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九章 流水
三年一度的桂榜發榜,驚喜自然就像野火般蔓延了開來。
卻不提大堂哥那廂,因著同時收到的還有方家特地細心整理出來的鄉試三場的考試試題,以及今科大比中舉名錄的緣故,大堂哥喜上眉梢的同時,又是何等的心悅誠服。
雖然試題上頭,同以往歷年鄉試都大差不離的,第一場仍是試《四書》文三篇,《五經》義四篇;二場題用《孝經》論一篇,判五道,詔、誥、表中擇作一道;三場亦是經史時務策五道。
可涉及內容,尤其時事題目上頭涉及之浩繁龐雜,兵制、賦稅、選官、土地、律例、水利,無所不包,卻是歷年少見的。
對於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的一眾應試秀才來說,自不是甚的好事體。
饒是方案首,但要下筆,都略有遲疑,就更不用說大堂哥了,足有一半題目沒有把握。
而事實上也確實如此,方家抄錄過來的桂榜名錄上,一百名姓,陌生感撲面而來。
名列前茅的,竟然足有一多半都是他們對照不起來的生面孔,而以往他們眾所周知的那些個念書念得好,文章更是寫的花團錦簇炳炳烺烺的才子學子們,卻大多名次靠後,甚至於名落孫山也不在少數。
而且大堂哥同方案首從前到后找遍名錄,都沒有找到隔壁歷陽府的「小三元」。
兩人不禁面面相覷。
要知道,隔壁歷陽府同他們寧江府相差無幾,也是文風卓著之地,從來人才輩出,久盛不衰。
而這位同方案首齊名的「小三元」,最為擅長的就是各種「截搭題」,而且引經據典、文藻華麗,在他們這些個青年學子間,一向備受推崇。
更是方案首最為看重的競爭者,舊年就有人曾斷言,今科解元,必會從他們二人中所出……
只說果如大堂哥之前推測的那般,轉天過來,心神不寧的秦家這廂,就又收到了報子快馬加鞭從省城貢院送來的捷報。
仍是由李巡檢親自打馬護送過來的。
只不過同上回相比,這遭聽著報子一路高呼著秦老爺今科試中七十八名舉人的好消息,李巡檢自是睡著了都能笑醒了的。
至於秦家這廂,自是舉家歡慶的。
只不過各有各自歡躍的點兒罷了。
譬如說,秦老爹秦老娘一眾人,一直思來想去的,大多覺得以秦連豹的程度和穩定,中或不中,或許就在一線之間。也就是說哪怕中舉,坐紅椅子可能性也非常大,頗為驚險。
結果出來,自是大喜過望的。
萬萬沒有想到著結果竟比他們預期的最好結果還要好的多。
尤其秦老爹,就連他自個兒都沒想到竟會這般的激動,說是老淚縱橫,都不為過的。
而羅氏、花椒諸人,對於秦連豹是否中舉,並沒有大伙兒那麼深的執念,自是喜出望外的。
萬萬沒想到秦連豹竟又一箭上垛。
而期待著能儘快見到秦連豹的心思,自是更甚的。
至於一直以來就差把患得患失寫在臉上的秦連熊,自是揚眉吐氣、躊躇滿志的。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他桂榜題名呢!
