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崇塘
花椒再次被母親放到了灶膛邊,身邊燒火的卻已從茴香換成了丁香了。
不必顧忌耗費柴火,丁香擼了衣袖圍了圍裙上陣,三面開工。挨牆的三眼大灶很快柴空火旺,噼里啪啦的,就如她的個性一模樣。
不過瞬間,花椒的小臉已被熏得通紅,見丁香額頭有細細的汗珠沁出,扇著小手給她扇風。
看著母親諸人井井有條地在灶台前忙碌著,米香面香撲鼻而來,腦子裡依舊千頭萬緒的,心裡頭卻漸漸平靜了下來。
按說她前世吃過見過的東南西北出產的精米粗糧也著實算是不少的,可到底也不過坐井觀天罷了。起碼擱這米市上常見的,家裡頭常吃的冬春、蒸米,就是她別說吃了,聽都不曾聽過的食物。
就像這冬春,莊戶人家多以粳米加工。加工好后不霉不蠹,經年不壞,就算潮濕地區也極易儲存,可以慢慢食用一直到下年秋天新谷上市。還有這蒸米,大多都已秈米加工而成,出米高,煮飯易熟,漲性大,出飯多。
雖則加工這兩樣米食所耗費的時間人力不可想象,卻是人們探索自然、領悟自然,從而推動智慧發展的產物。
這是花椒此刻發自肺腑的真實想法,不含套路。
其實自打去年入冬災害頻發開始,所有人都是茫然的盲目的。沒有任何人能告訴大傢伙該做些什麼,能做些什麼。老百姓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該做些什麼,只是過一天是一天,卻也在憑著生活經驗在拼了命的自強、自救、生存。
經歷過的各種災害已不可數,花椒早已不敢說人定勝天。對於老天,她從未有過的敬畏。可在聽天命之前,總得先盡了人事,才是。
心底慢慢踏實了起來,雨點子急促地砸在心頭,也不再迷惘害怕。
雨勢愈大,可就在這般震耳欲聾的雨聲之下,外間堂屋卻依舊能隨風吹來鼓噪的叫喊聲。
其實自打秦老爹報信未歸,家裡頭就已是人來人往的絡繹不絕了。
有的俱是不相信秦老爹的判斷,周家灣立村百餘年,哪裡遭過這樣的災。可看著秦家確實離家在即,心裡自然惴惴。有的則是顫手顫腳地死死拉著秦老爹,一疊聲地問著到底會不會破圩會不會山崩。可秦老爹能給村中各家報信,卻不能打這個包票。而有的雖是相信秦老爹的,卻不知道離了家,又該往哪裡去,是不是該往山頂上去。還有的則是團團轉,想著是不是要再等等,好歹擇個日子再走……
至於那跳著腳指摘秦老爹忘恩負義,不顧周家灣安危的混蛋,早已被秦家兄弟幾個沉著臉扔出去了。
而等到渾身濕透成了泥人的秦連豹冒雨歸來,帶回來的消息就更是讓他們瞬間就炸了鍋了。
……
小小蓮溪縣,大大崇塘鎮。
這是蓮溪縣周遭膾炙人口的一句俗語。
只崇塘鎮到底有多大?
花椒並不知道。
只聽哥哥姐姐們說過:崇塘鎮除了一條南北長街兩條東西橫街之外,還有四十八條明巷,四十八條小巷,四十八條暗巷,以及四十八口水井,和三座大碼頭。
若就這樣說來,在這崇塘鎮上避難,並非什麼明智之舉。
畢竟崇塘鎮為何自古就能成為蓮溪縣,甚至是寧江府內最為重要的南下北上的水陸商埠。集鎮上能聚攏大中小各色店鋪、作坊、船幫、牙行、茶莊、酒樓足有七八百的商家商行。就是因著崇塘位置優越,水陸俱是發達的緣故。
鎮子西南兩面俱是臨水,一年裡大半月份漕船、梢船、五板船南上北下,無比忙碌。
不過除了臨水,崇塘鎮因著多次經歷戰火洗禮又多次重建的緣故,地勢頗高,且不倚山,又有官道疾馳東北,陸路亦是四通八達。
再加上集鎮四周皆有城牆拱衛關門把守,牢牢護衛著整個集鎮。並且鎮上還設有巡檢司,巡檢麾下兵吏三十餘人,說不得是要比鄉間安全些許的。況且鎮上還有五六座寺廟庵堂,或是本地士紳出資建造的,或是商會船幫為了祈求生意興旺出入平安而興建的,俱是高大堅固,完全可以用來避難。
這是秦老爹深思熟慮后的結果,想來就算蓮溪縣城,也不一定比崇塘更加安全。
秦連豹十二歲上就在崇塘學徒,至今將近二十年,在鎮上唯一的一家裱畫店從小小學徒做到數一數二的大師傅,對崇塘鎮上的布局分佈早已瞭然於胸。秦老爹一說前往崇塘避難,腦海中已是瞬間冒出好幾個想頭來了。
可讓秦連豹再三沒有想到的是,頂著大風大雨深一腳淺一腳的跋涉到鎮上,一打聽才知道,崇塘鎮也已開始告急了。
甚至於昨天白天巡檢司衙門就徵集了鎮上百餘壯丁,在崇塘鎮西南臨水兩面高築堤壩,防洪防汛。
一聽這話,許多原本打定了主意要跟著秦家一道離開避難的村民們卻是傻了,隨後紛紛跳了出來。
這個苦勸秦老爹不能去了,再去也不過送命。那個則說還是老老實實把門前堤壩守住了吧,別再七想八想不落實地了……
一直都在死死纏著秦老爹的秦連彪就更是跳了出來,道:「又不是夏天,都已入秋,我就不信,這雨還真能這樣沒完沒了地下下去?」又瞅著秦老爹道:「總是要停的!咱們這地勢又不低,多大的洪水才能淹到啊!反正不管旁人怎麼樣,我是不走的!」
秦老爹不是不聽勸的人,也沒有想到事態已經這樣嚴重,也有一剎那的恍然,可回過神來后,卻也更加堅定了離開的信念了。
而秦連豹這兩天也都日夜守在堤壩上看著蓮溪的水,今兒又鎮上家裡一個來回,一路看過來,更是心中有數,沒有理會秦連彪,只是告訴眾人:「鬧不鬧洪的我不敢說,可一旦鬧起來,毫無疑問,那肯定是要先保崇塘的。」
這話一出,好些人都叫囂了起來:「憑什麼先保崇塘,咱們就不是人么!」
可也有些人卻是聽懂了秦連豹的話,心頭一凜。
這話兒雖然聽著殘酷,卻沒什麼好辯駁的。也沒什麼道理可言,這就是道理。可周家灣就在崇塘的下游,若是為了保住崇塘而泄洪,他們可就真的只剩一個死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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