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看望
花椒乖乖不動,捏手捏腳全由著祖母,儘可能的讓自個兒放鬆心身。
就聽母親羅氏小聲應「是」,又心疼道:「椒椒這幾天胃口很好,頓頓都得吃上兩碗糊糊,倒是長了些力氣。拍著就能睡上一會兒,也不翹手翹腳的了,就是眼睛還是閉不嚴實。睡著了眼珠子也總是骨碌碌地轉,顯見還是害怕呢!可憐她小人兒,說不出來。」
羅氏面帶憂容,這些天她才知道,原來退燒清醒不過是萬丈高山第一步,後頭還有重重難關要去闖,卻是日日夜夜都不敢鬆懈的。又心疼小女兒,這麼點子的小小人兒,卻要遭這樣的罪。她這個做娘的,即不能替她痛,也不能捏掉不叫她痛,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苦苦掙命,沒有半點法子。
花椒汗然,她原意假寐,只是想好好梳理一下思緒,也是不想家人再為她擔心的緣故。
雖然不知道這些天家裡人都是怎麼熬過來的,可只看母親充血的眼睛憔悴的面容,父親嘴角的一溜燎泡和半張高腫的面孔,和其他人刻在眉眼間的焦灼憂慮,就知道同她一般無二,亦是苦苦掙扎過來的。
再不忍他們為自己這般耗費心力,只原以為這樣的小把戲不說天衣無縫,卻也混得過去。卻沒料到在關係自己的家人面前,處處都是破綻。
心生愧疚,又不由暗自警醒。正猶豫著要不要醒過來安安大家的心,就聽祖母輕輕撫著她枯黃的細絨頭髮,憐惜低語道:「椒椒這回可是遭了大罪了!不過你二嫂說得對,咱們椒椒啊,是個有長福的。精心養著,慢慢自是會好的。」
若說之前秦老娘並無把握,不過自我安慰,心底到底還是擔心自己的這個小孫女怕是不成了的。想想就如被摘了心肝一般,心痛的半天說不出話兒來。
卻不曾想到,養了三兩天,小丫頭能吃能睡,醒著的時候雖不多,卻從不哭鬧,一雙圓眼睛忽閃忽閃的,又有了亮光。
阿彌陀佛!
只可惜世道這樣壞,糧食還則罷了,旁的卻是有錢兒都沒地兒買去。不說吃些好的喝些好的,就連想給孩子弄些調順茶飯,好好養養身子都不能夠。
秦老娘心裡發酸,只盼著老秦家祖宗保佑,保佑小孫女祛病消災、逢凶化吉。在心底暗暗念佛,忽又想起什麼,忙看向站在一旁的兒子,小聲問著他:「不是說往山上放籠子了嗎?可曾抓到了?」
花椒聞言頗有些納悶,到了這會子,蓮花山上樹木草皮都已枯死了泰半,飛禽走獸不是被人逮了吃了就是自個兒逃了,也有聽說因著與人爭水你死我傷的,卻是不知道有什麼東西值得放籠子的。
就聽到父親秦連豹含糊苦笑道:「老五帶著傳根幾個已是放了幾天了,哪知一個都沒見。」
若本就稀罕那還罷了,關鍵是明明前些天走在路上,都能看到成窩的老鼠沒頭沒腦的四處亂竄,俱是長得又肥又大的。當時他們還犯愁,再生了鼠患,可怎麼得了!哪知這會子要它派用場了,家裡一串兒小子山上山下放了七八個籠子,影兒都未見,把小子們氣得直跳腳。
花椒聞言心中一跳,忽的想起前世老家也有這樣的土法。怎麼個緣由她不清楚,只是有聽上了年歲的老人提過,說是但凡小兒「抽筋」,吃了老鼠肉,立時就能好的。
不由暗自慶幸,就聽一直未曾說話的祖父壓低了聲音道:「找不到就罷了,這年月,也不敢給椒椒吃這東西。」
花椒在心裡忙不迭地點頭,忍不住念佛。
阿彌陀佛,就是太平年月,她也不敢吃這玩意兒,更何況災荒年間,誰知道到底是治病還是治命的。
可真正逃荒,別說老鼠了,什麼不吃……
花椒黯然。
思緒飄零,也就沒有聽到祖父母事無巨細地和父母親說著她吃喝用藥的事兒。直到一隻蒲扇大的粗厚大手輕輕捏了捏她細弱的小手,花椒一個激靈回過神來,差點睜開眼睛。穩了穩心神,才聽到腳步聲由近及遠,意識到父親母親正在送祖父祖母出門。
似乎是祖父特地過來看望她的,花椒心裡軟軟的,卻也更加不是滋味了起來。
她也算是看著穿越重生小說長大的,那時候偶爾吃飽了撐著了的時候,也會想象自己若是能回到小時候就好了,那麼一切興許就都不一樣了。
當然,或許更好,也許更糟,誰又能知道。
結果沒有一點預兆地突然落地,在老秦家這個十八竿子都打不著的三代同堂大家庭拐到人生的起點。整整一個月,她都渾渾噩噩的不曾緩過勁兒來。只覺著眼前一片黑暗,世上再沒有比這更糟的事兒了。
直到不得不適應著生活,才鼓起勇氣慢慢開始接受現實。
不過哪怕改名換姓改頭換臉,她始終告訴自己還是自己,還是那個曾有幸生長在現代社會的自己。只不過因著無法言喻甚至無法挽回的意外,離開了原本的生活軌跡父母親友……權當被一戶良善人家收養了。
在這兩年間,雖然始終想念遠方的家人,想念現代社會的便利生活,但想的最多的,還是什麼時候才能長大。
以前還曾妄想過要是能永遠長不大就好了,可現在才明白,有些東西,失去了就是失去了,是不會再有的。
就如她的童心,在她尚不自知的時候或許早已失去。現在的她,即便裝的再像,還是不可能變成真正的孩子。根本無法用孩子的思維、視角去看待感知生活中的點點滴滴。
小小的身體帶給她的不是無憂無慮的童年,而是無時不在的格格不入、衣不稱身。
已經習慣了為生計打拚的她,沒有工作,沒有薪水,心底總會不時出現空洞洞的感覺。一直以來她唯一能夠期盼的就是能夠快快長大,起碼能夠不吃閑飯。
又經此一事兒,生恩已是無以為報,養恩卻是恩重必報的。
思緒萬千,父母何時迴轉的也不知道,模模糊糊的,花椒聽到父母正在竊竊私語說著什麼。
空氣陡然緊張了起來,父母刻意壓低的聲音在這寂靜的夜裡被不斷放大。
花椒傾耳去聽,原是父親在告訴母親明兒一早要去長江汲水的事兒。
慢了不只一拍,花椒才反應過來,頓時心如擂鼓,哪裡還顧得上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