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4
後來?
我帶著春空和春星隱居起來。雖然我失去了幾乎全部法力,但還留著求生避禍的智慧。我聽說有人知道他們父親的下落,便離開藏身之地前去探訪。原來那隻是一個訛傳。我失望而歸時,意外地遇到歸塵。
他比上一次見麵時更加陰沉。
我們狹路相逢,麵對麵佇立。他的眼神發直,沒有認出我,隻是本能地在看到一個生物時提問:“你見過一隻紫貂嗎?她有罕見的紫藍色眼睛。”即使眼前的生物隻是不起眼的守宮,他也渴切地想得到回答。
我詫異地上下打量他,感慨他疲憊的神態,“歸塵,你同紫露走失了嗎?”
他聽到我說出愛妻的名字,立刻撲過來抓住我,“對,她的名字叫紫露!你在哪裏見過她?”他似乎還是沒有認出我。
我苦笑:“歸塵,我是留。上一次見到紫露,是在你殺死春霜,讓紫露成為預言師的前一刻。”
“預言師”三個字讓他不能自已,發狂似的大吼一聲,毫無征兆地拔出寶劍隨手一揮就劈去一角山崖,然後哈哈大笑。他的笑聲裏充滿悲苦,大地隨著他的悲慟而震顫起來。
“留,是你。”他無力地垂下提劍手臂,把我放在手掌上,“你盡管仇視我吧!殺死春霜,卻換來這樣的結果。”
我大感驚奇,“什麽結果?”
“紫露失蹤了。”歸塵仰麵望著天空,等待看到一切的上天給他解惑。“那天,我趕回同春霜相遇之處——我把紫露留在那裏,還留下眾多有實力的小妖看護。可是當我趕回去,它們都死了,紫露蹤影全無。”
“出了什麽事?”我頓生不祥的感覺。“是誰殺了它們?”
“很多妖魔。”歸塵說,“它們的死法千奇百怪,是很多妖魔突然現身擄走紫露。我沒能保護她……我沒能保護我的妻子,也沒能保護預言師。如果你想嘲笑我、大罵我或者詛咒我,請便吧!因為我的無能,犧牲春霜換來的,就是這樣的結果。”
“他們……還是找到預言師了!”我的手腳生出寒意,“抓過紫露一次的妖魔,再次抓走她!”
“我的愚蠢害了她們兩個。預言師的轉生是‘他們’唯一不能看破的謎,我竟在眾目睽睽之下,要求預言師轉生在特定的身體裏。”歸塵咬牙用力搖頭。“被紫露拒絕過一次的不幸,再度降臨——我不能讓她承受那種痛苦。如果你不打算向我報仇,我就要同你說再見了,我要繼續去找她。”他說完頓了頓。我現在的狀態顯然沒有能力傷害他,就算用盡全力咬他一口,也隻有芝麻大的傷疤。
他苦澀地笑了笑,把我放在一塊平坦的山石上,邁開步子繼續走。
“歸塵!”我對他的背影說:“我不會詛咒你或者紫露。恰恰相反,我原本希望紫露作為得到你愛護的預言師,平安地活著——春霜不是為了詛咒你們夫妻而死。”
歸塵沒有回頭,甕聲甕氣地回答:“放心吧,我一定會把紫露救回來!就算殺盡世間妖魔,就算殺盡世間所有人類——我會把紫露找出來。”
我不忍心對他宣告春霜所說的預言:
五十年又五十天後,春空會在倉庚山巔找到一隻老狐狸。他是預言師。
狐狸預言師出現,就證明紫露在那之前已經死了。
我想,如果五十年後他仍在尋找,我再告訴他。
可是後來我再也沒有見過歸塵。
“歸塵,你站住!”有人氣喘籲籲地追蹤歸塵。我嗅到她身上特異的氣息,警惕地躲起來。她腰間掛著一塊黑色木牌和一隻收妖瓶,跌跌撞撞地追著歸塵的腳步。“大魔頭你還不站住!堂堂正正地較量吧!”她抽出佩劍,擺出收妖者的架勢。
歸塵不會停下,區區收妖者無法幹擾他的行程。收妖者惱羞成怒,打開收妖瓶對準他的背影。
“歸塵小心!”我喊了一聲。
“咦?”收妖者聽到我的聲音,傻傻地轉頭望時,整個身子也轉了角度,收妖瓶正對著我。
“喂!”我來不及對她不專業的作法抗議,身子已不由自主地被吸了進去。
“嚇!小小守宮也占一個名額?出來!出來!”她倒提收妖瓶,想把我放出來,卻不懂得正確地使用,害我在瓶中跌跌撞撞滿身傷。
瓶口露出她向內窺探的一隻眼睛,她歉意地說:“我看你不像大奸大惡,收你純屬失誤。我的收妖瓶隻能裝十隻妖怪,等到裝滿,師父自然幫我倒出來。待我收服歸塵,就離成功又近一步。暫時委屈你!”
