽邵英沉聲道:「沈栗,你膽子倒是不小。是了,你若是個膽小的,先前也不會去敲登聞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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