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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七章 再回首是百年身(下)

  然而狄孟帶著第一師在高樹坡一場血戰,卻徹底把這些觀望的土著人給打醒了。那些氣勢洶洶而來的蒙古人,在明軍的面前終究撞得頭破血流,而土著人在高樹坡那隆隆的炮火中,也終於意識到,在明軍的火器面前自己是多麼的渺小。


  更主要的是高樹坡一戰,明軍用鮮血和炮火實實在在的告訴土著人,蒙古就算是軍隊數量多,也算不得什麼。


  蒙古人對付真臘人,或許就像砍瓜切菜一樣,而大明對付蒙古人,又像是砍瓜切菜一般,雙方就像不在一個等級上的敵人。


  所以幾個部落在高樹坡之戰後抓緊過來請罪,雖然算起來他們也就是有個沒有及時傳遞消息的罪過,但是正是這個小小的罪過,導致第一師險些對高樹坡的情況作出誤判,如果不是狄孟和蔣紹小心行事的話,恐怕高樹坡就是第一師折戟沉沙的地方了。


  「高樹坡一戰,原本你們應該做好的哨探成了什麼樣子,想必你們也清楚,」婁勇過了良久方才不慌不忙的說道,「我大明不需要在關鍵時候臨陣脫逃的盟友,如果你們不想幫助大明的話,那就敬請離開,我明軍除非有特殊情況,還是會念及舊情,不會對諸位下手,之後這蒙古韃子由我們自己來打,就算是沒有你們的幫助,我大明將士也不會怕了他們!」


  幾名土著酋長臉上露出懊惱的神色,這些天朝上國的將軍們就是沒有那些商人和官員們好說話,但是現在他們別無選擇啊。就算是婁勇口口聲聲說著不會找他們的麻煩,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他們也得有膽子相信啊,畢竟現在明軍已經陸續展開,不少土著部落外面就是明軍的火炮陣地,那些曾經將高樹坡削取一層的強大器械,顯然並不介意在跟蒙古人打招呼之前先狠狠的收拾他們一頓。


  而現在婁勇在這西暉鎮的城牆上接見他們,身後跟著將領,周圍的士卒更是虎視眈眈,這分明就是一副問罪的架勢,讓這幾個酋長背後直冒冷汗,不知道他們準備好的替罪羊能不能頂住。


  「我等此後必然緊追天朝上國之步伐,天朝上國旗幟所向,便為我等將士浴血廝殺之方向,還請天朝上國將軍不吝指使。」幾名土著酋長同時拜倒在地,同時他們的屬下舉著幾個盤子走過來,將盤子上蓋著的布掀開,擺在上面的赫然是幾個人頭。


  其中一名酋長低著頭說道:「這是高樹坡一戰本來應該前往探查的人首級,他們幾個辦事不利,導致天朝上國軍隊險些受到蒙古韃子的埋伏,罪大惡極,所以我等自作主張按照族中規矩將他們梟首敬獻給天朝上國諸位將軍,以求諸位將軍寬恕罪過。」


  婁勇挑了挑眉,讓知道秘密的人閉嘴,最好的辦法就是殺了他們,而這幾個土著酋長顯然毫不猶豫的選擇了這幾個傢伙背鍋。這是土著部落的內部事,婁勇也不想多管,他在意的是土著人之後的態度,既然土著人已經自己把這個台階送過來了,那他自然也沒有不用的道理。


  「人死了,這件事也就至此作罷,」婁勇淡淡說道,「幾位請起來吧,之後我大明想要和蒙古韃子在這西暉鎮外一較高下,還得有賴諸位的幫忙,某隻希望諸位不要辜負大明的期望,也不要辜負大明的付出。」


  「我等不敢!」這幾名酋長異口同聲的說道,能夠感受到他們明顯鬆了一口氣。顯然婁勇並沒有真的打算追究責任——如果追究起來的話恐怕他們幾個的腦袋也都保不住了,至於之後怎麼做,不用婁勇說他們也都清楚。


  看著那幾名酋長顫顫巍巍的離開,樓勇搖了搖頭,而站在他身後的孫俊有些詫異的問道:「將軍,怎麼能這麼就算了,這些傢伙害的第一師險些全軍覆沒,將軍如此處置的話,恐怕無法給狄將軍他們交代啊······」


  婁勇狠狠一錘城牆,沉聲說道:「這些傢伙出爾反爾,難道你以為某就不想殺了他們么,如果不是狄孟還有點兒腦子的話,這一次恐怕第一師就要交代在高樹坡了,沒有了第一師,憑藉這兩個旅,如何守得住西暉鎮?這些該死的土著險些把我們推入萬劫不復之中······」


  頓了一下,婁勇聲音有些低落,無奈的看向孫俊和素格力:「可是現在正是用人之時,只要這些傢伙在之後能夠出力,對於我們的幫助依舊很大,大明想要在這西暉鎮拖住蒙古韃子,不能沒有他們啊。」


