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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板著之刑

  「疏明星斗夜闌珊,玉貌花容列女官。


  風遞鳳凰天樂近,雪殘鵲嵒曉樓寒。


  昭儀引駕臨丹扆,尚寢薰爐爇紫檀。


  肅肅六宮懸象魏,春風前殿想鳴鸞。」


  朱祐樘悄悄走進雍肅殿時,李慕兒已沉沉睡去。


  窗口時有刺骨寒風滲入,她卻沒有躲進溫暖被褥中,而是趴在書桌前睡得香甜。手中的筆虛虛倚著虎口,點在紙上花了開去。


  紙上齊整攤著這首詩,應是在給錢福寫信。


  是首好詩。可明明氣魄萬千,卻掩蓋不住字裡行間的寂寥。


  今日定是累壞了,望著她疲憊的睡顏,他如是想著……


  時光回到今兒個午後,朱祐樘在坤寧宮午憩完,皇后突然想聽他彈琴,朱祐樘遣人進去內閣取琴,皇后卻說:「皇上,我的琴我自己日日可以彈,我想聽你撫『清平』,好久沒見到皇上那把琴了。」


  朱祐樘聽完便蹙眉看向了李慕兒。


  李慕兒反應敏捷,推測「清平」一定是他留在雍肅殿那架。清平清平,當初多虧了它,讓自己清心平靜,果然不負其名。


  突生得私心不願去拿,琴兒那麼多,何苦非要那架?遂上前行禮道:「娘娘,臣記得那琴似乎有些髒了,便拿去擦拭了。這來來回回的,恐誤了娘娘興緻。聽聞娘娘的飛瀑連珠乃曠世寶琴,可謂大雅中的大雅,不知臣能否有此眼福得以一窺?」


  那琴是朱祐樘好不容易為她尋來的,李慕兒揣度她應當十分樂意拿出來顯擺。誰料這次她卻似變了性,一口回絕道:「不能。」


  連朱祐樘都覺得有些奇怪了。


  李慕兒無奈,只好說:

  「既然娘娘想聽『清平』,臣現在去取來就是。」


  匆匆回到住處。


  銀耳不在,門卻開著,一股不祥的預感隨之而來。


  果然,琴倒是還在,弦卻斷了一根。


  李慕兒將琴抱起,一肚子的懊惱。


  皇后不過是想找個由頭罰一罰她,何苦要用這種手段?


  這把琴對她而言也許一文不值,對朱祐樘而言不過是其中之一,可對李慕兒而言,卻承載了他太多的情意綿綿。


  李慕兒試圖壓下心頭翻騰的怒意,無果,於是氣沖沖地向坤寧宮回去。


  可還沒走過交泰殿,李慕兒又想通了。


  她可以不顧一切地去找皇后質問,她可以不在乎衝撞皇后帶來的惡果,可是朱祐樘怎麼辦?

  他會左右為難吧?

  她怎麼捨得他為難。


  恍恍惚惚回到坤寧宮,皇后早已做好準備,琴還沒有觸上案幾,就聽她斥責道:

  「女學士,你好大的膽子。這把琴是皇上最喜歡的,你怎麼能這麼不小心?!」


  是嗎?原來是他最喜歡的?

  不是他的其中之一,是他最喜歡的!

  李慕兒下跪認罪:「是臣的疏忽,請皇後娘娘責罰。」


  朱祐樘實在煩這些小肚雞腸,可畢竟僅是些小肚雞腸,只能打個圓場道:「算了,皇后,不就是斷了根弦嘛,拿下去叫人修好便是了。」


  皇后卻使勁握住他手,直視著他的眼睛問:「皇上,琴斷了,也是小事嗎?」


  朱祐樘一時噎住。


  他很想回她一句:你既知那是朕最愛之琴,卻還要動這手腳,「琴」究竟斷在誰手上?


  可終究還是忍住沒說出口。


  李慕兒見情勢不妙,忙插嘴道:「皇後娘娘,臣雖為皇上當差,卻位屬后廷。皇上對屬下仁慈,可皇后掌管後宮,後宮有後宮的規矩,臣知道規矩,臣認罰。」


  皇后這才滿意,放開朱祐樘微濕的手心,轉頭對她道:「女學士深明大義,本宮欣慰。今日罰你,是要你做好后廷宮人的表率,知道自己的職責,認清自己的身份。」


  「是,臣謹記皇後娘娘教誨。」李慕兒深深叩首。


  然後她很不幸地被罰一個時辰的板著。


  步出坤寧宮外,面向北方站定,彎腰伸出雙臂,雙腿不容有一絲彎曲,用手直直地扳住兩腳。


  「看,那不是女學士嗎?」


  「咦,是啊!這女學士最近可是宮裡的風雲人物。」


  「可不是嘛!不過聽說萬歲爺和太後娘娘都青睞她,怎的今日受罰了?」


  「噓,小聲點,上頭的心思咱們哪能隨意揣測得清啊。」


  ……


  李慕兒深吸口氣,無視身旁來往宮人議論,盡量想些事情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晚上要給兄長寫封信,前天托錦衣衛帶出去的信不知收到沒,怎的還沒回?

  驄哥哥不知最近可好?好久沒見他進宮了。


  青岩姐姐的病有沒有好轉?對了,她還沒向朱祐樘提過,或許宮內太醫醫術高明,可以求他幫幫忙。


  還有……


  坤寧宮裡偏在此時傳出了陣陣琴音,以及皇后婉轉動聽的歌聲:

  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同居長干里,兩小無嫌猜。


  十四為君婦,羞顏未嘗開。


  低頭向暗壁,千喚不一回。


  十五始展眉,願同塵與灰。


  常存抱柱信,豈上望夫台。


  十六君遠行,瞿塘灧預堆。


  五月不可觸,猿聲天上哀。


  門前遲行跡,一一生綠苔。


  苔深不能掃,落葉秋風早。


  八月蝴蝶黃,**西園草。


  感此傷妾心,坐愁紅顏老。


  早晚下三巴,預將書報家。


  相迎不道遠,直至長風沙。


  琴音水波流轉,歌聲清揚婉約,李慕兒卻第一次被虐得想哭。


  板著對她而言並不算苦,那三年練武的時光比這辛苦過百倍。


  她想哭,為自己沒有在十四歲時遇見他。


  沒有與他同看青梅青的緣分。


  沒有與他比翼入蒼雲的機會。


  也多虧,板著的這個姿勢,將她眼淚生生地倒了回去。


  小時候常被罰倒立,久而久之已不覺得是受罪,更像是練功的必修之課。可今日才發現,原來將腦袋倒過來,居然可以控制自己不哭出來。


  受了大概半個時辰,何文鼎來尋朱祐樘去午朝時,看見了李慕兒,他驚訝跑過來,蹲她旁邊說話:「這是怎麼了?你又惹到皇后了?」


  李慕兒無奈欲點頭,卻發現點頭也困難,只好吃力答:「是啊,今兒惹大了。你快去找皇上吧,別耽誤了公務。還有,你千萬莫替我求情,否則我定要被多罰幾個時辰了。」


  何文鼎咬咬下唇,百般不甘,終究還是依了她道:「好。那……你還好嗎?」


  李慕兒努力從喉嚨里發出一絲笑來,「沒事兒,我能倒立兩個時辰,你要看嗎?」


  何文鼎忙搖手,「別別別,你真是個缺心眼兒!那……我真走了,祝你,額,早些受完罰。」


  何文鼎一步三回頭地往坤寧宮進去,盞茶工夫后隨朱祐樘一起出了來,可腳步聲卻遲遲不曾繞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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