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對立的兩條路
清晨,在遙遠的哈薩克。心懷叛逆、自命不凡、小眼睛的史比,結束了自己位於自家魔法塔的軟禁。與其說軟禁結束,不如說是他父親把他從堆滿書的魔法塔拖出來,去參加一場絕密的議會。
史比被拖到了元素車上,坐下。
「噢,我親愛的父親,你,哦不,您,得好好考慮考慮這件事。」剛了解議會等級的史比說道,「畢竟你,哦不,您不是只有我這麼一個兒子,我是說,我親愛的兄弟們,比我有資格參與這個會議,他們才是您最棒的孩子。」
史比知道,帶他參加這種級別的議會。基本上是欽定他當下一任族長,這令他頗為頭疼,尤其是一想到他的八位同父異母的弟弟,他頭便更疼了。
他父親,穿著一身嚴肅的黑衣,腰板一直是挺立著的。元素車開動,他雙手拄著的手杖沒有一絲搖晃。這位老人透過單片眼鏡安靜地看著自己的長子,卻從他眼睛中看到了自己的第一任妻子,抱著年幼的史比向他微笑,如果沒有那場意外的話……妻子的死,他自己也有一分責任。
「待會你會明白許多許多,我的孩子。」史比的父親輕輕地說,「我希望你多學學那些體面人的言行。」
這孩子的才華與聰慧曾讓自己也為之驚訝。希望他能接過自己手中的重擔,守護那個秘密。
他們到達了議會場所。一群位高權重的老人,與一些如史比一樣的年輕人都在等著他們。議題只有一個,如何妥當安置難民。
關於難民有非常詳細的資料。每人面前都有一份,想必事先每個人都看過,因為只有史比一人細細閱讀。上面報告了難民中,神靈的信仰在快速蔓延,絕無抑制的可能,而且瘟疫在難民中蔓延,糧倉又被神信徒燒毀。禍不單行的是,名為艾莉娜的帝國頭號通緝犯,把安置難民的設施燒毀了,燒死了近萬人。讀到這,史比皺起眉頭。他認定這是謊報,拋去情感因素,他不相信好朋友能燒死那麼多。
在禮儀性的互相介紹之後。一位年輕的貴族首先演講,他身材有些胖。不知是因為緊張還是因為什麼,他臉蛋紅彤彤的,臉頰流著汗水,擦了髮油的頭髮閃閃發光,胸前不知名的徽章表示他不屬於哪位望族。他言辭優雅,辭彙華麗。顯然他已經沉浸在自己的演講中,雙手不自覺小幅度晃動著。
他的演講稿是事先背好的,史比的天賦揭曉了這秘密。在史比眼裡,他無異於一名馬戲團小丑,一個討厭的小丑。
因為他主張把那些難民送到新月城去做不死的奴僕。史比的小眼睛眯著,就好像潛伏在草叢準備撲出的獵豹。
滿頭髮油的貴族終於演講完,他還來不及彎腰鞠躬,史比便站了起來。
「不得不說,您的辭藻真是異常地優美,從文學的角度來說,充滿了理性與優雅的氣息。」史比大聲地誇獎著對面那位剛滔滔不絕的貴族。「我尤其佩服的是,您能把如此無恥且骯髒的事業配上如此優美高貴的辭彙,相信我,如果我是負責審核您發言稿的編輯,我會毫不猶豫地把它拿去擦屁股上的,抱歉,各位先生,屎。」
他張開雙臂,明顯很是受用,但聽到史比下一段話時,他臉色變得很差,史比的父親也責備地看了你一眼
「您!」胖貴族怒視著辰月家族的長子。
「注意你的言辭,辰月家的小子。」手持權杖的主持人,克里斯蒂娜的父親說道,「這世界上有許多問題,解決它們需要閱歷與智慧而不是小孩子的憤懣之言。」
史比視線未有一刻放在對面的胖貴族,他掃視著在座的各位大人物。
「各位女士先生,各位大人,我知道你們是這個城市裡最尊貴的人們,你們每天忙著處理各種重要的事務,你們忙著計算賬本上的收入,忙著參加高尚的舞會,忙著欣賞優美的歌劇。你們從來不會在意那幫泥腿子的命運。」
「在來這裡之前,我的父親告訴我,他希望我能好好聽聽各位大人們的言辭,學習該如何做一位大人物。說實話,我本人對此毫無興趣,我甚至以為,我會全程癱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無聊地等待會議結束。但誰知道呢?今天的議程令我忍不住舉起自己的手,努力想要參與進來。」
「我站起來,是為了告訴各位,我反對!我堅決反對站在那裡,用優美的言辭粉飾一次冷血屠殺的……那個誰?抱歉我從來記不起小丑的名字。」
「八萬多平民,我們討論的是八萬多平民的性命。他們不是你們賬本上那一個個冷冰冰的數字!他們是活生生的人!」
