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六章 再回首是百年身(上)
如果能夠走到少傅的位置上,就算是留下一點兒黑歷史又能怎樣?
只不過很顯然昝萬壽選錯了對象,因為黃鏞是認死理反對黨爭的人,當初他能夠站出來反對丁大全和賈似道結黨營私,現在對於已經有結黨傾向的世家自然也是沒有什麼好感,不過多年的宦海浮沉,已經讓黃鏞清醒和冷靜了很多,所以他只是選擇不參與、不積極,但是也不多說多做,想要讓他像當初那樣慨然上書自然是不太可能的了。
只是黃鏞沒有想到,自己不去招惹世家,世家卻招惹上門來了。
現在昝萬壽的算盤黃鏞看不清楚,但是他自己還是心知肚明,如果就此站出去的話,那恐怕就要徹底將自己擺在朝廷的對立面了。黃鏞也不傻,畢竟都是當年從丁大全和賈似道當權時候大風大浪之中過來的人,他知道只要今天自己硬著頭皮答應了,那麼以後肯定會被世家們一而再、再而三的拉攏,再加上他今天就被打上的世家標籤,之後若是陛下對世家下狠手的話,他就算是有九條命也逃不過。
這個時候,黃鏞寧肯承認自己才疏學淺、當不得大任。
昝萬壽微微側頭看向臉上已經流出汗水的黃鏞,輕輕咳嗽一聲:「黃相公考慮的清楚了么?」
黃鏞臉色發白,雙手有些顫抖,在昝萬壽並不高的聲音之中,他分明聽出了威脅的意味,這讓黃鏞多少有些猶豫,不過他猶豫的是怎麼出面拒絕昝萬壽,而不是是否接受。
不過黃鏞也有些擔憂,畢竟如果昝萬壽他們想要摘掉他的烏紗帽,也不是沒有這個本事,尤其是現在陛下一直沒有表態,讓黃鏞還真的不知道應該如何抉擇,多年官場的磨礪出來的經驗,在此時此刻看上去是那麼的單薄和脆弱,大明朝廷上的暗流涌動就算是黃鏞也有些看不明白。
陛下到底是打著什麼算盤?而他黃鏞又該如何才能在這旋渦面前全身而退在,衣不沾水?
沉默了良久,黃鏞終於下定決心,顫抖著站出來,盡量保持自己聲音的平穩:「臣無能,辜負了陛下和昝相公的厚望,還請陛下另擇賢才。」
昝萬壽臉上露出詫異的神情,然而旋即這神色便消失得無影無蹤,顯然黃鏞的拒絕出乎他的意料,不過這並不代表他沒有其餘的準備,不過就當昝萬壽準備開口的時候,陳宜中也是毫不猶豫的向前踏出一步,大有搶在昝萬壽前面的架勢,而其餘官員們也都是按照派別向著對方怒目而視,一時間大殿上劍拔弩張,恐怕只要一言不合,這紫宸殿上就會上演一場「全武行」。
坐在上面的葉應武擺了擺手,顯然他還不想要自家文武官員在紫宸殿上大打出手:「昝卿家和陳卿家舉薦的人才都不合適,朕也有些失望,而想必昝卿家繼續舉薦的話,恐怕陳卿家也不會同意,這樣未免有傷朝廷上臣子間的和氣。」
昝萬壽怔了一下,有傷和氣?陛下有沒有搞錯,如果朝堂上的臣子同氣連枝的話,那皇家的末路就要到了,也只有這樣分庭抗禮的現象實際上對葉應武最為有利,一團和氣的朝堂可對葉應武沒有什麼好處。
陳宜中卻是並沒有多說,只是沖著葉應武鄭重一拱手。見陳宜中如此,昝萬壽也不得不閉嘴,靜靜看著葉應武接下來想要說什麼。畢竟現在無論他們怎麼糾結或者相互攻訐,實際上最後還得靠葉應武來決定,不過無論怎麼說,很顯然是葉應武最中意人選的李嘆被否決掉了,葉應武剩下的人選可不怎麼多。
葉應武端起來茶杯不慌不忙的喝了一口,看著下面瞪大眼睛、面紅耳赤的臣子們,微笑著說道:「既然諸位臣工多有爭執,那朕就找一個公認的不偏不倚的人來推薦。」
公認的不偏不倚?
