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七章 滅國平蕃第一功
和林城。
大火已經從和林王城的北側升起,而明軍騎兵正沿著道路砍殺負隅頑抗的蒙古士卒。寬闊的宮內道路上撒落著價值不菲的金銀細弱,不過相比於性命這些已經變得一文不值。
還沒有等明軍沖入宮城,蒙古人就開始在幾處大殿點火,一來是為了防止這些象徵蒙古輝煌與榮耀的殿宇遭到明軍的侮辱和踐踏,二來也是為了掩護突圍撤退的阿裏海牙等人。這些耗費巨資、雕樑畫棟一般的宮殿,就像是點燃的巨大火炬,向著征服者們展現蒙古最後脆弱不堪的頑強。
草原上風大,這大火很快就熊熊燃燒起來,一座座宏偉的宮殿吞噬在無邊無盡的火舌之中。
「一如當年的臨安啊。」兩淮軍督導陳炤策馬走在王城寬闊的御道上,環顧四周,忍不住感慨一聲,「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東,這風水輪流轉,終於輪到了蒙古韃子的頭上。」
周圍的將領們都是屏住呼吸,靜靜看著在大火中苟延殘喘的宮殿樓台,還有那些倉皇逃竄的人們。當初葉應武為了掩護臨安百姓出逃而不得不火燒臨安,曾幾何時,大明的鐵蹄踏入和林城,蒙古人也點燃了這些象徵他們輝煌征服歷史的殿宇。
當年帶著宋度宗投降的賈似道、凶神惡煞一般沖入臨安的張弘范,或許怎麼都不會想到,華夏真的有殺入和林、火燒蒙古宮殿的這一天,偌大的宮殿群,在明軍騎兵的鐵蹄下和呼呼燃燒的大火之中發抖,大火舔舐的空氣讓一切都有些扭曲。
明軍並沒有著急搶救,和林的金銀珠寶本來就不多,因為忽必烈一直有遷都中都北平的打算,所以主要的古玩字畫、金銀庫藏都提前一步轉移到了北平,作為建都所需物資消耗的財富準備,另外還有很多從女真人手中搶過來的寶貝也都留在北平,這些東西早在上一次幽燕之戰中就已經變成明軍的戰利品。
這一次攻破和林,明軍主要為的還是那些工匠以及大型器械的設計圖紙,而這也是為什麼明軍剛剛入城就直奔各處府衙。
「東西兩側城門都派人堵截了么?」陳炤眉毛一挑,「局勢惡劣到這個地步,蒙古韃子肯定不會坐以待斃。」
幾名將領同時一拱手:「還請督導放心,放虎歸山、後患無窮的道理我等明白。」
就在此時,東門那邊殺聲突兀響起,陳炤笑了一聲:「倒是所料不差,現在的蒙古韃子想必也沒有那麼多兵力聲東擊西了,走,咱們就去湊湊熱鬧,說不定這一網下去還能抓到不少大魚。」
幾名將領都面露笑容,蒙古人最後保護著突圍的,肯定都是大魚。其中一名旅長笑著說道:「督導,咱們這是不是有些不厚道,天武軍江將軍可是從南門發動進攻了,要是讓他知道最後這幾條大魚都落在咱們手裡,恐怕會忍不住罵娘吧?」
「罵娘就罵娘,他這個拚命三郎的戰功已經不少了,哪能全成他的?」陳炤嘿嘿一笑,狠狠一抽戰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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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中馬槊洞穿一名蒙古士卒的胸膛,江鎬猛地抽出馬槊,看也不看在不遠處綻放的這一朵奪目血花,手中長槊高高舉起,鮮血順著長槊流到他的手臂上,而在手臂上實際上已經有厚厚一層結痂的血液。
