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
沈溯同所有為瑞香檢查過的花匠一般,並未檢查得出確切病症來。
準確來說,它並無病症。
就如同人的心病一般,身體上根本無任何病症,根本無法對症下藥。
即便如此,沈溯還是小心翼翼地將它自盆中移植到花田中,予它換一換生存了十數年的環境。
暫且先試試這個法子,若是它仍無好轉,他再想想其他法子。
就是不知薑娘子是否願意將這株瑞香留在他這兒讓他且先照看著。
想到薑芙,沈溯出了出神。
他不由又想到她一嗔一笑同他說的話,想到她跺跺腳小女兒家的舉止,想到她仿若含著光亮的眼眸。
真是個……特別的娘子。
她若非戲弄於他,又究竟是何故一而再地同他說上那般令人誤解的話?
思著想著,他又微微搖了搖頭,不再去想這些不相幹的。
隻見他又看了一眼麵前的瑞香,溫和道:“莫擔心,我會盡我所能將你醫治好,讓你早些回到薑娘子身旁的。”
安置了薑芙的瑞香後,沈溯才就著褲腿擦了擦手上的花泥,走到前院的菜田旁來,躬著腰將倒地的瓜棚扶起來,再將被踩爛的菜蔬一一撿起放在一旁的藤筐裏,最後將瓜棚扶起來,重新搭好。
隻是瓜藤已經被連根踩斷,再救不活。
他麵上從始至終不見任何怨憤之色,好似今日這般的事情於他而言已時常到令他習以為常,又好似他根本不會為自己受到任何欺辱而生怨。
平靜得出奇。
他做這些事情時豆子就一直跟在他身旁幫忙,或幫他將被踩爛的菜蔬叼到一旁的藤筐裏來扔,又或他重新搭起瓜棚時戰立起來用腦袋頂著瓜棚以方便他將棚子搭好。
待沈溯忙完了,它便蹲在他跟前,仰著頭耷拉著耳朵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看著他,喉間發出嗚嗚咽咽的聲音,好像在同他說什麽似的。
沈溯摸摸它的腦袋,笑了笑,溫和道:“這不是你的錯,不怪你。”
然而豆子還是耷拉著腦袋,做錯了事的模樣。
“就算你沒衝出來,他們也一樣會毀了這菜田和瓜棚的。”沈溯輕輕揉揉它的耳朵,像是寬慰它一般,語氣愈發溫和,“還是因為你衝出來得及時,才不至於兩塊菜田都被他們毀了,還剩著幾顆完好的薺菜,正好讓我晚些時候煮了吃。”
沈溯說完,見得豆子搖了搖尾巴,他才走至灶屋,熄了灶膛裏的火,於一旁的木桶裏洗去手上的花泥,將鍋裏燒開的熱水盛進壺裏,這些做罷,他才往院子裏的竹屋走去。
約莫過了半盞茶時間,他才自竹屋裏出來。
隻見他換下了陳舊且沾滿花泥的短褐,換上了一件遠山灰長衫,外披一件蒼藍色褙子,本是隨意係到一起的長發也重新梳理過,整齊地綰在頭頂,用一根白玉簪子固定住,便是腳上也都換上一雙幹淨的皁靴。
換了一身衣裳,與方才的他相較仿若兩人,身姿挺拔如修竹,若是他能抬起頭來,必是能讓人移不開眼的風姿雋逸的郎君。
沈溯看向身旁的豆子,叮囑它道:“我出去一趟,家中的花田便由你來照顧了。”
誰知豆子非但沒有老實聽話,反是咬住他的袍角,顯然是不想他離開。
沈溯卻未再同它說上些什麽,隻是又揉揉它的腦袋,將袍角自它嘴裏扯出來,大步離開了他這清貧小院,往城裏方向走去。
不知可是阿洄的藥引不夠用了?算來也確是這幾日了。
*
薑芙回去的一路上都抱著沈溯給她的木芙蓉不舍放下,麵上是一副氣惱的模樣。
要不是那兩個找事的小廝,她還能同阿溯多說些話,多看他一會兒的。
不過,那人提到了“府上”以及“侯爺”,想必是平陽侯府的人了,且看他對沈溯趾高氣昂的模樣,顯然那般欺辱他並非一回兩回的事了。
要不是為了不拂阿溯護著她的好意,她方才定讓篆兒狠狠教訓他們一頓!
別看篆兒身材嬌小,卻打小就是個練家子,身手頗為了得,打趴兩個尋常小廝是輕而易舉之事。
這是薑家的規矩,薑家所有人,下人乃至主子都必須練些身手,才不至於辱沒薑家行伍出身的家風。
莫說是篆兒,便是出身書香門第的於筱筱嫁入薑家後也學會甩起了棍棒,莫看她平日裏總是端莊賢淑的模樣,使喚起長鞭來還能同薑蒲過上幾招呢。
至於薑芙,打小嬌貴,雖是一直同篆兒一起練習,但她總是偷懶,以致隻學了個花拳繡腿,與篆兒遠不能比。
這會兒她是愈想著方才沈溯受的委屈就愈生氣,氣極了便狠狠瞪了篆兒一眼,嚇了篆兒一跳。
雖然她一心想勸娘子離開,可娘子根本就沒有聽過她的勸呢不是?緣何現下這般凶煞地瞪她?