  孫俊和素格力對視一眼,都陷入了沉默。


  正如婁勇所說,就算是這些土著,終歸也是可用之兵,只要能夠用上,對大明至少是有利的。


  「你們也別閑著了,現在立刻率軍前去瓦台和齡坡,」婁勇沉聲說道,「蒙古韃子就算是越過了高樹坡,某也不能這麼輕鬆就放他們進來。」


  這西暉鎮雖然地處要害,但是因為城池狹小,實在難以長期據守,所以婁勇現在要做的就是盡一切可能將戰線拉長,避免直接和敵人在西暉鎮前決戰。


  「諾!」孫俊和素格力急忙走下城。


  而婁勇緩緩抬頭看向遠處,這個時候他突然間想起來陛下曾經告誡過他們,沒有加入大明軍隊體系的南洋人不足為憑,甚至就連三佛齊這等完全採用大明軍隊訓練方式的附屬國軍隊,都不能完全相信,而今天這些土著的表現無疑就在印證陛下這句警告。


  「臣,有負陛下之託啊。」婁勇閉上眼睛,喃喃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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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京,紫宸殿。


  葉應武默默地看著正交頭接耳的大臣們,這一刻葉應武突然有些明白,趙家老大和老二弄出來的這帽翅似乎還真的是個不錯的東西。張全站出來意味著世家是想要放手一搏了,畢竟張全這個兵部右侍郎絕對不是其餘小小的主簿能夠比的上的,可以說今天朝堂上世家的主要代表就是昝萬壽和張全。


  世家的戰術自然很清楚,想盡一切辦法拖下去,因為他們清楚,現在的葉應武根本沒有辦法拖,無論是南洋和北洋的戰事,還是遼東的叛亂,都容不得拖,只要把事情拖到這上面來,葉應武想要通過刑部的判決來對世家發起的全面反擊就只能向後放,這就給了世家更多調動資源和喘息的機會,畢竟世家在沒有辦法逼迫葉應武讓步之後,所能做的就是盡最大可能確保自己不被葉應武徹底碾壓,甚至尋找機會反殺回來。


  葉應武輕輕咳嗽一聲,整個朝堂上登時安靜下來。


  「討論完了?」葉應武淡淡說道。


  下面文武官員——包括文天祥等站在葉應武這一邊的官員——都不知道陛下想要幹什麼,此時都只能屏住呼吸靜靜聽著。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無論同意與否,都得先聽葉應武說出來。


  「遼東這事沒有那麼複雜,」葉應武端起來茶杯不慌不忙的喝了一口,「我華夏和女真人之仇恨,可從來沒有因為一次蔡州之戰就化解。或許前宋沾沾自喜,但是朕以為,靖康之難的恥辱,必須用女真人的鮮血來沖刷。現在女真人已經送上門來了,也就沒有什麼好糾結和猶豫的了。就在昨天晚上,朕已經下令兩淮軍出關,和鎮海軍一起平定叛亂。」


  下面大臣們不約而同的輕輕吸了一口氣,「殺」這個命令一旦下出去,所到之處可就是血流成河啊。陛下手段之狠辣,一如既往。而葉應武似乎也並不想在這個問題上過多糾纏,直接說出自己下達的命令,就分明是想要將這個話題結束。


  張全毫不猶豫的說道:「陛下,平亂當為重中之重,但是臣所彈劾之大臣也應負責,此亂之起,並無徵兆,席捲遼東,幾位相公當有不可推卸之責任,還請陛下考慮!」


  「那敢問張相公,遼東為女真人聚集之地,我大明官員和將領身在遼東,當為身在暴民之中,暴民圖謀不軌,換做任何人恐怕也只能後知後覺吧,」陳宜中站出來朗聲說道,「還請張相公異地而處之,若是張相公身在遼東險惡之地、暴民包圍之中,進退維谷唯有血戰,而此時朝廷卻在商議如何為你定罪,張相公可能心安?」


  「為大明之臣,便是九品芝麻官,亦當全力以赴,何談心安?」張全有些不屑的一挑眉。


  陳宜中笑了一聲,並沒有接他的話茬,而是沖著葉應武一拱手:「啟稟陛下,張相公既然有如此信心,還請陛下撤去遼東兩淮軍王將軍之職務,以責罰王將軍未能察覺事變之罪過,而讓張相公代之。同時調王將軍入京擔任兵部右侍郎,奪其兵權、降其官職,可為懲戒。」


  「臣附議!」幾名御史在陳宜中說完便大步站了出來。


  而張全和昝萬壽臉色都是一變,誰都沒有想到陳宜中竟然弄出如此釜底抽薪之狠毒計策。朝堂之上站在世家這邊的官員本來就不多,正和世家在地方上佔據的優勢成對照,張全作為其中官職最高的一個,自然是世家能夠拿出手的壓箱底之人,此次不惜亮明身份上場,就是為了盡最大可能拖延時間,但是讓張全出面可不意味著讓張全丟了這個官職。


