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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九章 貓膩

  《難經》有云:人之安睡,神歸心,魂歸肝,魄歸肺,意歸脾,志藏腎,五臟各安其位而寢。


  只花椒在經歷了這樣情緒上大起大落極其漫長的一天後,雖然新生的感動同柔軟帶有天生的治癒,只那一聲嬰兒響亮的啼哭,花椒就能感覺到腦子裡一直以來綳得緊緊的某根神經弦倏地鬆了綁。


  可也正因為那一眼,之前被她拋在了腦後的後知後覺又潮湧般的襲來,越漲越高,花椒精神上既疲乏又焦慮,以至於五識五臟根本就沒有法子各歸各位的。


  一直以來都能沾枕即睡的花椒為數不多的失眠了。


  好在花椒意識到自己失眠的那一刻,她也清楚的明白,這一回,她並沒有時間去坦然接受這樣的壞情緒,也沒有辦法冷靜地對待這段時間,等壞情緒自己離開。


  因為她還有非做不可的事情,一定要做。


  只能自個兒主動了,想盡一切辦法,讓自己儘快入眠,睡個好覺。


  直到抱著能讓自己安定下來的茴香,吹出一個個放飛壞情緒的氣球,花椒腦海中的雜念才被一一清除。


  也不知道甚的時候,就這麼睡著了。


  果真一夜好眠。


  翌日一早醒來后,壞情緒正在被好情緒的酵母慢慢消解吞噬,清醒同理智已經回籠,花椒長出了一口氣。


  卻仍舊隱隱感到后怕。


  對於那撥秦連熊同小小子們口中的「光棍」到底會在巡檢司受到怎樣的責罰,能不能讓他們終身銘記,花椒其實並不十分放在心上的。


  昨兒黃昏時分,二堂哥一眾人回來后,聽說家裡頭又有小弟弟小妹妹要出生了,一個個自是歡天喜地的。


  可當從還未被秦連熊收拾,因此仍舊活蹦亂跳,覺得自個兒挺美的方慶那聽說了今天發生的騙局鬧劇后,自是倏地炸開了鍋的。


  以文啟為首的這撥小小子,即便文啟,還有方慶、小麥、羅冀幾個的閱歷都不算疏淺,又因著受到秦家人影響的緣故,對於本朝的律例也都略通一二。


  可到底年紀擺在這裡,到底有限,還是頭一回聽說「光棍」二字,由果溯因,大概其知道就是騙子無賴刁徒的意思。


  但二堂哥同三堂哥卻是略知一二的。


  就告訴給一眾小兄弟們知道:「《六部成語註解》中有雲,『光棍』,既『詐騙之匪也』。說的這些人一般家無恆產身無長技,也沒有甚的正當的行當,就是好吃懶做的游惰之人。不務生業不事生產,往往三五成群,兇狠無賴,專靠欺詐等等歪斜手段強索別人錢財為生,是為公害……」


  這話一出,饒是文啟都覺得這可不是說到他心上去了么。


  方慶更是一拍巴掌,就嚷嚷道:「可不正是如此么,就是公害!」


  還想問二堂哥借書來看,沒想到書上還有這些個知識。


  可到底更關心的還是朝廷律例到底是怎的處置這些個「光棍」的。


  在知道一旦問罪明白后,便會處以笞刑、杖刑,甚至於徒刑。若是再犯,還會從重懲處,直接充軍之外,而且更有一則,每每趕上朝廷施恩的時候,也就是說皇帝登基、立后立儲,或是天災人禍的時候,常會頒布赦令。赦免一批在監犯,既往不咎,大赦天下。


