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章 教材
花椒覺得自己長到十三歲,怕是再沒有哪一年能有這樣的忙碌、熱鬧的。
時序進入三月,風吹在身上已經有了暖意,家裡的春延遲白芹還未悉數出貨,先是家裡頭自舊年開始興建的一干新房漸次竣工,姚氏妯娌諸人都把心思放在了新房的布置上。
隨後宅子東頭又開始興建起三間三進的學塾來,雖然在建築風格上同秦家大院相差無幾,造型拙樸、裝飾簡單,走的仍是開朗大度的風格。但也同樣方整規則,庭院極大。
秦連豹各有妙用,不僅在這一間學塾中設下了好多間課堂同室內室外兩處演武場,還特地建了一間大大的藏書堂,並為各科隨意科都設置了專門的學習場所。
這其中包含了一間小型的工坊,裡頭一應工具俱全,只有你說不上來名目。但凡秦家一眾兄弟及姻親故舊們擅長的手藝,除開秦連龍師承於老丈人的釘秤手藝不得外傳之外,其餘都可以在這傾囊相授。其次還有一方大概兩三畝左右的,交由丁香同小麥共同設計而成的糧桑魚畜、循環往複的小型田莊。尤其還有一間小小的鋪面,是完全仿照錢德隆的店堂設計而成的,明堂開闊、動處求財,櫃檯、賬房一應俱全……
之後花椒姐妹同大堂嫂左氏在闔家的支持之下,又由花椒牽頭成立了「女學籌備委員會」。頭一個就是確定了「容膝居」的名號,隨後又擇定了「容膝居」的所在,就如她們之前所商量的那般,經過闔家風同意之後,直接設在了家中東跨院的一進學塾中。而「容膝居」的牌匾以及「貽謀燕翼」的題刻,也已經由秦老爹主動接下幫著雕刻了。花椒姐妹就一心一意的在秦連豹的指點之下,給女學量身定做課程規範甚至於教材。
忙到火燒眉毛、腳打後腦勺,簡直不可開交了的花椒卻是說不出來的忙併快樂著。
直到時序眨眼的工夫就進入了四月,四月初八,浴佛節,也是吃烏米飯的日子,更是三堂哥同三堂嫂錢氏的良辰吉日。
雖然以錢運仁之豪富,崇塘百姓並沒有看到想象中的十里紅妝的風光場面,不免失望,但錢運仁兩口子是私底下又折了大筆的壓箱錢與錢氏的。
這且不說,只說錢氏為人,言辭莊重,心懷渾厚,就已經讓闔家滿意不已了。
隨後隨著二堂哥婚期的臨近,五月初上,吃過五黃三白,四堂哥同五堂哥總算緊趕慢趕的從利州趕回了崇塘。這堂兄弟二人這樣急著往回趕,就是為了參加兄弟們的婚禮,給新郎官迎親代酒的,同時也帶來了李蹊茴香兩口子送給新人們的賀儀。
都是川蜀之地的特產,蜀錦蜀綉、蜀箋鹵漆。或精緻華麗,或清雅瑰麗,別有意趣。
李蹊一家在利州適應的還不錯。
李蹊是個粗中有細的人,外表看起來粗放豪氣,實則精明練達。上任半年來,在軍營里也算如魚得水了,大伙兒大多喜歡同他結交。就算那些個軍中世家出身的老油子三不五時的就要生事,也能一笑而過。
至於茴香同祺姐兒,因著李太太高瞻遠矚、經驗豐富,特地給茴香帶上了擅長江南菜的廚子,結結實實的祺姐兒除開在船上的辰光還念叨了五六天的李巡檢,倒也不曾水土不服。茴香也很快就適應了一路向西的十里不同風,甚至於過完正月半,四堂哥同五堂哥帶著幾車的禮物啟程返回崇塘的辰光,茴香又再次懷孕了。
四堂哥五堂哥回來后不久,五月十八,二堂嫂孔氏進門。
因著家世淵源,為人又古道熱腸、好為人師的緣故,很快就被大伙兒全票舉薦的會長花椒聘為籌備委員會的顧問。
再跳過黃梅天同三伏天,也就是俱都不適宜成親的「半月妻」的六月,以及陰氣甚重的七月。八月二十八,天氣已經涼快起來了,六哥同六嫂何氏的婚期就定在了這一天。
