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五章 今夜紗廚枕簟涼(上)
「砰!」一聲巨響,甚至就連寶船都晃動了一下,一股熱浪撲面而來。
張貴死死咬著牙看向海面上,一艘艘伊爾汗國的戰船正在向海灣中收縮,但是還是有七八艘戰船不退反進,拚命的向著明軍的艦隊衝過來。經過這一番亂戰,明軍船隊雖然損失並沒有到傷筋動骨的地步,但是陣型還是不可避免的被打亂了,所以讓這些敵船一衝,更加混亂。
竟然還有一艘被打的渾身起火——也不知道是哪一艘寶船上三弓床弩所射出火油罐的功勞——的伊爾汗國戰船,硬生生的撞開了兩艘明軍飛剪快船的拚死阻攔,直接撞在了明軍的旗艦上,當真讓船上的將士們嚇了一跳,不過好在這一艘戰船顯然也是強弩之末,這一下衝撞還不至於對旗艦這麼龐大的船身造成多少影響。
只是戰船上因為大火的灼燒而逐漸折斷倒塌的桅杆,大有將火苗帶給明軍戰船的意思,然而可惜明軍戰船表面上本來就塗抹了一層防火材料,再加上船上早有準備,所以這點兒火星還不至於釀成大禍。
不過旗艦畢竟是一支艦隊的靈魂所在,張貴雖然沒有責怪誰,但是這些海軍將領們還是覺得臉上無光,畢竟這一艘艘寶船還有後面跟著的商船上可都還有陸師的弟兄們看著呢,如果真的被蒙古韃子給來了一出「斬將奪旗」,那這臉面往哪裡放?
所以不等張貴下令,兩艘寶船已經一左一右上前護衛,而其餘的寶船和飛剪快船也是抓緊清掃戰場,這樣驚心動魄的戲份還是不要來得好。
「讓後面的商船跟上來,還有,讓前面婁平和孟不棄抓緊清掃海灣!」張貴朗聲下令,當務之急可不是海軍的面子問題,而是要趕在暴風雨再一次來臨之前進入港灣,這是裡子問題,張貴可不是只在乎面子不在乎裡子的白痴。
背後吹來的涼風之中帶著一絲寒意,而張貴隱約察覺到什麼,下意識的伸出手,雨滴落在他的手心之中,冰涼沁骨,
輕輕呼了一口涼氣,張貴皺著眉繼續看向前方,伊爾汗國的戰船已經退入海灣,而顯然它們也已經明白等待他們的是怎樣的命運,海灣兩側守衛的戰船已經換成了明軍的飛剪快船,赤色龍旗正在船桅上飄揚,而一艘艘寶船正緩緩駛入海灣,當這些寶船進入海灣的那一刻,自然就是伊爾汗國戰船覆滅的那一刻。
這一場突如其來又爭分奪秒的遭遇戰總算是落下帷幕,大明南洋艦隊雖然出現了不少瑕疵,但是謝天謝地沒有犯什麼錯誤,這多少也讓張貴心中輕鬆了一下,這麼大規模的水師艦隊,恐怕已經是伊爾汗國能夠拿得出手的全部家當了,能夠在這個雙方都不熟悉的海域解決掉敵人,對於張貴而或者是整個南洋艦隊來說,總比在敵人家門口與其決戰來得好。
張貴下意識的抬頭看了看天,烏雲如墨,重新壓在了艦隊的上空,那一場剛剛脫離開的暴風雨顯然又將降臨,只不過相比於上一次,這一次明軍艦隊有了足夠寬闊的避風港,而老天爺的風雨也拖到了明軍戰勝敵人之後方才到來。
不知道這是老天爺在保佑這一支遠渡重洋以實施一個冒險計劃的艦隊,還是大明將士的血汗打動了蒼天。
但是張貴清楚,此時此刻經過戰火洗禮的南洋艦隊,已經脫胎換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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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涼了,再品綠茶終究不好,妾身為夫君泡了一杯大理那邊新進貢的普茶,」陸婉言走到葉應武桌案前,身後的婢女小心的將一杯茶端上來,「這茶葉味道濃醇,先苦后甜,有些類似於苦丁,夫君不如嘗嘗。」
