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二章 作者已死
「所羅門王的一生中有過數不清的偉大造物,而這些造物都隨著聖城之隕一併毀滅。」
杜瓦輕柔地撫摸著漆黑的恆定金屬,言語里儘是惋惜,視線的餘光掃過列比烏斯等人時,流露出毫不掩飾的惡意。正是科加德爾帝國與來茵同盟聯手摧毀了神聖之城。
「硫磺與火毀滅神聖之城,但它沒能毀滅所有,烈火再怎麼燃燒,終究會剩下些溫熱的灰盡。」
杜瓦語氣深沉,這一刻他像極了一位真正的學者,眼神里蘊含著對過往歷史的哀傷,以及對知識的追逐。
「真理修士會內部收藏了一些所羅門王的手稿,裡面記錄了許多他的偉大造物,很長一段時間裡,真理修士會的工作都是根據手稿描述的性質,去嘗試復刻所羅門王的偉大造物。」
伯洛戈說,「這件東西……恆定金屬就是其一?」
杜瓦點頭肯定,「按照所羅門王手稿上的記述,他創造出了一種『絕對現實』的金屬,而後他將這種金屬名為為恆定金屬。」
看著幾人那茫然的眼神,杜瓦既心急又厭煩,他很想立刻找間研究室,開始對恆定金屬與原初之物展開研究,而不是對這些白痴們沒完沒了地解釋。
「來讓我們回憶一下一些基本知識。」
杜瓦嘆了口氣,「以太是一種溢散在世間的奇異能量,凝華者們通過植入於靈魂內的煉金矩陣,進而驅使以太達到某種可以扭曲現實的效果。
就比如焰火、雷電、塑造鋼鐵、凝滯他人等等,這都是利用以太為能源,打破物理定律,也就是說,我們力量的本質是對現實的扭曲。」
杜瓦停下了講述,他一臉困擾的模樣,試著以其他人能理解的語句去解釋恆定金屬的力量,「『絕對現實』的力量會使恆定金屬拒絕一切力量對其的扭曲與影響,進而保持本質的絕對真實。」
「看啊,無論我們怎樣影響它,它都會將所有影響的力量一一拒絕,排斥所有的外界干涉。」
杜瓦說著不知道從哪抽出一把鎚子,照著恆定金屬就勐砸了下去,這傢伙的行動太突然了,誰都沒反應過來。
火花四射,金屬的鳴音回蕩,杜瓦的手臂震的發麻,而恆定金屬一如既往,它不受以太的扭曲,也不受物理攻擊的影響,只維持著原本絕對真實的現實模樣。
「見鬼,你能控制一下你自己嗎?」
伯洛戈攔了上去,他大概知曉了恆定金屬的性質,以杜瓦對原初之物的瘋勁,他說不定真的會把高爾德的手砍下來。
伯洛戈注意到延伸的鎖鏈緊緊地捆在高爾德的手臂上,「等一下,既然如此,那麼高爾德是怎麼將它戴在手上的?」
杜瓦像是看蠢蛋一樣看著伯洛戈,反問道,「你覺得真的存在不受外界影響的物質嗎?」
「可你說的,它不受現實扭曲。」
「那也只是不受一定程度內現實扭曲,」杜瓦補充道,「即便是所羅門王也創造不出那樣東西,就像物理學概念里的絕對剛體,完全不受現實扭曲影響的東西,是不存在的,即便存在,也只是在理論中。」
「至於高爾德怎麼做到的……只是力量與力量之間的對撞,以太與恆定金屬就像同性的磁鐵,彼此排斥,但當你的力量壓制過恆定金屬的斥力,那麼你就能扭曲它。」
聽著杜瓦對恆定金屬的解釋,傑佛里不明白,「那麼它造出來有什麼用?」
以傑佛里的認知來看,他想不出恆定金屬的應用情況,畢竟它能穩定、不受干擾的只有自身。
傑佛里接著說道,「還是說像詭蛇鱗液那樣,只是一次意外的畸變產物?」
不等杜瓦回答,列比烏斯提出自己的猜測。
「武器與枷鎖。」
列比烏斯敏銳地察覺到恆定金屬的諸多應用環境,例如利用恆定金屬製造的彈頭,可以無視以太的影響,就像受到以太緘默的庇護一樣,輕易地洞穿諸多的防護。
至於枷鎖,這一應用已經展現在幾人眼前了,按照杜瓦所說的,想要對恆定金屬產生干涉,至少需要守壘者階位的力量,而這樣的力量可不多見。
杜瓦搖搖頭,幾人的回答他都不是很滿意,緊接著他的目光落在了艾繆身上,他很期待同為鍊金術師的艾繆會給出什麼樣的答桉。
「容器。」
艾繆思考片刻后說道,「一件用來避免以太干涉的容器。」
伯洛戈說道,「解釋一下。」
