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登聞鼓
沈栗這天本來是和沈凌、方鶴、沈毅幾日人帶著些奴僕擠在大理寺外等消息的。
這次審案雖然並不許閑人聽,但在皇帝和耿雅言的默許下,還是有人將審案細節一一向沈府眾人偷偷傳遞。
判詞一出來,沈府眾人也並不如何驚訝,可以說是情理之外,意料之中。短短三天,能幹什麼?人家是蓄謀已久的陷害,沈府倉促應對,各姻親人家也紛紛奔走,可惜都沒有收穫。
如今聽道沈淳留下一條命來,反倒鬆了口氣,倒不似那些圍在大理寺外聽風聲的人激動——好歹沒有判了斬。
沈凌回頭對方鶴道:「如今兄長既判了刑,在下還須立即去獄中好生打點,免得兄長受苦。只是我侯府宅院乃是當初蒙先帝賜下,如今既已削了爵,皇上雖未下令抄家,但府第還須歸還公中。此刻只怕催還的官差已經出發。府中現在只有六弟一個男丁支應怕是不夠的,還請先生即刻回府相助。」
方鶴稱是,帶著沈栗、沈毅幾個人與沈凌分頭而行。
這邊正往外走,沈栗眼尖,就看見那邊前幾日領著黃府人上門哭喪的那位正使勁兒在人群中向這邊擠。
沈栗對方鶴道:「先生快走,這人那日被我搶白,如今父親的判詞下來,他必然是來諷刺我們出氣的,先生不要被他攔住,耽擱了時間。我在此應付他幾句也就是了。」
方鶴望見那人來勢洶洶,怕沈栗人小力薄,有些遲疑。
沈栗道:「先生留下反而不好,如今這裡湊熱鬧的人多,聽了判詞,正在激動間,如被那人煽動,不知要做出什麼來。我年紀小,他們反而不好太過。」
方鶴倒也覺得有幾分道理,見那人越發近了,似乎要開口攔人,囑咐跟著沈栗的家人小心保護,帶著沈毅鑽入人群先走了。
說是催還府第,實際上和抄家也差不多了,方鶴惦記著那邊,實在也是顧不上。
沈栗這裡見那人張口欲攔,先大聲開口道:「喲,這不是黃府的老爺么,怎麼,你們終於成功陷害家父,如今是耀武揚威來嗎?」
那人本以為如今沈府人見了他應心虛氣短,不料沈栗理直氣壯地先開了口,倒是又氣又笑。
「沈淳殺了我們老爺,你偏說你爹是冤枉的。如今三司會審已經結束,眾位大人們均已認定沈淳有罪,你還在此大放厥詞,你可知此乃大理寺門外,就不怕官差們拿你去問罪嗎?」那人得意道。
沈栗冷笑道:「就是大理寺門外,判詞已下,我仍敢發誓若黃承望若果為家父所殺,叫我沈家斷子絕孫!這位老爺,你既然如此得意,我還要問你一句,相同的毒誓,如今你敢不敢發?」
那人語滯,氣急敗壞道:「老子不需發什麼狗屁誓言!如今你爹削了爵判了流放,你以後就是罪人之子,憑什麼與我在此理論。哼!你們沈家壞事做多了,老天都看不下去,若不是叫人乘月看見你爹殺人,還要叫他逍遙到幾時!可見天日昭昭,惡人惡報!」
「乘月看見?」沈栗用一種很奇妙的語氣重複道:「乘月看見,是了,那個姚柳說他是乘著月光看見的!」
那人見沈栗神經兮兮的,疑惑道:「莫非是見沈府要倒大霉了,嚇瘋了。」
沈栗冷笑道:「你做夢呢!我沈家人只會在戰場上戰死,還沒聽說有嚇瘋的!我爹是冤枉的,改日昭雪,看你有何話說!」
那人得意道:「昭雪,大理寺斷案有幾個冤枉的?我看你才是做夢!你想翻大理寺的案,下輩子吧。都不用過晚上,你爹臉上就得被刺個「囚」字,就等著一輩子做罪人吧,我看他還有什麼面目見人。」
沈栗愣了愣,悄聲問自己的常隨竹衣:「這麼快?」
竹衣苦著臉道:「三司會審的案子哪有那麼好翻呀,要不五老爺怎麼那麼怕差人催還府第,人家是覺得咱們沈府沒有翻身的一天了,所以才立即下手,好拿咱們家賣人情撈油水不是?」
「呸!」沈栗自言自語道:「聽說順天府尹顧臨城是個膽小鬼,上順天府肯定是不行的,還有什麼門路呢?」
那人還是瞧著沈栗神經兮兮的,以為他到底氣短,故而答不上話,自得道:「所以說法網恢恢疏而不漏,莫說眾位大人法眼如炬,就是今天三司會審叫你爹逃了,我黃家也要去告御狀,總要這惡人現形!」
「好!」圍觀的見那人說的漂亮,都為他叫好。
那人正洋洋得意,卻見沈栗兩眼發亮地對他道:「今日多謝這位仁兄兩次提點,這個人情我記住了!」
居……居然掉頭走掉了!看這樣子,是發癔症了吧?