  這兵部右侍郎看上去並沒有如何舉足輕重,但是卻是世家鑲嵌在朝堂上的一顆釘子,而現在陳宜中明顯就是不惜以將王安節調回來作為代價,也要將這個釘子拔掉。


  從大局來看,這個代價是值得的。


  尤其是在場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兩淮軍是大明的兩淮軍、是陛下的兩淮軍,是由葉應武的岳父老丈人王安節和簡拔的寒士陳炤親手鍛造的利劍,其對大明和陛下的忠誠無需多言,張全前去兩淮軍,不就等於羊入虎口么?


  無論是昝萬壽還是張全,都沒有幻想著以為自己能夠將現在哪一支主力戰軍控制到手,畢竟這些主力戰軍是葉應武崛起的根本,如果連主力戰軍都把握不住,葉應武這幾年的心血就全都白費了。


  所以陳宜中這麼做,看上去是在貶謫王安節,但是實際上卻是將朝廷上這最大的一個窟窿補上了,到時候朝廷擬定的旨意,世家再也沒有人能夠在朝堂上起到反對或者拖延的作用。


  這是反將一軍啊。


  昝萬壽當即毫不猶豫的說道:「張相公、陳相公都未免言重了,啟稟陛下,臣以為當務之急是抓緊平定女真人的叛亂。」


  葉應武點了點頭,笑眯眯看向未免有些氣餒的張全——葉應武也沒有指望著張全和昝萬壽會真的傻到允許他們如此調動——不慌不忙說道:「朕以為昝卿家的建議不錯,兩位都是我大明之棟樑,沒有必要為了此事而爭執,既然遼東的事朕已經有所安排,那就先按照朕安排的去做吧,至少也算是給王卿家、趙卿家他們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


  昝萬壽輕輕吸了一口涼氣,戴罪立功,現在他巴不得王安節和趙文義沒有罪呢。


  葉應武很乾脆利落的化解掉了這一次世家的拖延,接下來恐怕就要迎來反擊了。昝萬壽微微低頭,他不知道葉應武給自己準備了什麼,但是他總有一種不詳的預感,整個大朝會開始就笑裡藏刀的陛下,再加上咄咄逼人的陳宜中,隨時準備落井下石的文天祥、汪立信等人,這一場大朝會與其說是雙方針鋒相對的戰場,倒不如說是給昝萬壽他們布下的一個天羅地網,一開始他們並沒有察覺到,但是現在隨著他們不斷掙扎,這網也開始收緊。


  昝萬壽不是一個膽小和瞻前顧後的人——否則他也不可能統領川蜀各路大軍和蒙古人糾纏對峙這麼長時間——所以他並不後悔自己做出的選擇,無論是雷霆還是雨露,既然來了,那就接著。下意識的微微抬頭,昝萬壽正好看見一側的張全在有意無意的顫抖,這讓昝萬壽心中暗暗嘆息一聲,如果說真的有什麼不如意的,恐怕就是自己的這個搭檔實在是有些爛泥扶不上牆啊。


  看看站在葉應武那邊的,文天祥、劉師勇、謝枋得等等,人才濟濟,而站在世家這邊的,除了自己尚且有周旋之力,張全等人雖然身居要職,但是又怎麼是文天祥、陳宜中他們的對手,只是被繞了一下子就險些把自己繞到給敵人挖的陷阱中去。


  雖然昝萬壽不後悔自己的選擇,但是這一剎那他也不可遏抑的感受到,世家曾經呼風喚雨的時代即將過去,以白鷺洲書院出身官員為代表的新崛起的學院派士人和以郭守敬、陳元靚等工部官員為代表的工商階層終將會取代世家的位置,成為皇家新的擁躉者和天下權力的宰執者。


  身為一個實際上也就是和朝中六部尚書同等級別的行省安撫,昝萬壽自問自己沒有那麼高遠的眼界,能夠看得清楚十餘年甚至百年之後的變化,但是他可以清楚的感覺到,相比於從前,有什麼東西發生了改變,而很有可能他就是這改變過程中的犧牲者。


  就在昝萬壽心中有些惴惴不安的時候,刑部尚書夏士林快步走出來:「啟稟陛下,南京城世家煽動百姓作亂一案臣奉皇命已經審核清楚,並與同審的吏部汪相公、御史台陳相公商議后,聯名上奏。」


  整個朝堂上,鴉雀無聲。


  張全下意識的伸出衣袖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而昝萬壽的嘴角邊不由得露出一抹苦笑。


  上來就是這件事,陛下的反擊單刀直入,這是想要一刀致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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