無數的騎兵呼嘯著從江鎬身邊掠過,將蒙古士卒艱難組織起來的防線沖的七零八落。一面面黑色的旗幟被馬蹄狠狠的踐踏、蜷縮,一如很多很多年前在戰場上被丟棄的前宋赤色旗幟一樣。
明軍騎兵輕易的炸開了王城的南門,因為北門被先一步攻破,所以蒙古士卒並沒有在南門外堅守,這站出來抵抗的蒙古士卒多數都是落在後面或者奉命斷後的,只不過在明軍騎兵面前,他們只有死路一條。
「殺!」江鎬大吼一聲,手中的馬槊橫掃,幾名蒙古士卒慘叫著倒下。而後面的騎兵從他的兩側沖入城門,旋即沿著城牆兩側奔走廝殺,而江鎬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縱馬直衝入城門當中。
寬闊的御道一直向前通到大殿,而御道兩側的宮殿已經被大火吞噬,只有這中間的大殿尚且驕傲的佇立在滾滾濃煙中,佇立在飛馳的明軍騎兵馬槊之下。江鎬搖了搖頭,就算是這大殿建設的再怎麼高大雄偉的,在現在他們的眼中也不過是匍匐的巨獸,隨時都可以取其性命。
「南蠻子!」一隊蒙古士卒在一名百夫長的帶領下衝出大殿,見到迎面衝上來的明軍,紛紛大吼著撲上來。而幾名親衛下意識的想要將江鎬護在後面,江鎬冷笑著伸手撥開他們,徑直提著自己還帶鮮血的馬槊沿著台階向上走去,而明軍將士不斷地從他身邊越過,沖入敵陣當中。
這不過百人的蒙古士卒很快就被有如潮水湧上來的明軍吞沒,只剩下那名看上去還有些驍勇的百夫長在苦苦堅持。江鎬看了也不看這個百夫長,徑直在他的身邊走過。百夫長看著近在咫尺卻又轉瞬越過自己的這名明軍大將,忍不住大吼一聲便要縱身而上。
不過迎接他的不是江鎬手中的馬槊,而是另外兩名明軍都頭,一人一腳踹在他的膝蓋上,讓百夫長吃痛跪倒在地,而另一人則是乾脆利落的手起刀落,已經取了他的項上首級。
鮮血濺在兩名都頭身上,也濺在不遠處江鎬身上。江鎬皺了皺眉,沒有多說什麼,踹開半掩的大殿殿門,大步邁入昏暗的大殿之中。這唯一一座還沒有被大火吞噬的宮殿上,一道瘦削的身影孤單單的站在王座下。
「將軍!」幾名士卒同時握緊佩刀,警惕的環顧左右。
江鎬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擺了擺手讓他們退下,大步走過去,還沒有靠近那人,手中的馬槊便往旁邊的柱子上狠狠一插,上下打量一番那人,淡淡說道:「不知道是蒙古哪位相公當面?」
伸手整了整衣襟,安童伸手撫胸行禮:「蒙古左丞相安童。」
「大明天武軍將軍江鎬。」江鎬饒有興緻的一拱手。
「老江,你別衝動!」就在這時,尹玉三步並作兩步沖入大殿之中,看著互相行禮的兩個人,當即嚇了一跳,訕訕的看向旁邊的江鎬。
江鎬一時間哭笑不得,自己在老搭檔心裏面留下的殺戮形象估計這輩子是抹不去了。而尹玉也平靜下來,畢竟相比於江鎬,他的心態更要穩重幾分,剛才如果不是因為擔心江鎬將俘虜殺的乾淨,他絕對不會如此失態。
安童並沒有笑,對於現在的他來說,又如何笑的出聲。他默默的環顧四周,不久之前這裡站滿了蒙古的文武精英們,阿術、劉秉忠、伯顏、史天澤、真金太子、張柔、張弘范、阿塔海等等,可以說這是蒙古自成吉思汗之後最為輝煌的一代,而坐在上面汗位上的更是被看做「天之驕子」的忽必烈大汗。
