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赫寒隻覺得血嗡地往頭上一衝,千軍萬馬、生死關頭都可以鎮定自若,大氣從容
的耶律赫寒,此時隻是勉力控製著自己的表情,周圍人說話的聲音像是在很遠的地方,他竟然一句也聽不清楚。
師爺韓誌忍自然最了解耶律赫寒,見他此時神態舉止跟剛剛都毫無差異,隻是放在桌子下麵的手緊緊的握成了拳,微微的顫抖,不知道是勉力壓抑著內心什麽樣翻騰著的情緒,於是急忙找了個借口,讓耶律赫寒得以離開筵席。
耶律赫寒一離開眾人的視線,立刻邁開大步往後院走去,整個世界仿佛在一瞬間安靜下來,靜得隻能聽見自己的心跳,砰砰砰砰,跳得又急又快。
拐過兩個長廊,耶律赫寒終於看見臉上帶著些驚慌和焦急的蘇日朗,“王爺,七姑娘不見了,我趕過來時,隻有貢格躺在地上,已經昏迷過去!地上,地上還有很多鮮血……我已經派出大量人手去尋找了!”貢格是帶走個顧七月的那個蒙古醉漢。
耶律赫寒拽緊了拳頭,指甲一直深深地陷入掌心,血脈噴張,就像周身的血都要沸騰起來。隻覺得身邊的一切都在搖動,眼前的一切模糊不清,他竟然幹了這樣的蠢事,愚不可及,一步一步把顧七月逼上絕境!
他一直都是懷疑她的,無論她表現的有那麽的與眾不同,多麽的驚采絕豔,對自己刻骨的情深意重,軟語溫存,他都是懷疑她的,對她一而再,再而三的不懈一顧,置之不理,陷害利用。
是他,一直把頭昂的太高,目空一切,不屑於所有情感,也忽略了自己的心。直到此刻,他才知道,那些珍貴的東西都曾與他無比地貼近過,卻又擦身而過,隻是因為他把視線放得太遠,而又把她看的太輕。
晚點兒的時候,耶律赫寒疲憊的向平日居住的房間走去,人去樓空,不曾料有這麽一天,她會離開,人不知去了哪裏,也不知還有沒有相見的時候,在他的意識裏,不管他出門多久,不管他早上還是晚上歸來,隻要他回到府裏,她永遠會在這裏。
從來沒想過,忽然一瞬之間,他已再找不著她的人
耶律赫寒走進房間,書桌上擺著一張紙,紙上顧七月用從來沒有過的端正認真的筆跡寫著:
淒淒複淒淒,嫁娶不須啼。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朱弦斷,明鏡缺,朝露晞,芳時歇,白頭吟,傷離別,努力加餐勿念妾,錦水湯湯,與君長訣!
紙上的字,是顧七月這麽久以來寫的最好的,卻讓耶律赫寒傷心欲絕!與君長絕!
他竟然是愛她的,愛得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此時沉沉夜幕,天地遼闊而悲壯,淒清新月如鉤,卻再也見到那個熟悉的人的半個身影,感覺蒼涼無比,晚風斜來,樹木颯颯,耶律赫寒隱約感覺,此生好景不會再有。
第二天早晨天剛放亮,燕京城城內城外炊煙嫋嫋,不絕如縷,此時有幾十匹駿馬從遠處疾馳而來,最後喝停在壯觀宏偉的平南王府府邸前,本應該在皇宮裏麵準備上早朝的北域國皇帝耶律楚宇和他幾十名親隨出現在這裏。
楚宇翻身下馬,將韁繩扔給上來牽馬的小廝,快步的往院子裏走去。
耶律赫寒此時已聞聲趕出來迎接,臉色憔悴不堪,渾身上下都被悲傷失意籠罩著,散發著憂愁的氣息。
楚宇傾城絕美的容顏此刻已經布滿焦急,睜大了一雙帶著細血絲的眼睛,“寒,顧七月呢,她,她真的,真的……”楚宇恐慌的竟然在也說不下去。
耶律赫寒隻是點點頭,眸光暗淡,像沒有星月的夜空
“她,她還活著嗎?”楚宇抱著最後一線希望的問。
“不知道,我隻知道在她離開時已經口吐鮮血!”耶律赫寒苦澀的說道。“有可能是被人救走了,我已經派人在查。”
楚宇心頭焦慮,背著手往前猛走幾步,又走回來,終於還是忍不住霍然抬手,指著耶律赫寒不解地問,“為什麽,你為什麽這麽做,她從來都沒有傷害過你,從來沒有背叛過你,從來也不是南夏人的細作!”
“是,她從來都沒有傷害過人,從來都不是南夏的細作,是我自以為是!”
楚宇隻覺太陽穴突突亂跳,額上青筋迸起老高,見眼前的耶律赫寒薄薄的嘴唇抿起,連五官的線條都被牽扯得僵硬起來,眼底痛楚、淒涼、無奈相織成一片絕望,他不禁晃了晃頭,暗笑自己花了眼,耶律赫寒怎麽會絕望?天不怕地不怕的他眸子裏可以放下太多的東西,可唯獨不會有絕望!