可在他而言,秦連豹的努力總算有了個好結果,闔家一直以來的夙願終於得嘗,再退一步,祖宗先人那裡也有了能讓他們安心的告慰,再高興也不為過的。
背著手在當地飄了兩圈后,忽的一拍腦門,就喊來了正在門口扯著嗓子維持秩序的秦連鳳:「老五,趕緊麻溜地跑趟崇塘,把各家鞭炮鋪子里的炮竹都給我包圓了,咱們放個通宵!」
因著之前太過患得患失的緣故,以至於就連一貫洒脫的秦連熊亦是束手束腳了起來,思慮再三,還是沒同舊年似的往海了的備足炮竹。
不但是不想到時候被人詬病,也是不想在給秦連豹或是家裡人增加壓力。
可現如今捷報已經傳來,豁然開朗,還有甚的可顧忌的,自是要痛痛快快地樂上一回的。
秦連虎聽著自是哭笑不得的,攔了他道:「你今兒就熱鬧過了,等老三回來了,又該怎的熱鬧的。」
而實際上,秦連虎這會子真恨不得跑到堡牆上大喊三聲的,放炮竹又算甚的,只是在他看來,秦連熊這一揮手就要包圓了整個鞭炮鋪子的舉動,似乎並不大妥當。
秦連熊卻嘿嘿地笑,不以為意地道:「到時候再放一通宵!」
而秦連鳳本就高興的沒地兒來宣洩,一聽這話,自是高聲應是的,當即就支了銀子往外跑。
而李巡檢看著門口越聚越多,烏泱烏泱的,都是沿途聽到喜訊,丟下手裡活計,蜂擁過來道賀的一眾鄉鄰們,就同秦連虎、秦連熊商量道:「咱們崇塘有些年沒有過這樣的大喜事兒了,說是全鎮轟動也不為過的,待會兒賀客肯定絡繹不絕,依我看,流水宴可是該擺起了……」
話音剛落,哪裡知道方才一路飛跑著出去的秦連鳳竟又折返了回來。
原來正如李巡檢所料的那般,因著報子敲鑼打鼓一路高呼的緣故,喜訊早已長了翅膀似的傳遍了崇塘四面八方了。
這會子不但崇塘街面上的幫閑也好,花子也罷,紛紛趕來秦家道賀。
更已有見機快的鞭炮鋪子的東家親自帶著夥計,推著成車的炮竹過來秦家門口燃放了。
一時間,炮竹聲響徹雲霄。
可緊接著,秦家秦老爹、還有秦連熊諸人也算常去消費的得月樓飯莊的掌柜的,更是直接帶著大師傅小夥計,推著一溜車隊的傢伙什過來外包擺宴了……
秦家人還有些懵,李巡檢卻不以為意地哈哈大笑了起來:「這才哪兒到哪兒的……」
到底李巡檢,崇塘這一畝三分地上的地頭蛇,對於世事的見地,或者說人心的把握,確實不是秦家人可以相提並論的。
果然這才哪兒到哪兒。
又不比舊年秦連豹院試題名后的賓客如雲,這次來客之多,身份之複雜,甚至於都超過了李巡檢的預料。
可以這樣說,別說是平日里沒有走動的人傢俱都闔家出動過來道賀了,就是整個崇塘都傾鎮而動了。
偌大秦家,院子里站滿了人。
可這世上,本就是人抬人高的。
李巡檢當仁不讓地主動站了出來,幫著秦家招待賓客,甚至於還把李蹊都給捎上了,叫他去招待那一乾沒有眼色的臭小子。
有心思機敏之人看著從來行事之間分寸拿捏地叫人能吐血三升的李巡檢興兜兜地給秦家招待賓客,還有李蹊同秦家人的熱絡,心思一轉,還有甚的不明白的。
只目光卻沒有落在秦家人身上,而是紛紛落在了「老奸巨猾」的李巡檢身上,沒想到叫他撿了個寶。
尤其時近黃昏,待到方家那廂又特地派了管事敲鑼打鼓地送來了,由方大老爺親題的「舉人第」的三字匾額后。
秦老爹親自揭開了匾額上的紅綢,天地間的氣流都有了片刻的凝滯。
不過也就須臾光景,瞬間又歡聲雷動,喜氣騰雲了起來。
可到底,看向秦家人的目光又再不同,看向李巡檢同李蹊的目光,更是不同。
畢竟對於崇塘人,甚至於蓮溪人來說,方家,那可是蓮溪第一世家,知府大老爺三年五載的就要換一遭,可方家的顯赫卻是鐵打的。
即便方家大老爺一向賦閑在家,並無閑職在身,可卻是方家現任的族長,一言一行,代表的那就是方家。
秦家大門上掛著的這塊「舉人第」的三字匾額,不但是榮耀,也是庇護。
在場的,但凡心思清明的,就沒有不心生羨慕的。
尤其錢運仁。
他心裡頭非常清楚,其實早在李巡檢動心之前,他就已經有了欲同秦家三房結親的心思了。