下面的大臣們對視一眼,旋即在自己身邊的人身上掃來掃去,不過很顯然怎麼找都找不到一個不偏不倚的人,甚至包括站在最前面的文天祥和劉師勇,他們的意見都很難說是不偏不倚。
就在這個時候,昝萬壽的目光落在了側後方一個人身上,頓時忍不住輕輕吸了一口涼氣,他知道葉應武說的這個人是誰了。而下一刻,葉應武沉聲說道:「郭卿家,不知道你是怎麼看的?可有能用之人才,推薦給朕?」
郭守敬怔了一下,急忙站出來,顯然他還有些發懵,沒有想到自己就是葉應武口口聲聲強調的不偏不倚的人。如果說朝廷上所有大臣就算是沒有被捲入這旋渦之中,那也多少對這愈演愈烈的激烈矛盾有所關注,但是還真的有那麼一個人,對這鬥爭一點兒興趣都沒有,甚至連了解的興趣都一概欠奉,這就是工部尚書郭守敬。
他自從熱氣球研究成功之後,就一直和工部的大多數官員一起蹲在將軍山加班加點,新式器械從實驗到量產可不是那麼簡單的,中間還需要有很多的努力,以至於郭守敬甚至連回家的時間都很少,基本上就一直待在將軍山那幾乎與世隔絕的地方,如果不是今天郭守敬作為工部尚書,頂著兩個黑眼圈前來上朝的話,恐怕很多人都會忘了六部還有這麼一個位高權重的尚書存在,而郭守敬也自然而然的被打上了「不偏不倚」的標籤,據說這是郭守敬的為人準則,也是他對工部的要求,當然這「不偏不倚」實際上更主要是強調零件器械生產的不偏不倚。
作為一個不折不扣的科技狂人,郭守敬對於朝中事務的漠不關心使得他在無形之中讓大多數官員在對其心生敬佩之情的同時,也敬而遠之,不過很顯然郭守敬樂得於此。正所謂有的時候不給你添亂的人就是隊友,所以郭守敬這個毫無存在感的工部尚書,自從不怎麼露面之後就自動的被世家們從有威脅的目標名單中抹去了,這樣一個科學狂,只要能夠保證他的研究經費,說不定她根本就不在乎龍椅上坐的是誰。
但是今天葉應武這樣突兀的點出郭守敬這個幾乎都快被人遺忘的工部尚書,才讓很多人想起來,這個素來不樂於表達自己立場的工部尚書,當初可是葉應武一手賞識提拔的,郭守敬就算是再怎麼「不偏不倚」,這樣的恩情也不可能一點兒都不在意的。
更主要的是郭守敬被遺忘並不代表他自己表明了中立的立場,而是郭守敬從來沒有表達過立場,甚至很有可能他本身就是站在葉應武這一邊的。
昝萬壽輕輕吸了一口氣,上下打量著郭守敬這有些茫然、人畜無害的神情,心中有些忐忑。這位郭相公,可真的如人們所說兩耳不聞窗外事么?
當所有官員的目光都在有意無意打量郭守敬的時候,郭守敬也在看著他們,顯然對於葉應武突然將他拽出來,郭守敬也有些茫然,但是這並不代表郭守敬真的什麼都不明白。這朝廷上的爭端和旋渦他一點兒興趣都沒有,但是他很清楚,如果沒有了陛下的支持,他郭守敬還有將軍山那傾注了他無數鮮血的一切都將一無是處。
世家是依靠士農發展起來的,所以工商一直是他們重點打擊的對象,甚至這一次向葉應武發難,究其根源實際上也是從對工商發難開始的。郭守敬從來都將自己定位為一個工匠而不是一個朝堂上的官員,甚至他本身實際上也是地方上工匠出身,所以對於工商、至少是工,他有一種天生的親近感和維護他們的慾望,因此如果這朝堂上的爭端沒有牽扯到工商存在的話,那郭守敬或許並不會發表自己的意見。
但是此時此刻郭守敬必須要站出來,至少是為了維護工部的利益。
葉應武微笑著看著郭守敬,而文天祥和劉師勇等人臉上則或多或少帶著驚疑不定的神色。陛下這一出唱的是什麼戲?雖然大家都相信郭守敬的為人,也相信他的立場,但是畢竟之前私下裡沒有和郭守敬通過風,誰都不知道郭守敬自己有什麼想法,更不知道郭守敬會做出怎樣的選擇。
如果郭守敬誤打誤撞選出來一個世家的官員,那應該如何是好?要知道這位平日里基本上都不在京城露面的工部尚書,很有可能做出這麼糊塗的事情,畢竟他對於官場上勢力的劃分似乎一竅不通。
而陛下這樣,豈不是又在賭博,哪怕是這一次的勝算似乎大一些,但是終究是兵行險招。文天祥微微抬頭看向葉應武,陛下到底在打什麼算盤,而這郭守敬難道真的能夠不辜負陛下的期望?