看見這個一向喜怒不形於色談笑間便可翻天覆地的耶律赫寒露出此等表情,楚宇心如刀割,他是男人,了解男人,他當然知道耶律赫寒此時模樣意味著什麽……
顧七月感覺自己的世界進入了一片混沌的黑暗,隱隱約約地有些意識,可是又覺得那不是真實的,迷迷糊糊的,像是清醒,又像是在做夢。
夢裏似乎有人把抱了起來,動作那麽輕柔,如同抱的是個易破的磁娃娃般。那人溫柔地照顧她,用溫熱濕潤的帕子輕輕的給她擦臉,給她幹裂的嘴唇蘸水,為她換衣服,可是她的眼皮卻沉重的怎樣都睜不開。
好困啊……
她感覺自己一個人,走在大雨瓢潑的夜裏,心中一片茫然若失,身體裏仿佛被生生剜去了一樣很重要的東西。自己深一腳淺一腳跋涉著,追趕著,她一直費力地跟著,除了一片漆黑仍是漆黑,黑暗魔魘一般步步緊隨其後,一口一口欲將她吞噬,前麵的人突然飄然遠去,她發足狂奔,一路追上去,追到一個高高的懸崖邊上,前麵已無進路,她到處看,到處找,突然間,她腳下一陷,直直地朝懸崖下麵落去……
清淡的竹香帶著春天特有的潮濕徐徐在鼻尖飄散開,有樹葉在婆娑起舞沙沙作響,盛放的野花逶迤綠坡之上,白雲在清空漫步……
顧七月覺得口幹舌燥,勉強睜開眼睛,眼前是竹屋,床的四角各掛著四個銀熏爐,空氣中漫延著一種草藥的香味,她怒力的回想著往事,胸口猛然一片灼熱,仿佛啟動了無數的悲傷,聚然間所有的記憶如洶湧澎湃的海嘯衝擊著她的心靈,最後她的視線定格在一張英氣逼人卻帶著慘白的容顏上。。
“阿七,你醒了?”十五驚喜的聲音中帶著虛弱的狂喜。
顧七月呆呆看著他的臉,“十五!”她剛一開口,自己也嚇了一跳,聲音暗啞,然後奇痛難忍中一陣幹咳。
“是我!”十五俯下身,滿臉關切,顧七月點了點頭,掙紮著身體就要坐起。十五忙上來把她扶起來,讓她倚靠在床頭的軟墊子上,瞪著明亮的眼睛瞅著她。
過了一會兒,十五出去端上來一個大碗,裏麵是黑油油的泛著腥味的液體,顧七月瞪著那碗東西,十五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便細心地低頭吹了一陣,將大碗遞上她的唇,笑道:“不燙了,你快喝了吧!”
顧七月看了十五一眼,見他雙目清亮有神,蒼白異常的臉上滿是期待之意,不由心中一暖,動了一下手,卻無力垂下,最後隻有就著十五的手喂她喝下去。
隻是這樣幾個細微的動作,顧七月見十五的額角竟然滲出細密的汗珠,這天還不至於這樣熱吧,聽著他沉重的喘息,顧七月心裏一驚,自己之所以沒有死卻來到這裏,一定是十五救的她,而十五想要帶著她離開那如牢籠般的平南王府……
“你,你受傷了?”顧七月啞聲問道,視線急切的上下打量著十五。
“沒有,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十五笑著說。
“你外表看著好好的,裏麵實則已經糟糕透了!”隨著說話的聲音,一位形相清臒,豐姿若神的老者走了進來。
十五看著老者如釋重負的笑了一下,聲音中不知道是因為激動還是因為虛弱帶著隱隱的顫抖,“師傅,你終於來了!”
老者徑直走到十五麵前,直直地看著他,一雙慈祥的眼睛突然變得跟通了電似的,冒出精光來。十五有些受不了他的注視,別過頭去。
老者冷冷地哼了一聲,說道:“你這小子怎麽把自己糟蹋成這個樣子?什麽人值得你這麽去拚命?”
十五臉上閃過一絲尷尬,低低的說了一聲:“師傅,麻煩你老人家給她看看病!”
老者將視線向顧七月看來,她隻覺得一陣心虛,趕緊啞著聲音喊了聲:“師伯好!”嘴甜到哪兒都不會吃虧。
“哼。”老者重重的冷哼一聲。
“師傅!”十五的聲音裏已經帶了哀肯,臉色越發的變的慘白。
“好,我給她看病,你先管好你自己吧!”老者怒其不爭的說道。
十五見師傅這樣答應,如同經過長途跋涉的旅人終於見到床一樣,眼睛一閉,就倒了下去。這段日子,他為了帶著顧七月離開北域國,每天都處於奔波逃亡、耗盡心血之中,身體消耗極大,如今,也隻是憑了最後一口氣在硬撐著。忽然見到師傅,這最後撐著的一口氣也慢慢地鬆懈下來,所以才突然昏倒。
“十五!”顧七月的驚呼聲響起,老者也閃電般將十五倒下去的身體接到懷裏。
“他,他是怎麽了?”顧七月緊張的幾乎哭出來,盡管她以前對十五沒有什麽好感,可是眼前這種情況他可是自己唯一的熟人。
“他怎麽了!他為了救你,帶著你從北域千裏奔波來到南疆,疲勞過度;他為了救你,耗盡全身的內力為你逼毒;他為了救你,割破了手腕,將自己的血喂給你;他為了救你,來不及調理自己的內息,煎湯熬藥給你喝;此時他已經是強弩之末,身體受損到極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