「當你們愜意地數著這一天收入的幾百幾千枚金幣的時候,他們在為明天生活所需的1枚銅板奮鬥。當你們穿著盛裝,遊離於一個又一個舞會沙龍時,他們在田地上,在磨坊中,在天橋下努力地工作。當你們在心裡感嘆歌劇演員優美的身段和華麗的舞步時,他們攥著沉重的纖繩,握著破爛的鋤頭!」
「閉上你那塗了蜜的嘴巴吧!」胖貴族試圖打斷,「那位屠夫還不是你放出來的。」
主持人用權杖指向胖貴族,用嚴厲地眼神示意他坐下。辰月·史比絲毫不理會他,未有一絲停頓,他繼續演講。
「是的,這是理所應當的!我們貴族天生應該享有這一切!我們能得到世間最美好的東西!我們是世界的主人,泥腿子們理應侍奉我們!」
「但這不是毫無代價的,各位!我懇請你們回憶起建立起我們帝國的四位開拓者,他們曾經頒下了《若菲亞法典》上面寫明了,我們貴族天生享有的權利,但是這並不意味著我們只是寄生在農民身上吸血的惡鬼,因為,我們也有我們需要履行的義務!」
「他們就該死,比狗還會生。」胖貴族低聲說。
「我們需要保護我們的國家,保護我們的人民,保護我們偉大而美好的傳統,保護無上的榮耀與道德!」
「他們散播瘟疫。」
「這些感染了瘟疫的泥腿子們,就是我們的人民!《法典》規定了我們有義務保護他們!保護他們就是我們的責任,保護他們就是我們的傳統,保護他們就是我們的道德與榮耀!」
「你們難道忘記了么?當你們每個人成人禮的那一天,你們所宣誓的——要與所有的神信徒鬥爭到底!而現在!這幫該死的神信徒降下了瘟疫攻擊我們!這次受害的是這幫農民,以後呢?每次瘟疫我們都得把我們的人民清理掉么?我們每次都得讓那幫該死的神信徒如願以償么?!我們每次都得向他們低頭退讓么?我想說!絕不!我們決不能違背我們的誓言!」史比的雙手激動地揚起,「我們是「神禍者」!我們是若菲亞帝國!我們是大陸的主人!沒有人能讓我們低頭!沒有人能讓我們後退!沒有人能讓我們背棄我們的誓言!若菲亞帝國萬歲!」
史比右手用力地握成拳。在這無上神聖的口號下,全場響起主動或者被動的帝國萬歲之後。史比瞥了一眼那位滿臉尷尬和不情願的小丑,諷刺道。
「至於您,一個鄉下來的雜血種,甚至沒有經歷過純血貴族的成人禮,毫無廉恥的東西,也配和我們一起喊帝國萬歲么?」
他漲紅了臉,拚命想說點什麼,但最終在眾人看笑話的眼光中頹喪地縮回了自己的位子。
史比坐了下來。雖然成功的帶了一波節奏。但是,他感到怪怪的。並不是在座的各位對他神聖的口號感到好笑,而是其它什麼。
「真是激動人心的演講,辰月家的孩子。」主持人饒有興趣地看著史比,他溫和地微笑著,「在座誰有異議?」
此時令史比意想不到的人站了起來,他身旁的父親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史比只覺得,一座山立在自己身旁。
「自精靈王將我們的先祖從神靈的圈養解放出來時,我們發誓追隨元素之道,誓死對抗神信徒,。這場戰爭已經持續近萬年。若非雅人從未忘記誓言,即使是神靈大軍越過落日平原,兵臨哈薩克時,我們也不曾有過一絲動搖。」他語氣沉穩卻富有力量,「我們思想開放,兼并包容。在精靈老師的無私傳授下,我國的元素工業突飛猛進,戰艇上的利炮,將神信徒驅趕出天空。元素騎士的刀刃割裂神信徒的方陣.……終於在這近萬年的戰爭中,我們諸位看到了一絲勝利的曙光,但是卑鄙的神靈意識到無法靠武力戰勝我們,便開始蠱惑我們保護的人民。」
「他們不是若非雅人。他們把自身的一切不幸,都歸結於元素工業。他們看不到元素工業給他們帶來的保護,卻埋怨元素工業搶走了他們的工作。我們之中也有人懷疑祖先的選擇,選擇了與神靈勾結。神靈派遣了殺手企圖與內奸接應,扭曲我們的思想。幸運的是,在最後時刻弗洛吉薩大師識破了陰謀,精靈再一次拯救了帝國。」
「但我們不得不承認,元素工業大發展時,也的確給我們帶來了一些問題。我們都同意學者馬爾薩斯的理論。我們貴族的花費有力的促進了元素工業的發展,並同時享受了發展紅利,我們上戰場保衛我們的帝國,我們仁慈地給予飢餓的人民麵包.……但是,他們不僅對元素工業發展毫無幫助,還無節制地生育,很快他們超過了土地所能供養的極限。飢餓的窮人更容易神靈蠱惑下更容易屈服,他們無法正面對抗我們。於是潛入陰暗的地下水道,抓住每一個向我們捅刀子的機會。」
「諸位,他們早已經不是我們的人民。而是我們的敵人。」
