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一章 試驗
秦家三代的這串小字輩們,雖說年紀不很大,好些個仍舊心性未定,可對於說起來並不算普及的「試驗」二字,其實不但不陌生,而且已經可以說掌握的非常紮實了。
畢竟自打四年前,花椒試驗性地壅制出秦白芹之後,花椒的「天馬行空」就感染到了家裡的一眾小字輩,興趣使然,紛紛開始跟著花椒在秦白芹上奇思妙想。
而且還不光是紙上談兵這般信手拈來,而是真的人人個個都切實參與其中,果真耗費精力工夫去進行各種在當時看來或許只是為了好玩兒,或許只是為了天馬而行空的諸多試驗的。
從秦白芹的育種選種、肥水管理、病蟲害的物理防治等等技術上的強化規範上,到壅土、收穫、清洗、貯藏這一系列環節上的不斷探索上,再到秦白芹的優質高效栽培以及品種開發的摸索上,甚至於還有花椒正在想辦法進行的當地傳統優質種芹資源的保護上……
在花椒的主持下,即便小字輩們確有走歪的時候,也並不是所有的試驗在現有的手段下,都能得出想要的結果,但家裡頭也確實沒有放下一系列的長期試驗。
四年下來,除了積累了厚厚一沓的試驗報告外,成果也相當豐碩。
秦白芹的規範化壅制促成的連年增產同品質的提高,以至於八仙居、大通號、錢德隆等商號的連年增收,既是明證。
而且潛移默化的,家裡頭的小字輩們就這樣從秦白芹的試驗中,一點點摸索著學會了,並且習慣了以「試驗」來驗證他們在生活中也好,課業上也罷,遇到的諸多問題。
從提出問題,到獲取信息、尋找證據,再到檢驗假設,最後發現規律總結現象。
就連花椒都不知道這樣的良好習慣究竟是從何而起的,可事實就是如此,家裡泰半的小字輩們對於進行試驗已經玩的相當溜,甚至於就連試驗彈弓的彈丸威力都能寫出一篇報告來。
從試驗的目的同要求,到試驗設備,再到試驗步驟,最後得出試驗的結果,甚至於還有原理分析。
就這樣養成了試驗的習慣同能力,也培養出了他們以嚴謹來面對認知事物的態度,以及理性的思維習慣。
這是花椒在此之前從未想過的事兒,也是她直到現在都沒能體會到的事兒。
但是即便小字輩們都已習慣了凡事兒以憑證為準,可今天花椒力主進行的試驗結果,還是顛覆了一眾小字輩們對於「常識」的認知。
而這其中,年紀較小的,或者這樣來說更為準確,舊年方才開蒙的這撥小字輩們,還則罷了,他們對於世界的探索才剛剛開始,認知中的大部分「常識」其實並不是來源於他們自己,而是來自於周遭的長輩或是兄姐的告知。
譬如說在試驗之前,大伙兒都認為滴血認親應當是真的。
那他們就認為是真的,也就到此為止,還沒有概念要去探究為甚的是真的。
這會子試驗的大致結果一出來,自是叫他們大為驚詫的。
原來是假的!