圍觀的因沈栗是個小孩,倒也未攔著他扔雞蛋。只扔興緻勃勃地議論著案情。
沈栗領著竹衣幾個走了一段,見四下無人了,對竹衣道:「如今事情緊急,你領著他們回府給五叔六叔他們報信,就說我……」
沈栗壓低聲音道:「我要去告御狀!」
「什麼!」竹衣差點蹦起來:「您要幹什麼?」
見沈栗伸手要捂他的嘴,忙也壓低聲音急道:「這可不是開玩笑的,少爺你……」
沈栗深吸一口氣急道:「如今沒別的辦法了,總不能真等到他們在父親臉上刺字,抄了咱們家。這案子一判,對方就會急著銷毀證據,拖得越久對我們越不利。如今事情緊急,來不及細說,你只告訴五叔,我發現了一些細節,他要是有手段,一定要看住了那個姚柳,更要防著有人要我閉嘴!」
竹衣見他說的鄭重,忙認真應下。留下兩個人,厲聲吩咐平安護送沈栗。自己親往府中報信去了。
兩個僕人護送沈栗至長安右門,登聞鼓就設於此。這鼓可有些年沒響了,由羽林前衛派人守護。
今天領兵當值的是個百戶,幾個人站著崗無事,正在悄聲議論這幾日紛紛揚揚的禮賢侯殺官案,就見對面走來個十來歲的小孩。
幾人驅趕他道:「哪裡來的小孩,這可不是你玩的地方,快走!小心大人出來見了要拿板子打你。」
卻見那小孩嘆氣道:「誰沒事跑長安右門來玩呀!可惜,我雖不願挨板子,今天卻要挨上一挨了。」
說罷,見他直往登聞鼓去了。
幾人登時興奮了,崗也不站了,跟過去問道:「小孩,你叫什麼?你是要敲登聞鼓?你家大人知道嗎?」
小孩撇嘴道:「我叫沈栗,我家大人乃是禮賢侯——我爹在獄里那,不然我敲什麼鼓啊。」
幾人聽說是禮賢侯家的,更興奮了,議論道:「說什麼來著,我就不信黃承望是沈侯殺的,他算老幾,也能入沈侯的眼!」一邊有人跑去叫領兵當值的百戶來。
沈淳在軍中聲望不小,軍士看待此案自然與文官不同。再者羽林前衛屬府軍前衛,不說軍士,起碼帶兵的長官都是武勛子弟,沈淳下獄,這些人難免兔死狐悲。
如今沈淳幼子要敲多年不響的登聞鼓,當然挑動這些人的情緒。
沈栗走到鼓前,一提鼓錘,手上一沉,嗯,分量不輕。到了這會兒,也不容你猶豫後悔,使勁兒敲吧。
登聞鼓聲一響,驚動聖駕,算是告了御狀了。
這時帶兵的百戶也出來了。姓邢名秋,沈栗還要稱他一聲世叔——是沈栗大姑母沈婉嫁的嘉明伯邢穆的三弟。這兩年因沈婉無辜身死兩府走動的少了,但沈淳一出事邢府卻也派人過來問候,邢秋昨天還和沈栗照過面。
邢秋對沈栗的印象不錯,覺得他接人待物沉穩有度,還真沒想到沈淳的這個兒子有膽量告御狀!
長安右門不是閑談敘舊的地方。鼓聲響了,邢秋就得按規矩問話:「何人擊鼓,有何冤情,竟敢驚動聖駕?」
沈栗跪下大聲道:「禮賢侯沈淳之子沈栗狀告京衛指揮使司鎮撫姚宏茂誣告我父殺死給事中黃承望,並告大理寺卿孫理,督察院左都御史狄嘉、刑部尚書耿雅言斷案不明,相互推諉,致使家父蒙冤受屈,百口莫辯;家兄憤怒傷心,卧病吐血;府中婦孺驚悸慌亂不能止也。此誠曠世之冤!吾皇聖明,定不忍見此奇冤者!故下民斗膽上告,死罪,死罪。」
他把經手的人有一個算一個,都給扒拉進去了。
邢秋道:「凡擊鼓者,無論何因,蓋杖則一百,以警無事生非者,來人,架他起來!」
沈栗嚇了一跳,嚷道:「大人,不會還沒過堂就把小子打死了吧。」
眾人都笑。登聞鼓響,聖駕驚動,人還沒過堂就死了,拿什麼向皇上交差?
邢秋氣道:「小子這樣刁鑽,打死正好。」
沈栗向懷中一摸,掏出一卷銀票。這兩天沈栗幾人為沈淳事四處奔走,身上都揣著不少銀票,唯恐要用時拿不出來。沈栗身上也帶著不少,這時全拿出來,順手塞到架著他的軍士手中。那人怔了怔,走到邢秋身邊,兩人數了數,足有一千兩!
邢秋失笑,不知是該嘆沈栗會做人還是該嘆他惜命。
邢秋朝眾人使個眼色,大喝道:「給我使力的打!」
板子一落,沈栗殺豬般叫起來。
邢秋聽他叫得凄慘,不由疑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