  但往往這種大赦也是有之限度,並不是一概而論的。比如謀反、欺君、貪污等等的十惡死罪,俱都不在赦免之內的。


  但偏偏歷朝歷代,光棍也從來不在赦免之內。


  旁的案件但有一線生機,未嘗不從寬處置,可光棍案卻是斷沒有從寬的時候的。


  自是大喊痛快的。


  都在嘰嘰咕咕地盤算著這撥「光棍」又會受到怎樣的懲處。


  可在花椒看來,這撥「光棍」,尤其黃氏,對羅氏的傷害已經釀成。不管怎的懲處,都不足以彌補羅氏的傷痛。


  而且這樁事情從頭到尾,花椒感觸最深的,除了羅氏的傷痛,還不是黃氏等人行若狗彘的行徑,而是如今這世道親子鑒定的手段。


  花椒早在昨兒就已是拜託哥哥們幫她進行查驗去了,她想知道現今的滴血認親手段到底是不是正規的刑偵手段。


  至於她進行試驗所需要的道具,貌似除了一碗清水之外,就是一撥有或沒有血緣關係的群眾了。


  所以在此之前,花椒決定先來說服家中的這一乾哥哥姐姐。


  只這廂剛同姐姐們說明,就在茴香這碰了個軟釘子。


  茴香哭笑不得,花椒長到八歲,頭一遭對她說了「不可以」三個字。


  還蹲下(身)來拉著花椒肉嘟嘟的小手非常嚴肅地告訴她聽:「椒椒,《孝敬》有雲,『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因著孝順的緣故,就連身體四肢毛髮皮膚都不能輕易損傷,更遑論血,如何能拿來做試驗的。」


  可到底一母同胞的嫡親姐妹,茴香如何不知道花椒並不是不知輕重、任性的孩子,就問她:「椒椒告訴姐姐,你怎麼又會想做這個試驗的呢?」


  「是啊是啊!」丁香聽著也不住地點頭。


  她一直覺得自己算是家裡頭這麼些個姐妹中最不聽話的那一個了,卻沒想到花椒小小年紀,「離經叛道」起來,竟比自己更甚,如何能不好奇的。


  花椒看著根本掩飾不住好奇的丁香,抿著嘴唇轉過頭去,看向茴香。


  她當然知道這年頭世人對於血液的重視程度。


  有句話怎的說的,十滴髓生一滴血。


  還有人說,一滴血,三碗飯。


  也就是說損失一滴血,要靠三碗飯才能補回來。


  可花椒還是想證明滴血認親其實並不靠譜。


  不管滴血法的正確率在多少,他們都不能以這樣的手段來進行尋親或是刑偵。


  何況在她的印象里,科學獻血,有益健康,可以促進血液的新陳代謝,提高骨髓造血的功能。


  就實話實說地告訴姐姐們,道:「我就實驗滴血認親到底正不正確。要是明明不準確,以後,不,咱們不說以後,就說昨兒,咱們最後要是用了滴血法,豈不是就讓那撥『光棍』得逞了!咱們得多憋屈呀,不但認了門別有居心的賊親戚,而且以後若是娘親的嫡嫡親的娘親找上門來,說不得還會被我們當成騙子給打出去,那豈不是一輩子就這麼錯過了么!」


  茴香一愣。


  看著一本正經的花椒,半晌沒有回過神來,實因她從來沒有想過這一則。


  或許說,她從來沒有懷疑過滴血認親的真實性。


  那,茴香試探性地問道:「椒椒的意思,滴血認親並不准確,所以你才想要做個試驗對不對?」


  「嗯!」花椒就重重地點頭。


  茴香就去看丁香。


  丁香也被花椒說的愣怔了,不過歪著頭思量片刻,就朝茴香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茴香同花椒香葉都看的錯亂了,丁香才道:「我不知道滴血法準不準確的,但我聽說過滴骨法,那好像是準的。」


  說著就擺出架勢來,只正要說話,看了眼香葉,就伸手堵住了她的耳朵:「乖乖的,這段你別聽,仔細夜裡頭害怕。」


  眼見香葉果然不動了,丁香才說給姐妹們聽:「《列女傳》上不是有個杞梁妻的故事嗎?據說還有好幾本書上都有這麼個人呢,就是眼淚一大把,把長城都哭倒了的那一個。」


  看著姐妹們俱都點頭,丁香又接著道:「我表姐聽過一齣戲,就是演的孟姜女哭長城,說是哭著哭著不但哭倒了長城,還哭出了一堆白骨來,她把自己的血滴在了白骨上,就這樣找到了自己的丈夫……」