然後也就基本到此為止了,很少有人會再進一步,去思考明明是假的,可為甚的會被當做真的。
但年紀稍長的,或者說已經基本有能力開始自學的這撥小字輩們卻是不然的。
尤其他們昨兒還被花椒拜託過,是花了工夫去打聽滴血認親的是否普遍,在衙門中是不是斷案的輔助手段。
這麼一組對照試驗一出來,怎麼會不叫他們倒吸一口涼氣的。
只這還沒完。
不過兩次試驗,或許其中是存在偶然現象的。
因此隨之家裡頭這一長串的小字輩俱都爭先恐後的試了一回。
有血緣的,沒血緣的,甚至於兩個人、三個人、至多到了四個人。反正已經打定主意夜飯多吃兩碗飯了,沒人在意那一滴兩滴的血液,更不怕痛。
可結果俱都一樣,就是一碗又一碗慢慢變成粉紅色的水。
並沒有出現他們想象中的,兩滴血或是更多滴血左者趨於右,右者趨於左,以至於彼此相溶的結果。也沒有出現血滴始終相互排斥,而且同水的界限始終清晰的結果。
隨後,二堂哥幾個略大一些的,又使了些小手段,從廚房裡弄來鹽、醋,以及白礬。
竟真的就像秦老爹所說的那樣,不管是想要弄真成假,還是弄假成真,只要加料下去,是真的可以達成的。
不過,不管是加鹽還是加醋,本意是想讓血滴入水即凝,即便是父子至親也不相合的。
可實際上,確實與在清水之中相比,在加料水中,血滴似乎是會出現一段凝結,貌似不溶的時間,可或長或短的時間一過,血滴仍舊會慢慢散開,並不至於長時間不溶。
而相對的加礬使其相溶的時候,其實相對而言,也就是略略加快了相溶這一過程罷了。
其實說到底,還是任何人的血液在水中其實都能相溶。
親眼所見,就連一直都知道滴血認親是謬論的花椒都感到丁點兒的神奇,更別說一眾簡直在顛覆他們三觀的泰半小字輩們了。
二堂哥幾個俱都湊在六哥同文啟身邊,反覆看著他們二人合力記述下來的試驗過程。
方慶幾個則是更加直觀地盯著面前的一溜小碗不住地瞧。
半晌,方慶忽的咋舌道:「這,這可真是四海之內皆兄弟呀!」
這話一出,四堂哥同五堂哥俱是眼睛一亮:「可不是如此!」
可到底還是耷拉著腦袋搖了搖頭。
卻是不明白,明明這樣滴血合血的手段並不可考,為甚的會世人皆以為然的。
又把試驗報告拿去給一眾長輩們看。
秦老爹一眾人不消看報告,只用看這一張張蔫噠噠的小臉,就能知道結果如何了。
秦老爹就將花椒抱坐在了膝上,好奇道:「怎的了?我們椒椒不是不相信滴血認親嗎?這會子結果出來了,怎的還嘟著小嘴不高興呢!」
花椒就小小地嘆了一口氣:「嗯,我和哥哥姐姐們都知道了,可還有挺多人都不知道的呀!您說,要是旁的人都相信,結果一驗驗錯了,那可怎麼辦,人命至重,是不是也太冤了!」
一串兒小小子小丫頭就跟著直點頭。
尤其是二堂哥幾個年紀略長的,比起弟弟妹妹們,他們更知道滴血認親多適用於甚的情況下。
可那樣的情況,不管做不做手腳,結果一旦出來,很可能就是人命官司……
二堂哥想了想,還是問道:「那還有別的手段來鑒定血緣關係嗎?」
當然有。
不但秦老爹和秦連熊俱都了解些許,還有方良,不知怎的,竟也是行家。
就給一眾小字輩們開課,告訴他們除了滴血滴骨二法之外,還能從倫理、親情的角度來鑒定一些個「爭子案」。
歷時上就確實出現個這樣的案例,有嫂子搶弟媳所生兒子為己有,各說各有理,官司打了三年,也無法決斷。後來有丞相給他們斷案,把孩子抱到大堂上來,讓這妯娌倆搶孩子,誰搶到就歸誰。嫂子用力搶,可弟媳卻害怕弄傷孩子,表情悲痛,此情此景,自然結果立現。
秦連豹也道:「你們可以去翻一翻《北史》,其中也記載有一例『爭子案』。還有好些個以常理度之的案例,比如說,依靠長相、口音、年紀、走路姿勢這類的手段來鑒定血緣關係的……」
一下子倒是又叫小小子們找到了使勁兒的方向了,一個個當即就準備回書院翻書去。
花椒坐在秦老爹身上晃悠著小腿,卻是忽的有些明白為甚的滴血認親這樣簡單的手段,卻會在民間甚至衙門中盛行了。