葉應武怔了一下,放下筆之後抿了一口,笑著點了點頭:「婉娘費心了。」
這普茶不是別的,正是後世赫赫有名的「普洱」,只不過現在還只是在大理一帶小有名氣,如果不是作為大理的貢品被奉入宮中,葉應武是不可能在市面上品嘗到的。
這時候的普洱茶還叫做「普耳」,味道也沒有葉應武印象中七百年後的那麼醇厚,但是畢竟是金子總會發光的。
在歷史上,隨著宋明兩代文風盛行,文人墨客開始尋找合適的茶葉來襯托自己在舒展詩情畫意的時候風度,各式各樣的優良茶葉被尋找到,龍井茶、各地紅茶以及普洱茶都有如雨後春筍一般冒出來。
而到了葉應武所在的這個時空,元代已經不可能存在,宋明之間的過渡雖然坎坷,但總算是完成了,所以這飲茶之風愈發興盛,而地方官員也多少聽聞陛下喜歡飲茶,自然也會注重搜集茶葉進貢。
對此葉應武也只是一笑了之,並不只是因為這些後世名茶的陸續出現讓葉應武能夠大飽口福,更因為地方官員這些做法也是無可厚非,民間飲茶之風盛行,既能帶動荒山的開墾,也能夠在一定程度上證明大明現在的社會風氣已經從追求溫飽向追求精神過渡,這對葉應武來說也是想要看到的。畢竟他這些年的努力,為的不只是一兩個人能夠享受到這種生活,而是整個大明王朝的所有百姓都能享受這樣的生活。
「夫君感覺如何?」婉娘一邊走過去幫葉應武輕輕揉捏著肩膀,一邊柔柔問道。
葉應武點了點頭,握住她的手:「婉娘選的當然是最好的。還有啊婉娘,你現在可是有孕在身,按摩這種事就別親自做了,你按摩某可心疼呢。」
「你呀,」陸婉言嬌嗔一聲,「妾身害怕這樣下去就要被夫君慣壞了。」
「慣壞了又能怎麼樣,」葉應武不以為然的笑了笑,「誰敢有意見?更何況如果某的婉娘就這麼被慣壞了,那可就不是婉娘了。」
陸婉言湊過去神神秘秘的說道:「那拜託夫君大人告訴妾身,是不是後宮這麼多姊妹,都是被你這樣花言巧語、巧舌如簧說的暈頭轉向,所以就不明不白的被騙過來了?」
葉應武頓時委屈的一攤手:「她們明明是見某玉樹臨風、一表人才,所以才傾心向隨的,你身為後宮之主,可不能這麼詆毀某。」
撲哧一聲嬌笑,陸婉言正想站直,卻不料葉應武一手攬住了她,婉娘低呼一聲,跌坐在葉應武懷裡。葉應武輕笑著說道:「實際上你們都是某搶過來的,誰要是不同意,某就家法伺候。」
「無賴!」陸婉言嗔道,「你輕一點,還有孩子呢。」
葉應武急忙扶住陸婉言,伸手在她小腹上停了一下:「上一次生出了寶貝兒子,這一次是不是可以再給某造一個可愛的小公主?」
「這誰知道啊!」雖然婢女們已經識趣的退了下去,但是畢竟這裡是御書房,所以婉娘俏臉上難免升起兩朵紅暈。
知道這丫頭就算是生過孩子了,臉皮還是薄,葉應武沒有再多戲弄她,扶著婉娘坐下,有些疑惑的說道:「某還沒有問呢,是什麼大事勞動皇後娘娘大駕?」
陸婉言笑著說道:「聽說你和文宋瑞商量著編撰一部古今書籍的匯總,妾身覺得何不讓後宮之中的妃嬪姊妹們都出一份力,甚至還有朝中官員的家屬們,否則大家在後宅待著也是無所事事,反倒不如略盡綿薄之力。都是粗通文字之人,就算是沒有辦法修補一些缺漏之處,但是將書籍進行一些分類整理的本事還是有的,」