郭守敬沉默了良久,此時他已經明白了葉應武的用意。別人以為他和整個朝廷上的旋渦沒有一點兒關係,但是實際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說他已經不可避免的被捲入到了這漩渦之中,雖然郭守敬人一直在將軍山,但平日里家中卻是時常有客人前來,而來的最多的就是六扇門統領馬廷佑的夫人。
郭守敬雖然不喜歡朝廷上的爭端,但是並不代表他是一個政治白痴,恰恰相反,他還是頗有幾分能耐的,在歷史上郭守敬能夠一路走到都水監總監的位置上,而在這大明更是身為工部尚書,這除了機緣之外,肯定也少不了郭守敬在官場摸爬滾打、待人接物的本事,只是他平日里不喜歡這樣作罷了。
作為六扇門的統領,馬廷佑最不能做的就是和朝廷官員來往過密,這絕對是觸犯了陛下的大忌,更何況是郭守敬這樣執掌將軍山火器工坊以及大明所有新式器械研發和生產工作的朝中一等一大員。別看郭守敬平日里不顯山不露水,但是他的存在絕對不容忽視,正如大明工部對北伐做出的貢獻不容忽視一個道理。
而馬廷佑的夫人頂著風時常過府,尤其是這幾日走動頗為頻繁,都已經到了如此地步,郭守敬就算是榆木疙瘩也知道這位馬夫人絕對不是自己前來的,更或者說甚至就連馬廷佑都沒有讓自家夫人如此頻繁過來的道理,那麼只有一個可能,在馬廷佑的上面還有給他發令的人,讓馬廷佑根本不用害怕陛下的懷疑。
而這個人自然只可能是葉應武本身。
之前郭守敬對於這種妻妾之間相互拜訪並沒有多大的興趣,但是此時此刻他細心一想,就知道這件事沒有這麼簡單了,這分明就是陛下通過馬廷佑在給他提醒,甚至可以說是陛下在提前布局。
至於陛下真正想要的人選,此時郭守敬也能夠猜測到了。馬廷佑是不可能的,身為六扇門的統領,他只能隱身於暗處,不適合如此光明正大的走到台前做一個少傅,更何況馬廷佑相比於李嘆或者黃鏞,更是年輕,如果搬出馬廷佑的話,恐怕很多人都會有意見。
但是馬廷佑不合適,不代表馬家就沒有別的人了。
而若是將那個人舉薦出來,確實能讓大多數人無話可說,並且也確實符合陛下的心意。
當下里咬了咬牙,郭守敬向前一步:「啟稟陛下,臣確實有一人選,為大明江西行省安撫馬廷鸞!」
整個朝堂上頓時一片死寂。
葉應武只是微笑不語,看著郭守敬,看來郭守敬還是有點兒腦子的,不過實際上葉應武也沒有指望著郭守敬能夠根據這一點兒小小的暗示就做出正確的判斷,而是他知道郭守敬的性格,如果郭守敬能夠確定下來,那麼他肯定會毫不猶豫的站出來推薦,如果他心有疑惑,那麼這話是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的,作為一個研究機械的大匠,郭守敬有自己為人處世的準則。更何況葉應武知道郭守敬不傻,這麼明顯的暗示,就算是郭守敬細細思考一陣子也能夠想的出來。
可以說這是葉應武讓郭守敬幫的忙,也是對於郭守敬的考驗,畢竟工部尚書不能只是一個科研狂人,葉應武以後還多有用得到他的地方的。
而看著陛下的神情,郭守敬知道自己說對了,當即輕輕呼了一口氣,心中則不由得感慨一聲,陛下還真是好手段啊,這樣一番估計昝萬壽他們都有被打的措手不及的感覺。
至於自己說出這話是不是就代表自己徹底踏入這漩渦之中,郭守敬並不感興趣,更何況自從葉應武把他從大牢之中請出來的那一刻、將那些圖紙在他面前緩緩鋪開的那一刻,他郭守敬實際上就和葉應武綁在了同一輛戰車上,就算是踏入這旋渦又有什麼區別?
只要葉應武還在,那麼風雨自然而然就落不到他郭守敬的頭上。更何況郭守敬很清楚,只有葉應武能夠帶給他他想要的,也只有葉應武能夠帶給大明這個國家、華夏這個民族其所需要的。
沖著葉應武鄭重一拱手,郭守敬不慌不忙的說道:「馬相公才學自是不必說,而其為人剛正不阿,又是前朝曾經和太上皇、陛下以及江相公等同進退、一起對付賈似道這等禍國奸臣的能臣,想必對於馬相公的能耐,陛下比臣還要了解。」
葉應武含笑點了點頭:「郭相公之舉薦,甚合朕心啊!」
至於昝萬壽等人,已經臉色大變。馬廷鸞是什麼人,他們很清楚,前朝能臣,能夠以年紀輕輕而位居高位,成為江萬里一黨的核心人物之一,之後又歷任吉州知州、江南西路轉運使、江西行省安撫,是葉應武一直留在自己起家根基之地的重臣。
可以說在各地行省都存在世家和朝廷的官員對峙的情況,但是只有在江西行省,這裡的官員都是葉應武當年留下的老底子,全都是忠誠於朝廷的班底。
而這一次世家千算萬算,甚至考慮到了李嘆這個變數,卻忘了葉應武手中能拿來救火的,可不只有李嘆一個人,還有江西行省的諸多官員。這都是葉應武這些年辛苦留下來的種子,而很顯然現在就是用到它們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