筆交給你同滴骨滴血這樣狗血的手段相比,不管是方良說的親子鑒定法也好,還是同她當時所使用的常理常識推斷法也好,其實都是半斤八兩,不算靠譜。
就像她之前所說的那樣,局限性顯而易見,而且主觀性也非常大,人為操縱的空間更大。
但是,這兩種鑒定方法,卻對斷案者,或者說父母官來說,有著相對來說更高一些的要求,需要有一定的智慧和閱歷,方能斷案。
可滴血滴骨相對而言這樣簡單,饒是昏官,也能輕而易舉的使用和判定……
花椒沒敢給小字輩們說這些,只是悄悄說給秦老爹聽。
秦老爹聽了就有一下沒一下的拍哄著花椒,直言道:「確實有斷案者昏庸糊塗的緣故在裡頭。」
不過還告訴花椒:「方才你大舅同你爹都說給你們聽了,咱們知道的,其實一共也就這麼幾種鑒定血緣的手段。所以說,一旦發生這樣的案子,很多也就只能混沌事體混沌辦了,公正與否的還在其次,到底倫理親情、穩定和睦為上的。所以有些事情,往往不強求明察秋毫,而是要以息事寧人為上。有些事情,就不能太追根究底。難得糊塗,正是這個道理。」
秦老爹說著又把花椒放了下來,拍了拍她的小臉兒道:「我們椒椒還小,等你長大了,自然就明白這個道理了。」
花椒瞪圓了眼睛看著秦老爹,若有所思。
隨後踱著小步子去找哥哥姐姐們,卻發現學院里,小小子們做完功課,通過秦連豹的首肯后,一個個的就開始往藏書樓裡頭鑽,原來真箇找書去了。
而一樣不大愛看書的四堂哥幾個,卻湊在了一起,正在討論著雞血鴨血豬血魚血的。
四堂哥還同丁香道:「明兒家裡頭估摸著要殺雞,你記得也拿雞血做個試驗,寫份報告給我們瞧。」
丁香心裡頭還揣著心事兒呢,聽了四堂哥的話就撇了撇嘴,隨口拿話噎他道:「人血都相溶了,雞血哪有不溶的,你怎的不說拿雞血同人血來溶的!」
丁香沒好聲氣,可哪知道四堂哥激動之下,根本聽不懂好賴話兒。
一拍巴掌一跺腳,就道:「對啊,我怎麼沒想到!」
丁香氣的鼻子都歪了:「你沒想到的多了去了。」可到底還是問著他:「你不會真想試吧!」
四堂哥就點頭:「試試唄,說不得還能發現些個好玩兒的呢!」
只接著又道:「反正又不用我的血。」還略有些得意地看了丁香一眼:「我又不是傻,幹嘛用自己的血,一滴血三碗飯呢,摸條魚來不就成了么!」
看著哥哥姐姐們鬥嘴,花椒同香葉縮在一旁,捂著小嘴笑得小肩膀一抽一抽的。
只不過到了第二天上,因著家裡頭剛剛落草的小小子洗三下面的緣故,家裡頭確實殺雞宰魚的,設了湯餅會,熱鬧了一整天。
不過畢竟是洗三之日,只有近親來賀。
因著近親的緣故,看過產婦同孩子,難免打聽起了秦家的新聞來。
倒不是多嘴多舌的緣故,而是完全出自於擔心的,畢竟如今崇塘風言風語的,這事兒已經傳遍了,都知道李巡檢親自帶著人過來秦家勾的人。
尤其是蒔蘿,抱著這個比自個兒子還小的弟弟自是愛的不行的。
不過也記掛著十里八村的風言。
在郭氏屋裡,陪著一干長輩們坐了會兒,吃了紅糖茶,眼看茴香忙著上茶忙不過來,就使了個眼色,撇下丁香,把花椒領了出來。
牽著她一徑去了隔壁花椒屋裡,抱著她問她事體。
花椒就把事情經過一五一十的告訴她聽。
還道:「二伯說了,那個姓史的大壞蛋估計還得數罪併罰,呂家那兩兄弟,詐騙人情,尋釁滋事,也不會輕饒,不是笞刑就是杖刑,叫他們好好長個記性,看他們還敢再動歪腦筋。至於那三個婦道人家,雖是同罪,可到底網開一面,估計關個幾天也就放出來了。」
而正如秦連熊所說的那樣,責罰下來,除了姓史的,呂家兄弟二人果然各杖刑八十。
不過李巡檢特地放了布告,讓滿崇塘的老百姓都過來巡檢司「看打」。
秦家闔家自然明白李巡檢是打的以儆效尤的主意,免得有人有樣學樣,歪了心思。只出了秦連熊作為苦主得去巡檢司,其餘老少諸人,除開俱得念書的小小子,其餘對於「看打」,興趣都不大。
自是不知道,因著此事兒,自家的名聲又好了那麼一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