我環顧周圍——原來我是她收服的第一個妖怪……我想起春空和春星,想到要辜負春霜以生命交換的托付,忍不住大急。“我在外麵還有很重要的事情,你能不能先請你師父放我出去?”
收妖者已經把瓶塞蓋上,聽不到我的話了。
那兩個小狐會怎麽樣?我急得團團轉,卻沒有足夠的法力破瓶而出。試過無數種逃脫的方法之後,我終於偃旗息鼓。
以這收妖者的實力,根本不可能製服歸塵。但我見證了她的功力日漸長進,在我之後被收服的妖怪,一個比一個強。
從他們口中,我得知歸塵的零零星星的傳說。像歸塵這樣的妖魔,不會缺乏傳說。
有妖魔說,他終於找到紫露,但她那時已經死了,歸塵帶著她的屍身隱匿起來。也有妖魔說,歸塵發現了傳說中尋找預言師的那個社團,從此之後他消失無蹤。
他們問我為什麽打聽歸塵的下落。他們覺得,我這小小守宮似乎跟大魔頭沒有瓜葛。
我沒有回答,沉默地等到了十隻妖怪收齊的日子。
那天放我出來的女人穿著一襲雪白的衣裳,蒙著白色麵紗。我似乎在哪裏見過她,但又想不起來。她提起我的尾巴,向女收妖者搖頭:“這也太不像話。你不該耽誤他的修行啊!”
女收妖者已經不再是當初的毛丫頭,卻還是像孩子一般吐舌,沒說話。白衣女人把我放在手掌心,眯起眼睛說:“和彩夕相遇過的小留,你走吧!”
“謝謝。”我向她俯首,想起她是誰——很久之前,我在巫呂山巔見過的人之一,顏彩夕的同伴。臨走前我轉頭鄙視女收妖者:“現在過了多少年?”
她立刻回答:“十五年而已!”
“十五年!”我倒吸一口冷氣,擔憂春空與春星的下落。白衣女人似乎能夠聽到我的心聲,款款說:“不必擔心,他們已經走上自己的宿命。他們……已經忘了你。”
“不可能。”
“和預言師有關的記憶,都會慢慢消失,最終讓所有預言師的事跡,在世間無跡可尋。他們不肯放棄對姐姐和父母的記憶,所以先消褪的是和預言師相愛的你。”白衣女人言之鑿鑿,對預言師非常了解。“你現在可以走自己的命運之路了,留。你是非常少見,能把預言師牢牢記住的生靈。要好好地記住他們,讓世間知道他們曾經有著怎樣的故事。”
我好奇:“你是誰?”女收妖者挺胸抬頭,驕傲地宣布:“我乃城隍在人世的代行者,龍芳沅是也。”
“……我沒有問你。”我正視白衣女人,期待她的答案。
“樓雪蕭。”她報上一個我從未聽過的名號。“我們還會再見,我有預感。”
“嗬!”預感二字觸動我的傷心之處,我匆匆地拔腿離開。
“留!”樓雪蕭喚住我,慢慢地說:“你……在和預言師相遇的途中,也會遇到‘他們’。”
她沒有說“他們”是誰,但我知道:那些尋找預言師的妖魔,他們還在,他們不會停歇。
“太好了。”我冷漠地說,“如果真是那樣,我要為春霜和紫露的犧牲索回公道。”
“喂,小東西,讓我幫你,作為這十五年失去自由的補償吧。”龍芳沅爽快地提議之後,補充說:“我已經不是當年的我了,現在很強喲!”