在座的各位對鍊金術的了解只限於一些皮毛,他們很難去理解鍊金術師們那專業且複雜的想法。
「以氣體舉例子,以太和氣體有著很多相似之處,氣體充盈在世間的每一處,不同的區域,氣壓也不一致,以太也是如此,有些區域以太濃度高,有些區域以太濃度低,空氣會對物質產生氧化,而以太同樣會侵入物質之中,對其產生影響,這一點凝華者本身就是最好的證明。」
常年與以太為伴下,以太會逐漸改造凝華者的身體,抵達第三階段的負權者時,所能擁有的以太化最為顯著。
艾繆的解釋有些過於通俗了,令伯洛戈意識到,以太化或許也可以看做一種「氧化」。
艾繆走上前,輕輕撫摸恆定金屬的表面,她的手臂變得虛幻起來,嘗試穿透恆定金屬,但就和之前一樣,一股斥力傳來,拒絕艾繆的僭越。
「一些煉金材料如果長時間與以太接觸,其本身也會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以太的影響,就像金屬被氧化一樣,影響的範圍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但影響也是確確實實存在的。」
艾繆嚴肅道,「在嚴謹的研究中,這樣的誤差是絕對不允許的,通常這些極易與以太發生反應的物質,會被安置於以太真空的條件下,但維持以太真空需要花費極大的資源,並且以太真空的環境很容易受到外界的影響。」
這一點艾繆深有感觸,一次實驗中,外界的以太濃度突然升高,直接壓縮了以太真空的範圍,導致了艾繆實驗的失敗。
「可有了恆定金屬就不同了,只要將它作為容器,它就能排斥掉所有的以太,進而保持內部的穩定性。」
就像被琥珀封藏的昆蟲。
杜瓦分析道,「這樣看來,原初之物很有可能是一件極易與以太發生反應的物質,所以所羅門王才要用它來保護它。」
列比烏斯沉默了一會,認可地點了點頭,現在杜瓦逐漸展現出了他的價值,他開始期待後續對原初之物的解析。
「也就是說,我們得換個辦法返回秩序局了,」杜瓦這一次直接對列比烏斯說道,「要知道曲徑之門本身就是一種對進入物質的現實扭曲,我們能輕易地邁入門中,但恆定金屬一定會對門產生排斥,拒絕曲徑的扭曲。」
杜瓦打著比方,「人進去了,但恆定金屬還留在外面。」
這一刻,一些未解的謎題也有了答桉,在第十組遇襲時,高爾德沒能將原初之物帶回秩序局,是因為恆定金屬拒絕了現實的扭曲,他只能攜帶著恆定金屬奔走逃亡,尋找著返回秩序局的辦法。
幾人再次激烈地交流了起來,但沒有人注意到,在那光滑的宛如鏡面的金屬表面上,伯洛戈剛剛觸及的位置正一點點地崩裂出微小的裂痕。
伯洛戈撼動了恆定金屬,儘管影響幾乎趨近於零,如果不用透鏡去觀測,甚至難以看清這種微觀的變化,可如同現實鐵律一樣,它是真實發生並真實存在的。
交流中杜瓦的目光也若有若無地落在伯洛戈的身上,他注意到了伯洛戈的秘能的異樣,杜瓦覺得自己彷彿在哪見過相似的力量,可他記不起來了。
……
帕爾默的一生里有過兩次世界觀崩塌,第一次是他在成人禮時,帕爾默那親愛的老父親一臉微笑地對他講述超凡世界的種種險惡、危機四伏,那時年幼的帕爾默直接嚇的淚灑當場,自閉多日。
第二次世界觀崩塌是在帕爾默工作了一段時間后,遭遇邪教獻祭儀式,自己被迫無奈成為債務人時,那幸運與厄運戲耍著帕爾默的人生,將他像只老鼠一樣踹來踹去,再怎麼年少輕狂、滿腔熱血,到最後都只剩下被玩弄后的麻木。
如果可以的話,帕爾默覺得這兩次世界觀崩塌已經足夠了,無論他的精神還是肉體,都很難承受第三次崩塌衝擊了,但無論如何帕爾默都沒想到,這一天還是來了,還是以這種奇特的方式。
帕爾默坐在厄文的床邊,像是被人辜負的凄涼少女般,聲音有些抽泣,身子抖個不停,眼神空洞,他已經撐不住了,但還是故作堅強地問道。
「所以……他的退場,只是你單純地不知道該怎麼寫了,而不是因為別的深意?」
「是啊,」厄文肯定了帕爾默的話,「我當時寫這個角色,只是覺得字數有些不夠,需要一些角色填充一下內容,至於退場,是因為他身上的故事線太多了,捋不幹凈了,我懶得想了,不如直接退場。」