不過趕在婚期之前,八月十六,也就是吃過月餅的后一天,在娘親肚子里賴了足足十餘天才肯出來的秦家第四代的長孫,終於呱呱落地了。
小東西哭聲響亮,腳長手長,頭髮濃黑,花椒姐妹終於當上姑姑了,當慣了小姨的三人自然稀罕的不得了。
一天不知道要樂呵呵地往左氏那兒跑上多少趟,哪怕被四堂哥五堂哥再三擠兌:「大侄子這還不會喚人呢,你們倒是自個兒『姑姑』、『姑姑』的喊自個兒,過足了癮頭了……」
都仍舊痴心不改。
哪怕洗三禮過後未幾天,眨眼就到了六哥成親的日子。一大清早,花椒的頭一樁事兒,還是同香葉手牽手去長房看望左氏同孩子。
丁香已經在屋裡了,招手悄聲告訴她們:「元哥兒剛剛朝我吐了個小泡泡。」又指了指自己嘴角的位置:「就在這裡,只有米粒大小,可有趣兒了!」
元哥兒的名字已經定下了,從啟名元,是大堂哥請秦老爹取名,秦老爹深思熟慮之後,這才定下的,寓意新啟新發。
花椒同香葉就都湊了過來,頭碰頭地望著呼呼大睡的元哥兒。
已經緩過氣兒來的左氏,月子坐的順意舒心,自然精神抖擻,看著穿戴一新的花椒同香葉,不免笑著知會她們道:「記得回來告訴給我聽,我還沒見過用船行嫁的婚禮呢!」
花椒倒是見過,畢竟崇塘一隅湖泊密布、水道縱橫,雖然自家還未曾有人用船行嫁迎親的,但門前的蓮溪卻是常有雙篙雙櫓的迎親船來來去去的。
一條扎彩的大船,船頭往往還會歇有一頂四人抬的大紅花轎。大船右前方還會有一條小船,迎親的樂隊或坐或站,吹喇叭的、吹笙管的、敲鑼的、打鼓的,熱鬧非凡……
而自家這回會用船隻來迎親,其實也是何家的意思。
從新安府到崇塘,比起陸路,自然是水路更加順當的,何況還有這許多的嫁妝。不過哪怕再順當,到底距離在這裡,饒是順風順水,也得五六天的行程。
若是按著如今的習俗,婚期之前,六哥得先由大堂哥等人同大媒陪著去新安府催妝,然後接了新娘子回崇塘,先落腳,再送嫁妝,次日親迎……來來去去的,不說抬嫁妝的打賞要給幾次,還容易把東西遺落了或是被人隨手順了去兒,尤其還得折騰人,所以以何大人的意思,是希望秦家能夠直接把新娘子抬進家門的。
雖然不合規矩,可隨機應變,也是人之常情,秦家自然不會有甚意見。
所以前兒下半晌,何家的送嫁船就已經順順利利的停靠在了崇塘碼頭之上了。昨兒休整了一天後,今兒吉時,送嫁船就會直接張帆起錨,停靠在自家門前的碼頭旁,到辰光自家只要把新娘子抬進家門就成了。
不過也是幸好自家門前的這段河道,年年入冬之後都會進行清淤,否則那樣大的兩層沙船,還真不一定能駛到家門口來的……
不到酉初,花椒隔著老遠就聽到了蓮溪之上的密鑼緊鼓,又過了半盞茶的工夫,就看到了這艘披紅戴綠的二層沙船。
酉初吉時,新人的花轎進了門,給秦連豹同羅氏磕了頭,送進了新房,家裡頭就開了正席。吃了交杯酒,六哥出來敬酒,大堂嫂左氏還在月子里,自然不能出面,二堂嫂孔氏同三堂嫂錢氏就陪著新娘子坐床,丁香拉了花椒同香葉去看新娘子。
左氏同錢氏自不用說的,早在進門之前,在長輩們的指點下,就已經同花椒姐妹打過交道,甚至於還有書信上的往來。至於孔氏,早在婚前,花椒也曾在李家特地舉辦的筵席上見過她一面。
倒是何氏,雖是嫡嫡親的嫂子,花椒卻還是直到揭了蓋頭,才頭一回得見。
自然好奇。