我拒絕了她的提議,說:“以你我現在的力量,根本是螳臂當車嘛!想要對付他們,我至少要老老實實修行一千年。”
“那麽我同你約定,一千年後,即使我早已不在世上,你也可以向我家後人要求踐約。”
我再次送她一個白眼,“如果那時候你沒有後代呢?”
龍姓女子哈哈大笑:“龍家怎麽可能後繼無人?放心吧,我們的世係會永永遠遠地流傳下去。”
那時我不明白她怎能如此自信,不過很快就明白了。
原來她來自那個龍家——冥神的後代。
沒錯,雪瑩,那就是秋河的家族,我知道你認識他。
我怎麽知道?哈哈,我和他,不不,是和他的母親也有很深的淵源,那是另一個長長的故事。這樣說來,你和他的開篇,也在非常非常古遠的時候,今時今日才引出你們的相遇。
還是說回我們的預言師吧。
後來一千年過去了。我苦心修行,比過去功力最強時更上層樓。在這過程中,我又見過四位預言師。
每一次“他們”都試圖侵擾預言師,但“他們”擅長掩飾蹤跡,很難搜索。最後一次,我當麵遇到了“他們”。我奉行自己的誓言,和他們發生一場惡鬥,再次失去所有的法力,變回守宮,樓雪蕭救了我。那時我太弱小了,以至於收養我的女孩兒總是把我叫做壁虎小留,接著是蜥蜴小留。
在我第二次失去法力之後,預言師還在不斷轉生。但我沒有緊跟他們的腳步。
我想,是時候對預言師放手,不再做迷戀未來的男人,呃,或者迷戀未來的蜥蜴。
我想,我發現了生命的其他意義,從收養我的女孩身上,發現了春霜所說的道理——即使不知道宿命,也不被擊垮。
觀察生命的悲喜,看看對宿命茫然無知者如何堅強地走下去,那不是比預知未來更了不起嗎?
因此我沒有告訴她關於顏彩夕的一切。在我到達之處,春霜不可到達之處,顏彩夕的故事,在這龍氏少女的身上重新開始,但我不打算告訴她,故事之前是什麽情節。
有些事情,她不需要知道。
我今天把這些告訴你,不僅僅是因為我又偶然遇到一位預言師,又一位被“他們”抓住,困在這裏,需要我幫助的預言師。呃……是呀,我隻是從冥界托夢給你的龍,無法在夢境施展法力,怎麽幫你呢?
我講出這個故事,希望你知道春霜的預言——我還將同六位預言師相遇。
夢精靈雪瑩,你是第五位而已。在你之後,還將有一位預言師出現在我的命運裏。春霜也是預言師,她的話不會錯。
你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嗎?夢精靈是不會死的,如果你保持永生,就不會有下一位預言師。你——將失去永生,獲得有限的生命。
不錯,雪瑩,換個角度想,這具軀殼不是“他們”捕捉你的囚籠,它將成為你的身軀!你將如願以償獲得肉體,得到活下去的另一種方式!
把這容器當作自己的一部分,妥善地運用它,做它的主人!
睜開眼睛,雪瑩,站起來!
很好,勇敢的孩子,現在我把龍氏芳沅贈予我的約定,轉贈與你。
去召喚龍家的後代原秋河,實踐同我的約定吧!今天就把“他們”暴露在陽光下,讓你之後那一位預言師的降臨不再遭遇悲劇。
去吧,孩子!我將作為見證預言師之人,牢牢地記住今天——
城隍代理吳雪瑩之名,令妖魔戰栗!
如同我傳遞顏彩夕、春霜的故事,我將作為見證者,銘記今日的你,並且傳誦下去!
什麽?什麽?你也要我聽你說?
好吧,是什麽事情如此要緊,破壞我豪氣幹雲的結束語?
最後一位將會和我相遇的預言師,她是……
……
啊?!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