帕爾默一口氣沒喘上來,差點窒息了過去,要不是禱信者的體格好,他真覺得自己會心臟病發作。
「那麼這段劇情也是如此?什麼難得的甜美溫馨都只是假的?」
「哦?這部分啊,」厄文撓了撓頭,「我的編輯說,現在年輕人都喜歡看些合家歡的,就讓我寫點這類的,嗯……就是這樣。」
帕爾默捂住胸口,他感到一陣心絞痛,「那……那這部分呢?這部分總不會也是你胡謅的吧?」
厄文隨意道,「這部分不是,但說來遺憾,這部分我本該能寫的更好的,可當時急於交稿,湊合了兩筆就交上去了。」
帕爾默完全地沉默了下去,按照小說情節,這種時候他應該顫顫悠悠地拿出一根煙叼在嘴上,然後以一種悲哀的目光眺望遠方,又或者掩面痛苦。
「唉……算了,這就是幻想與現實的差距嗎?」
帕爾默安慰著自己,試著釋然這一切。
「別想太多朋友,你沒必要問我這些,」厄文能理解帕爾默此刻的心情,剛剛他用了同樣的手段對待辛德瑞拉,「也不要太在意我的話,有時候我的回答不能代表一切。」
「可你是作者啊,那些故事、角色,是你寫出來的東西啊!」帕爾默悲鳴著,厄文的回答無疑給自己的所有幻想判了死刑。
「不,你不能這樣想,」厄文拍了拍帕爾默的肩膀,「我一直覺得,當一個作者寫出一份作品后,它就不再屬於作者本人了。」
帕爾默問,「你是指作品的版權歸屬嗎?」
厄文愣了一下,「啊?」
帕爾默也不是很懂這些東西,「就是什麼稿費、收益之類的?」
「不不,我指的是對作品的解釋權,」厄文好奇起了帕爾默的思維方式,這也是個怪傢伙,「比起作者,我覺得我更像是一位轉述者,這個故事並不屬於我,只是我恰好地幻想到了它,當我將我的幻想轉述給你時,這份幻想就獨立於我之外了。
那一刻起作者就死了。」
「我想法並不重要,我的解釋也是如此,就像一道光有著數不清的形容方式,而我的言語只是其中一種。」
厄文微笑,「我一直覺得創作本身是一種分享的過程,所以讀者很重要,就像一場絕美的演出,它再怎麼驚艷,如果台下沒有觀眾,也會變得落寞無趣。」
他接著小聲道,「當然,讀者們的付費也彌足珍貴。」
帕爾默大概明白了厄文的話,他接著說道,「也就是說,我可以把你剛剛那些解釋,都當做廢話嗎?」
「如果這能讓你好受些,我覺得可以。」
帕爾默沉默了一陣,他捂著胸口再次心絞痛了起來,厄文說的容易,可這些該死的話已經如釘子般釘進了帕爾默的腦海里。
他想忘記剛剛的對話,以保留對作品純真的美好印象,但顯然帕爾默已經做不到了。
兩人之間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寂靜,辛德瑞拉夾在中間,坐立不安。
帕爾默意味深長道,「話說回來,還真是令人意外啊,厄文。」
這幾天的時間裡,帕爾默已經從諾倫的口中知曉了關於厄文的故事,這位大名鼎鼎的作者,在暗地裡一直追逐著超凡世界的知識,持續了數十年之久。
帕爾默問,「只是為了創作靈感嗎?」
厄文知道他在問些什麼,「不然呢?」
帕爾默將目光落在辛德瑞拉的身上,據厄文所說,她是厄文的侄女,只是這個侄女的名字聽起來怪怪的。
辛德瑞拉,這是來自童話里的名字,帕爾默讀過的。
帕爾默問,「那她呢?」
辛德瑞拉的心態之好,已經引起了帕爾默的注意,雖然帕爾默有著種種劣性,但作為秩序局的優秀員工,他還是分得清事情的先後。
「一個意外,我根本沒想過會被捲入這種事里。」
這部分厄文說的是實話,他單純地想來見見諾倫這位老朋友,可卻被捲入了縱歌樂團與無縛詩社的紛爭里。
厄文補充道,「況且你看我這個樣子,如果我有什麼陰謀詭計……我這難道不是送死嗎?」
帕爾默仔細一想確實是這樣,如果沒有自己的關鍵救援,厄文差一點就死在了樂土號里,而且怎麼想,帕爾默也想不出厄文有什麼險惡的動機,厄文只是個普通人,純純粹粹的普通人,別說是凝華者了,哪怕是最低賤的惡魔,也不是厄文能從容應對的。