可是這一切都隨風煙消雲散,曾幾何時,現在只有安童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這裡,面對鋪天蓋地而來的明軍。這些象徵著蒙古輝煌的文武英才,都已經隨風飄散,再也難以尋覓到他們的蹤影。
「只剩下某自己了啊······」安童轉過身,重新看向江鎬,搖了搖頭,「某心中所想,恐怕兩位將軍也能明白,這一次要多謝江將軍成全了。久仰江將軍大名,今日得見,果然是麒麟人物,某這一戰,輸的不怨。」
話音未落,安童已經抽出佩刀,乾脆利落的在脖子上一橫,一股血箭噴洒出來,斑斑點點,濺滿江鎬和尹玉面前的地面。尹玉剛想要上前,卻被江鎬伸手阻止了。輕輕嘆了一口氣,尹玉也明白過來:「難怪你沒有像往常一樣直接衝上去,因為你早就猜測到了他會選擇這樣的道路?」
「此人雖然難以力挽狂瀾,但終究也算是一條值得尊敬的好漢了。」江鎬搖了搖頭,「忽必烈選出他來坐鎮和林,倒是有幾分眼光。讓人妥善掩埋安置了吧。」
尹玉點了點頭下去吩咐。而江鎬徑直邁步繞過安童的屍體,他的腳步在王座的台階下停住,剛才安童就是站在這個位置。抬頭看向那座傳聞是從女真人的中都搬出來的王座,也看著那王座上散發出來的金燦燦光芒,臉上露出一抹笑容。
「怎麼了?」尹玉重新折回,看著怔在那裡怔怔發獃的江鎬,不由得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江鎬輕笑一聲,一努嘴說道:「某在想象忽必烈這個老兒當年坐在王位上是怎樣的頤氣指使,只是可憐一切都化為一抔黃土了。」
「什麼時候你都這麼動輒就思緒萬千了?」尹玉忍不住打趣道,要知道在這之前,江鎬最喜歡做的都是打打殺殺,就算是勉為其難動動腦子也是為了更好的打打殺殺,像這種憂思過往的情況還真是第一次見到。
江鎬轉過身,一抹陽光灑入大殿之中,照亮半邊大殿,也照亮了安童躺在地上的屍體,鮮血、屍體構成的末日景象,讓江鎬這種屍山血海中殺出來的人,也不由得眯了眯眼,良久之後,方才喃喃說道:
「當初他們嘲笑我們是天傾之下、不自量力,是負隅頑抗,而今日,我們站在這大殿上,正好告訴他們,什麼是——從未被征服。」
尹玉同樣陷入沉默之中,隨著江鎬的目光看著那一抹陽光將瀰漫著血腥味道的大殿照亮,不過轉瞬又消散,太陽愈發偏西,黑夜即將來臨。但是尹玉知道,今天的和林必然是一個不夜城。
這百年來,前赴後繼倒下的將士們,用他們的鮮血和生命換來了今天的勝利,換來了這來之不易的光芒。他們在天傾之下苦苦支撐,他們在赤色旗幟下無所畏懼的向敵人衝鋒,他們在無邊無際的草原上策馬賓士······這一道道身影匯聚成永恆不熄的生命中之河,涌動著向前,一代又一代,生生不息,就算是付出再多血肉代價,他們也不曾退縮,他們的子孫也未曾退縮。
正如江鎬所言,這個民族,這個曾經一次又一次只能擁有半壁山河的民族,千百年來經歷了太多的血火磨難,卻從未被征服。
「啟稟兩位將軍,蒙古韃子正在從東門突圍!」一名都頭大步走過來說道,「從北門衝進來的陳將軍已經帶著一隊人馬追上去了。」
江鎬怔了一下,下意識的回頭看向不遠處安童的屍體,搖了搖頭說道:「這傢伙或許還想拖住我們,可是他把一切都想得太簡單了,如是沒有提前布置,某又如何有耐心站在這裡和他閑扯兩句?」
尹玉輕笑一聲,搖了搖頭,你總共說了一句,也好意思說「閑扯兩句」,也不嫌臊得慌。不過他這一次倒是沒有揭穿江鎬。畢竟對於江鎬來說,能停下來扯一句就已經算不錯的了。