畢竟他家長子同秦家三房的長女年紀相當,他同秦家經過這兩年的相處,也算是知根知底的了,再沒甚的不放心的,天生的兒女親家。
不過說實話,他當時雖不大忌諱甚的「茴香蘿蔔乾」的話兒,多少饒是不做「茴香蘿蔔乾」買賣的同鄉,不也照樣經營不善落魄無為么!而他家鋪子里,一向以來就沒少動用茴香、蘿蔔乾這兩樣食材,也沒見經營不善的。
可卻擔心秦家捨不得姑娘遠嫁。
畢竟他們宣歙之地商賈世家的傳統,通常男人若是在外經商,婦人們自然就得挑起重擔,在家主持家政,甚至於治生。
尤其「抬木稍」的還罷了,可身為長媳宗婦,那是必須留在老家善事翁姑的。
就好比他們兩口子,這二十年來,一直聚少離多。
正是擔心這一則,他才遲遲沒有同秦家開這個口。
可現在想來,辦法都是人想出來的,這樁婚事並不是就沒有能夠兩全其美的解決方案的。
只可惜他當時到底還是意願不甚強,以至於叫李巡檢當機立斷,捷足先登了。
不過李蹊也是個好孩子,這樁姻緣也確實不錯。
何況,秦家的姑娘雖個個金貴,可好小子也多的事兒。
想要結親,並不是甚的難事兒,他就這麼隨便一思量,就能捉出三五對來了。
只不過從今往後,秦家三房的六小子五丫頭,或許就不是一般的金貴了。
……
花椒倒是沒去想,自家兄弟姐妹在眾人眼裡,「嗖」地就鑲了金子,金貴起來一事兒的。
也暫且沒空去思量。
外院男客的事兒,自有秦老爹總攬,秦連虎秦連熊照應著。
甚至於就連花子、雜耍跑江湖的打發,也有專人負責。
既然人都帶著傢伙什趕來了,秦老爹直接就將流水席外包給了得月樓,喜出望外的得月樓掌柜的親自一眼不錯的擱秦家盯著,不但酒宴、茶水、茶食,就連杯箸碗碟都由他們包圓了,半點不用秦家人親力親為的。
頭天晚上對賬的時候,秦連虎更是一連問了兩三遭。
不是數目不對,而是半天光景就有驚無險地擺了七八十桌的流水席,可開銷卻比秦連虎的預計少了足足有三成。
不比旁人家,秦家這兩年來可是辦慣了酒宴的,開銷幾何,秦連虎閉著眼睛都能說出個二四六,如何能不驚詫的。
得月樓的掌柜的就呵呵地笑,說是各家鋪子里都知道秦家三爺得中舉人,一應酒水茶食、鮮果菜蔬、雞鴨魚肉、五穀雜糧、調味佐料都是給的本價,甚至於半價,開銷上頭自然有所優惠……
秦連虎聽說后,不由暗嘆,這人情可欠大發了。
可有些事兒,身不由己,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兒。
就譬如家裡頭外院的事兒大致都有了著落,可內院裡頭,光是接待一眾女客,家裡頭一眾女眷就是三頭六臂也不夠使的。
不說別的,頭一天還則罷了,之後的兩天里,那些個女眷要麼不來,要來就必會帶上家裡頭的一撥兒小姑娘。
都謙虛的不得了,說是讓家裡沒見過世面的粗苯小丫頭來過來見見秦家舉人門第的體統。
聽得花椒額角冷汗直冒的。
只都是同齡的小姑娘,自是得要花椒姐妹出面招待的。
可花椒姐妹都過來招待這一干心思各異的小客人了,花廳內院之中端茶倒水的活計自就再顧不上了。
即便有芽兒三個幫襯著,還有舒家姐妹、沈家表姐妹、杜家表姐妹在旁搭把手,可到底俱都不是甚的熟手,根本不曾經歷過這樣的場面,顧得上這頭,就顧不上那頭了,不免兵荒馬亂……
好容易將三天三百多桌將近四百桌的流水席對付過去,花椒就有了這輩子都不要請客的心思了。
夜裡頭攤在床上說給茴香聽,茴香哭笑不得,捏了捏花椒耷拉著的腮幫子:「傻丫頭,往後這樣的日子還多著呢!」
就扳著手指頭數給她聽:「若是爹爹還能再進一步,還有大哥也得參加院試鄉試,接下來還有二哥,你三哥四哥五哥六哥七哥,就算你八弟還小,可還有你文啟表哥呢……」
花椒聽得頭髮絲都傻了。
半晌方才喃喃道:「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這豈不是說咱們家接下來就得接二連三的辦喜事兒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