厄文問,「你們會怎麼處理我?」
提及這些時,厄文的呼吸不由地緊張了起來,友好的讀者互動結束了,真正重要的環節才剛剛開始。
現在厄文算是被軟禁在了驚駭號上,他的死活完全由這些神秘的凝華者們決斷,將自己的命運交由他人,總是令人倍感不安。
厄文問,「記憶清除嗎?我記得這是你們最常用的手段。」
「嗯……我不清楚。」
帕爾默搖搖頭,「那是後勤部負責的事,但是……」
忽然,帕爾默的表情鬼祟了起來,他一把攬住厄文的肩膀,一副好兄弟的模樣,帕爾默這突然的熱情弄的厄文極為不適,隨即帕爾默低聲對他說道。
「我們來做筆交易,只要你答應我了,我會想辦法的。」
帕爾默對厄文講述自己的要求,厄文起初還有些擔憂,緊接著他的表情變得古怪了起來,皺起眉頭,以一種奇怪的眼光看待著帕爾默。
從要求的內容來看,帕爾默真的是自己的狂熱粉絲。
厄文感嘆,「好怪啊……」
……
夜幕降臨,伯洛戈站在甲板上,眺望著遠處的風景,因暴風雨的侵襲,如今自由港的燈火暗澹了不少,像是一大片將要熄滅的燭火,搖曳不止。
在反覆的測試下,恆定金屬的性質被確認,它不受曲徑力量的影響,故而無法穿過曲徑之門,這一最為便捷的移動手段就此失效。
傑佛里提議集結幾人之力,嘗試強行打破恆定金屬,直接攜帶恆定金屬下的原初之物離開,但這一提議被杜瓦嚴格否決了。
「你是沒聽清我的話嗎?這是件容器,能以這種特殊性質金屬保護的物件,一定是極易與以太反應的物質,說不定我們打開恆定金屬的瞬間,就會毀掉原初之物!」
杜瓦強烈要求回到升華爐芯后,再對恆定金屬進行切割,他的態度很堅決,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伯洛戈都以為杜瓦也是升華爐芯的一員了。
短暫的思量后,新的計劃制定,特別行動組將會在驚駭號上再停留一陣,等待第六組、鎮暴行動組的增援。
這批援軍的到來在伯洛戈的意料之中,最開始的行動中,特別行動組與鎮暴行動組就是前後出發,鎮暴行動組替特別行動組吸引了火力,在自由港的外圍和縱歌樂團連續交戰了數天,樂土號事件爆發時,他們還在荒野里休整。
得到成功回收高爾德以及恆定金屬的情報后,鎮暴行動組正在向自由港靠攏,這一次他們會和特別行動組一起返回秩序局,為行動保駕護航。
這一消息令伯洛戈對於回歸之旅放心了不少,有這麼一批本源學派凝華者在,他們何止是實力大增,光是靠著亞斯的緘默與禁絕,就能令敵人苦不堪言,更不要說配合上傑佛里的虎眼,一個封鎖以太,一個凝滯肉體,低於負權者階位的敵人,在他們的眼裡就和靶子一樣。
成群結隊的本源學派凝華者,無論對上什麼樣的敵人,都有著一戰的能力。
腳步聲從身後傳來,聲音很輕,像是輕盈的小鹿踩過乾枯的落葉,如果不仔細去聽,很難將它從風聲里分辨出來。
伯洛戈知道是誰來了,傑佛里的腳步會比較沉重,列比烏斯則根本不會讓人察覺到腳步聲,至於帕爾默,他會先大聲打著招呼,然後撒歡地走過來。
艾繆趴在圍欄旁,「你看起來有些煩躁啊。」
「在想一些事。」
伯洛戈沒有說明是什麼事,艾繆見此也沒有繼續追問。
兩人的談話陷入了寂靜中,四周只有海風的呼嘯聲,艾繆覺得自己的臉頰被海風吹的微微發熱、發燙。
艾繆尋找著話題,「你有嘗試自由港本地的特色美食嗎?」
伯洛戈搖搖頭,他不餓,簡單地吃了幾塊餅乾后就結束了晚餐。
「味道如何?」
「很糟,太糟了。」
艾繆用力地搖搖頭,她覺得自己永遠都不會習慣這些水手的食物,緊接著她抬起手,按在伯洛戈的頭上,虛幻的手掌與伯洛戈重疊,與此同時艾繆回憶著食物的味道。
「你覺得如何?」
「好怪啊。」
艾繆肯定道,「是吧!」
「不,我是指你這個行為好怪啊。」
伯洛戈無奈地轉過頭,艾繆就像要將自己的腦袋掏出來一樣,「但說實話,這個食物的味道更怪了。」
「哈哈,是吧!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