而江鎬並沒有注意到自家的搭檔臉上滿滿都是吐槽的神色,徑直向著殿外走去:「老尹,雖然陳炤他們幾個早就將蒙古韃子最後這幾條大魚看成囊中之物,那咱們也不能讓這幾個傢伙吃肉又喝湯,說不定還有些漏網之魚,不管是多大的熱鬧,某江鎬一定得幫幫場子!」
尹玉哈哈一笑,快步跟上江鎬。
滅國大功,一輩子估計也就只有這一次,與其站在這裡對這一具屍體長吁短嘆,倒不如拼盡一切再去博取更多的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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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馬嘶鳴之聲不絕於耳,不斷有蒙古士卒中箭倒下,整個東門內外已經被滾滾煙塵所籠罩。城外的阿塔海帶著軍隊想要衝進來,而城內突圍的蒙古軍隊也想殺出一道口子,可是落在明軍手中的東門就像是鑲嵌在萬軍叢中的一顆釘子,無論他們如何拼搏廝殺,都難以撼動。
一面滿是箭孔的赤色旗幟驕傲的在城頭上飛揚,而明軍騎兵沿著城牆呼嘯而來,同時刺入蒙古軍隊當中,無論百夫長和千夫長們如何嘶聲怒吼吶喊,麾下的士卒都沒有了抵抗的鬥志。
這些護衛在王城的士卒一般都是王公貴族家的子弟,雖然蒙古人從小就要掌握的騎射等技能還是會的,但是大多數都已經變成和南宋禁軍一樣的花架子,和能夠拉出去充當絕對主力的怯薛軍有著很大的區別。怯薛軍雖然也多是勛貴子弟組成,但是畢竟鋼鐵般的紀律和訓練手段足夠讓他們保持不亞於前輩的戰力。
如果說打順風仗,這些傢伙或許還算是可以,但是如此亡國之危機面前,大多數人已經沒有鬥志了。誰都知道繼續向前只有死路一條,明軍不斷甩出的火器以及呼嘯而來的箭矢,讓很多實際上從小都沒有怎麼走出和林城的士卒肝膽俱裂。
「娘親,娘親。」年幼的闊闊出被察必皇后伸手摟住,死死抓著娘親的衣服,廝殺和怒吼在年幼的蒙古可汗耳畔迴響,更是讓他下意識的往察必皇后懷裡縮了縮。
「還好來的及時!」馬蹄聲愈發密集,一隊明軍騎兵從斜地里衝出,沿著明軍和蒙古軍隊糾纏而打開的缺口直奔向車駕,周圍護衛的蒙古士卒雖然都是精銳的怯薛軍,可惜他們的數量實在是太少了,而迎面而來的江鎬顯然也沒有打算給他們展現自己的機會。
火銃的沉悶響聲接連不斷,一名一名蒙古士卒慘叫著倒下,親自駕車的阿裏海牙看著迎面而來的明軍騎兵,一把抽出佩刀,只不過他剛剛向前衝出兩步,手中揮舞的馬刀就被一把馬槊攔住,尹玉哈哈一笑,手中馬槊猛地向上一抬,那馬刀直接被磕飛出去。
阿裏海牙低呼一聲,尹玉已經隨手丟了馬槊,手中持刀在手,策馬向前一步,刺入他的胸膛。
這位蒙古怯薛軍大將的屍體倒在車駕上,鮮血順著車轅流入簾幕之內,而江鎬眉毛一挑,並沒有著急下手。等到陳炤帶著一隊騎兵飛快趕到,他才對著陳炤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陳炤苦笑一聲,沒有想到最後還是被這個傢伙佔了便宜,還得賣給他人情。不過此時陳炤也沒有過多猶豫,兩支馬槊同時伸出,挑起車簾。
馬車中察必皇后帶著年幼的闊闊出汗低頭伏倒,只是將印綬高高舉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