會議響起熱烈的鼓掌聲。遠比剛才的「帝國萬歲」更為熱烈。
主持人壓下掌聲,高聲問道:「在座各位是否有異議?」
幾乎所有人都把自己的手舉了起來。
史比無比憤怒不解,他的手因憤怒顫抖著,卻又無力抬起來。他想跳上桌子,大喊:「你們在發什麼瘋!」但是那些聳立的手臂卻又好像把他壓在一樣,死死的,他無法動彈半分。
史比終於明白自己為什麼覺得不對。這一切早已事先決定好了,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有他一個人傻乎乎地站出來發聲。他頭也轉問道。
「父親這就是你帶我來的原因嗎?」
史比的父親意味深長地看了自己亡妻的兒子一眼。
「我的孩子,你提到了傳統,很遺憾我們的文學作品和學院教科書里都沒提到過,這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後一次。」
史比凝視著面前虛空,但又好像是在盯著眼前雀躍歡呼要執行「清理」的貴族們。
他父親的話彷彿來自另外一個世界。
「雖然我們的元素工業迅猛發展,但能從事元素工業的工人還是太少,掌握元素之力的貴族更是少得可憐。我們需要更多元素親和度的人民,但在此之前我們必須把一切產能投入與神信徒的戰爭之中,以保衛若菲亞帝國。」
史比緩緩轉過頭,看向自己的父親。父親能讀出史比眼中的疑惑繼續解釋道,
「少量的貴族無法支撐元素工業製造大規模農業。我們必須產出更多元素親和度達標的人。
這是脫離人口陷阱的唯一方法。到時候,我們若菲亞人也能像精靈一樣幸福的活著,但在這之前,需要許許多多先驅者擔負著罪孽前行。」
此次會議后,辰月·史比在自己的魔法塔消沉了幾日。重新走出魔法塔時,他意志堅定,主動向父親請求接過族長的重擔。
自此,兩位好朋友走上了兩條對立的道路。
讓我們視角回到位於卡莫爾城附近地下峽谷的阿卡尼斯身上。經過一夜睡眠后,她恢復了一定地戰鬥力,雖然虛弱一直在吞噬著她意志,但已經沒有什麼東西能阻止了她的腳步,即使是諸神也不行。
阿卡尼斯從曲折的地下通道走了出來。她站在地下峽谷的一個小小平台下,她昂頭挺胸,俯視著峽谷下方,下面堆滿了殘骸。她的心未有一絲憐憫,她轉過身,拂去身後石壁上的灰塵,灰塵后的一行字顯露了出來。
「弱肉強食,大自然母親永不變的法則。——阿卡尼斯到此一游。」
在這行刻得深深字下,又加了一行歪歪扭扭的通用文,「以及,願精靈與元素都去死吧!」
「對,精靈與元素都去死吧,還有帝國。」
阿卡尼斯露出了微笑。帝國將會後悔,自己一手創造出一個多麼可怕的敵人。經過昨晚,她仿若新生,與之前的阿卡尼斯不同。她內心堅定,目標明確,不再會因多餘且無用的情感而分散自己的精力,去做無用功。
她已經在寒冷與虛弱中,籌劃了一個巨大陰謀,它將令古老的帝國在烈火中顫抖。
腳旁的貓忽然發出急促的叫聲,它從兜帽中跳了下來,身軀弓起,毛全立了起來。一顆無顎焦黑的骷髏頭從峽谷下浮起,眼眶冒著紫光。陰謀之神希瑞克察覺到阿卡尼斯心中的陰謀,便對她顯聖。
「我曾經的信徒呀,你準備好重新擁抱我了嗎。」無下顎的骷髏頭對她說,「我能實現你的願望。」
阿卡尼斯未回答,她只是微笑。骷髏頭大笑著,紫光褪去,落向漆黑的峽谷之中。一把如夜一般黑的短劍從上方落下,插入阿卡尼斯腳前的石地上。梅莉在她一旁叫喚著,想阻止她拔出短劍。她完全無視貓的叫聲,拔出了這把短劍。
「影刃。」
熟悉的感覺襲上心頭。她打了一個響指,小臂長的短劍,化為了她指甲縫中的一絲陰影。
貓悲哀地看著這一切。它知道,影刃是阿卡尼斯曾經的武器,是希瑞克賜給她的。自從改信梅立凱之後,她從未再用過。影刃也在一場意外后遺失了。
現在,眼睜睜地看著她走曾經的那條路。貓的心裡難受極了,它叫著,用嘴拉著阿卡尼斯的斗篷,但一切都沒用,就好像試圖擋住命運車輪螳螂般無力。
阿卡尼斯不理會拉扯她斗篷的貓。從口袋中掏出一枚閃亮的訂婚戒指,它在黑暗中散發著微光,阿卡尼斯拋向深淵,戒指像流星一樣在漆黑中劃過小小的光弧,她目送精緻的枷鎖消失在徹底的黑暗中,隨後拖著虛弱的身子走向光明的地表。
她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