  家裡頭因著秦老娘同姚氏的緣故,別說花椒這些個小丫頭了,饒是她們自個兒,都不十分聽戲的。


  畢竟這會子的戲文,泰半都是甚的私定終身後花園、才子及第中狀元,奉旨完婚大團圓。


  到底是未嫁的小丫頭,最忌這些個。秦老娘管得緊,家裡頭是絕對不許見著一星半點小姐紅娘這些個話兒的。


  所以別說芽兒幾個了,就連茴香一時都聽傻了。


  花椒嘴角卻是抽抽個不停,伸手揉了揉,才問丁香:「三姐,那,滴骨法是不是同滴血法一樣,只有至親之人的血才能相溶呢?」


  丁香想了想,就確定地點頭:「是啊,當然是這樣。」


  「那就結了呀!」花椒兩手一攤:「可是既是夫妻,那肯定不可能是一個爹娘生出來的,也不可能是堂兄妹,頂多就是姑舅兄妹兩姨兄妹的,可孟姜女同她的丈夫也不是甚的表兄妹呀,也就是說他們雖是至親,卻不是血緣上的至親,那他們怎麼可能相溶呢!」


  說著還總結道:「這是哪個寫的戲文,明明就是騙人呢!」


  這都不是滴血了,分明就是狗血嘛!

  花椒啼笑皆非。


  丁香卻是瞪圓了眼睛,半晌才喃喃地道:「是哦!」


  又去看茴香。


  茴香這還沒回過神來呢!


  只覺得這兩天接二連三的衝擊,都可以顛覆她的三觀了。


  花椒看著就趁熱打鐵,扭股糖似的似的纏著茴香:「姐姐,我們就做回試驗好不好?只要哥哥姐姐們同意,我們每個人就用一滴血,然後我給他們買好吃的,保證比三碗飯的營養還要多的多,保證把血給補回來。」


  丁香已經心動了,也幫著花椒說話:「是啊,二姐,你就讓我們試一回吧!何況少滴血算什麼,我前些年哪天身上不挂彩的……你就答應我們吧!」


  芽兒也道:「二姐,我也很想知道,我願意出血,兩滴三滴也沒關係,我血多著呢!」


  茴香已經回過神來了,而且她已經被說動了。


  卻是從花椒說到「認了門別有居心的賊親戚」的時候,就已是動搖了,更不要說羅氏甚至可能錯失真正的至親了。


  就點了點頭,不過還是又同花椒追了一句:「還得祖父祖母,大伙兒都同意才成的。」


  花椒還是長鬆了一口氣,又重重點頭。


  隨後又去找文啟諸人,把自己的試驗告訴給一眾小小子們聽。


  正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年紀,一聽花椒想做試驗,同丁香一樣,如何能不好奇的,沒有一個心疼那一滴血的,紛紛響應。


  花椒很快就湊齊了一干有或沒有血緣關係的「樣本」。


  又去找秦老爹同秦老娘首肯。


  二老聽說花椒懷疑滴血認親的真實性,秦老爹呵呵地笑,秦老娘卻是一愣的。


  隨後招手抱了花椒,就問:「椒椒是甚的時候開始懷疑的?」


  花椒沒想到秦老娘會先問這個,不過還是道:「昨兒就懷疑了。」


  忽的想到自己昨天央求秦老娘讓羅氏同那撥「光棍」滴血認親的事體,不由小臉一紅,就趕忙一五一十地解釋道:「我不相信滴血認親,可我看那幫壞人都是相信的樣子,想著他們必是不敢真的滴血的。可沒想到他們會死鴨子嘴硬,被咱家綁起來了還死不承認是騙子。所以我後來越想越害怕,要是當時他們掙扎到最後硬著頭皮滴了血,那咱們不就認了一門賊親戚了么,那可怎麼辦呀!」


  花椒是真的后怕不已的。


  哪知秦老爹聽后卻哈哈大笑了起來。


  隨後起身摸了摸花椒的小臉,卻是安慰道:「椒椒不怕,滴血認親並不足信。你二伯既然已經確定他們是騙子,又提出這則,自是有把握不會相溶的。」


  花椒傻眼。


  秦老娘亦是呆住了,急急問道秦老爹:「此話當真?」


  秦老爹就一點頭,笑道:「這種事兒,簡單做一下手腳就能弄假成真,或是弄真成假,衙門裡頭積年的老吏再沒不知道這其中的貓膩的。」


  說著還輕聲解釋給秦老娘同花椒聽:「就好比說,冬月里將碗盆等器皿擺在冰雪上,凍的極冷。或是夏月的時候用鹽、醋擦拭器皿,使器皿有酸成之味。凡此種種,所滴之血必然入器即凝。就算是至親,也必不會相溶的。反之,如果想讓兩滴沒有血緣關係的血相溶,也有一招,即將白礬調於水中,就算不是父子,也必是可以相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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