只不過,雖是從並不算十分熟悉的新安府嫁來更加陌生的崇塘,人生地不熟,馬上又要面臨新的生活,可不知道是因著身為次女,上有長姐下有幼妹,在家中往往容易被家人忽視的緣故,還是因著打小跟著父母遷移奔波的緣故。何氏雖然臉紅的像朝霞,眉角眼梢帶著掩也掩不住的羞怯,卻能強忍著羞怯,主動試探著同她們打招呼……
再到認親上譜之後,雖然因著路程遙遠,早在議親的辰光就已經定下了一月回門,不過何氏卻很快就適應了婚後的生活,開始晨昏定省,做起了秦家的媳婦。
花椒望著不過幾天,卻已經從容安適的何氏。
不由咋舌,真箇計較起來,就以這份氣度來看,自家六哥配何氏,還真是有點高攀了。
不過何氏在家受過教訓,並不會以高攀低就來看待夫妻關係。
何況她雖是能夠隨遇而安,不管南地北地,都能夠很快適應環境的性子,可婆家確實讓人打心裡感到舒服也是事實。
雖然婆婆確實年輕,尤其看模樣比實際年紀更年輕,卻並沒有發生讓她母親感到憂心的事兒,年輕在自家婆婆而言,同時也意味著開明。
倒不是說不讓她晨昏定省,就是開明,而是尊重。雖說婆婆尊重媳婦,好像聽起來挺荒謬,但事實確實如此。並不是小心翼翼,而是凡事兒都會很自然地考慮到她的感受。
就是這種自然而然的珍視,讓她動容。
而且雖然家裡頭四代同堂,可房頭之間相安無事其樂融融,太婆婆待她們這幾個孫媳婦能一碗水端平,她們妯娌之間也能和睦相處,這已經好過她的預期太多太多了。
至於丈夫,就像父親所說的那般,言必有物,進退有度,給她的感覺,既冷靜,又炙熱,她暫且還說不上來甚的。
倒是小姑子,雖然年紀相差也算懸殊,尤其從未見過,可但凡說話都能投機,不過幾天,就給了她一種白首如新、傾蓋如故的特殊感覺了。
好似手帕交。
尤其是在受到花椒的邀請,加入這個叫她不明其意的女學籌備委員會之後,看到花椒她們撰寫的女學籌備工作方案,以及一冊厚厚的教程之後,她更是打心裡想交花椒這個朋友了。
她從北到南,從西到東,雖然年齡不很大,卻也算是經過見過聽過不少女學了。
可她從未見過這樣另類的教材。
禮教、樂教、經書、詩文還則罷了,她走過那許多地方,大多大同小異。
可這冊厚厚的《家事教科書》,光聽名字,就叫她有些不解,不明白為甚的女學中還要單設家事課程。
可翻開之後,其中內容更是讓她大為驚詫。
雖然看似仍未脫離德言容功,名列第一的德育章節中雖然也言明了遵守閨訓、敬奉丈夫公婆、善待奴僕、在家孝順、學習婦功、善事主母等等內容,可整冊書籍的重中之重卻是放在了治家之道上頭的。
包括衣物、妝飾、食物、日常衛生、待人接物、分娩及產後攝食、育兒,甚至於體育章節,涉及到方方面面,甚至於女子的一生。
就以衣物為例,又分為衣物之衣料、衣物之選擇,奢侈及流行、裁剪及補輟,以及保存方法。
再深入下去,譬如衣物的選擇上,就寫明了「凡顏色、花紋,均當與其年齡相應,人人宜應其職業,而選便利之材料、染色……」
在談到衣物的用途時,更強調「著於凡肌膚之親衣,宜柔軟適體,污濁易見,常得洗濯……」
以她的眼光看來,透露出來的所有觀點,都相當的實用,而且非常的樸素。
以對奢侈及流行的態度就可見一斑了,直言不諱地寫明「世人對於衣物,動輒忘其本來目的,趨於奢侈,逐於流行,實乃炫耀於眾人之觀念,與修德、衛生、經濟等齊家必要事項格格不入也……」
何氏忙裡偷閒,利用五天光景看完整冊《家事教科書》,在闔上書籍的那一刻,就已經決定請教花椒,能不能讓她謄寫一冊,一月回門的辰光,帶去新安府給他父親一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