“篆兒,方才在那小院裏,你怎的不將那兩個小廝打趴在地?”薑芙想著沈溯總是低著頭的模樣,既生氣又難受。
沈溯那個木頭明明就是個練家子的,怎的就不會出手製止他們而任他們這般來欺辱呢!?
若非從前親眼瞧見他提著刀血洗連家與蘇家滿門的模樣,薑芙亦想不到卑微得從不抬頭的他竟有著如同阿兄甚至比過阿兄的身手。
篆兒被薑芙質問得一臉委屈:“娘子不曾吩咐過篆兒啊……”
“哼!”薑芙氣鼓鼓的,也不知究竟是生篆兒的氣,還是她自己的氣。
“娘子……”篆兒卻是丁點不怕她生氣,她家娘子啊,一直以來都是這般愛使小性子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斷不會為了這些微的小事當真生她的氣,“緣何如此在乎那個花匠啊?”
“篆兒,從今往後,你不可再一口一個花匠地這般來叫他。”薑芙又瞪了篆兒一眼,蹙著秀眉極為認真道,“他姓沈,單名一個溯字,逆流而上的溯,往後你要叫他沈郎君。”
篆兒:“……”
不,她一點都沒有興致也不想知道那個花匠姓甚名甚,娘子不必如此認真地同她解釋的!
“娘子你莫非……”饒是覺得不可能,篆兒還是試探般小心地問道,“喜歡上那個花……那個沈郎君了?”
篆兒還以為自己會聽到薑芙否認,即便不是,也至少該看到她遲疑或是沉默不予回答,誰知她卻是瞧見本是蹙著眉的薑芙舒開眉心笑了起來,肯定且毫不猶豫地用力點點頭,“嗯!”
她麵上沒有分毫羞澀之色,仿若這本就是毫無疑問理所應當的事情。
“阿溯他很好很好的。”薑芙抿著甜甜的笑,似乎隻是提及沈溯而已,便已能令她歡喜,“他是這天底下最好最好的郎君!”
“我說篆兒,你怎麽哭了?”薑芙忽爾發現篆兒聽了她的話後竟是苦著臉哭了起來,“有什麽好哭的?”
“篆兒是哭自己怎麽就知道了娘子這麽不得了的事情。”篆兒的確是苦惱又難過,“娘子這般,讓篆兒如何同大郎君還有大娘子交代呀……?”
難道她又要同此前娘子此前與蘇郎君往來時那般瞞著大郎君與大娘子嗎?
這讓她如何對得起對她有救命乃至養育之恩的大郎君與大娘子?
“娘子這還不如不讓篆兒曉得這事兒呢……”篆兒愈想愈難過,哭得也就愈厲害。
薑芙非但不寬慰她,反是笑了,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尖,笑道:“這我可不管,反正你前邊信誓旦旦地答應了我不告訴我阿兄阿嫂,你要是食言,我就不要你了。”
“……”篆兒哭唧唧,“那娘子要告訴篆兒娘子是何時認識的那位沈郎君的。”
“我說篆兒,你這是想套我話呢是不是?”薑芙又再捏捏篆兒的鼻尖,“我可不上你的當。”
篆兒:“……”
坐在外邊駕轅上駕車的薑順聽著車簾後篆兒裝委屈卻被薑芙識破的話,笑嗬嗬的,心道是娘子怎麽可能會上篆兒的當。
馬車入了城,正駛入天波門外第一區還未到襄南侯府門前時薑順便將馬車停了下來,篆兒掀開簾子,“怎麽突然停下了?”
篆兒話音才落,便見得站在馬車旁的蘇澤。
蘇澤正待說話,不想篆兒根本沒有要聽他說上些什麽的打算,當即就將車簾放了下來。
娘子如今不願意見他,大郎君想必很是高興,那她便無需多加理會他了。
“是出了甚麽事?”一邊看著懷裏木芙蓉一邊想著如何懲治那兩個到沈溯那兒鬧事的小廝的薑芙抬眸看向篆兒。
篆兒回道:“回娘子,是蘇郎君。”
“薑順,回府。”薑芙聽得篆兒的話麵色忽地冷了下來,隔著車簾當即吩咐薑順。
薑順愣了一愣,畢竟他是見過薑芙見到蘇澤時歡喜的模樣的。
不過他一介下人,不可對主子的事情多加猜想,按娘子的吩咐行事就行。
於是薑順隻對蘇澤垂了垂首便駕著馬車走了。
根本不給蘇澤說話的機會,更不給他見到薑芙的機會。
君子有儀有禮,饒是蘇澤想要見一見馬車裏的薑芙,此時馬車已走,他不便再追上前去,更不可能大聲喚車內的薑芙,唯能立於原地目視馬車離開。
偏巧路上有人經過,不知是誰人府上的奴婢,見著這一幕即朝蘇澤投來異樣的目光,一邊竊竊私語不知說些什麽。
這令蘇澤尷尬又難堪,麵上陣陣發白,不由捏緊了拳頭,低著頭快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