葉應武有些詫異的看了陸婉言一眼,手指無意識的輕輕敲打著桌子,不得不說這確實是一個值得考慮的選擇,一來可以讓後宮中這些妃嬪不至於每天都想著怎麼爭風吃醋,二來也可以趁著這個機會
讓後宮妃嬪和朝廷中的王侯將相的后宅妻妾更熟絡一些,聯絡一下感情。有的時候「枕頭風」的作用還是很不錯的,尤其是現在葉應武確實迫切的需要朝廷中大臣們的鼎力支持。
更何況正如陸婉言所說,無論是後宮之中的妃嬪還是那些將相的家眷,畢竟都是從前宋繁榮的時代走過來的,家教都很不錯,琴棋書畫可以說的上是樣樣精通,讓她們跟著整理分類一下書籍終歸也是對人才的利用。
說到底現在葉應武身邊真的沒有多少可用人手了,南北開戰,已經抽調走了葉應武在京城中最後的一絲預備人員,甚至就連學士院和翰林院都有不少學士被抽調南下,臨時作為政府官員幫助接收新土地或者統籌調度運糧等諸多事務。
所以現在陸婉言想出來這麼一個策略,對於葉應武絕對可以說是雪中送炭,畢竟葉應武既然已經答應了文天祥,或者說答應了天下士子,那麼這編纂書籍的事情就不能繼續拖下去——之前葉應武在科舉考試上拖來拖去,就已經引起很大的不滿了,現在再這麼做的話,恐怕會事與願違。
「婉娘,多謝了。」葉應武鄭重的點了點頭。
陸婉言搖了搖頭:「你要是謝的話,還是去感謝惠娘和舒兒這兩個丫頭吧,妾身只是過來傳個話,實際上這個主意是她們兩個鬼精鬼精的丫頭想出來的。」
怔了一下,葉應武嘴角扯了扯,這兩個丫頭的心思她當然明白,這樣的事情如果繞過皇后直接告訴葉應武的話,多少都有可能引來議論紛紛,更重要的是很有可能會導致陸婉言的不滿,到時候她們兩個反倒是不容易在後宮中自處了,所以乾脆將這個功勞讓給陸婉言,只是她們兩個都沒有想到,陸婉言並沒有想要一口吞掉這功勞的意思。
話說回來,實際上葉應武也多少能夠猜測到這背後到底是誰給陸婉言出謀劃策,畢竟今天這個消息實際上也就是文天祥和跟在葉應武身邊的幾個妃嬪知道,而且葉應武相信格桑就算是知道了也只是一笑了之,這個小姑娘素來不喜歡「惹是生非」,最多只是對和吐蕃那一畝三分地有關係的事情感興趣。所以肯定是趙雲舒和王清惠在背後商量「唆使」的。
「夫君,可是有什麼不妥?」陸婉言看著葉應武沉默下來,忍不住試探的問道,「這個想法妾身剛才也細細琢磨過,覺得頗有可行之處。」
「婉娘,那也要謝謝你,」葉應武旋即露出一抹笑容,「實際上你完全沒有必要告訴某這是誰想出來的。」
陸婉言不由得撇了撇嘴:「就算是妾身告訴了夫君又能如何,妾身相信夫君不會因此而冷落妾身,反而會讚歎妾身胸懷寬闊呢。更何況舒兒和惠娘兩個妹妹之所以有如此舉動,也是因為害怕妾身心生嫉妒,而不是害怕出了錯夫君如何責罰,既然妾身沒有嫉妒之情,自然也就沒有什麼好隱瞞的,夫君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你的胸懷確實是越來越寬闊了,」葉應武的關注點顯然不在這裡,只是似笑非笑的斜向下一撇。
陸婉言輕哼一聲,直接粘起來:「別胡鬧!」
葉應武頓時訕訕一笑,舉手投降,沒辦法啊,老婆肚子裡面有孩子,所以她最大。
「夫君你啊!」陸婉言有些無奈的看著臉上掛著討好笑容的葉應武,這個傢伙還真是一點兒大明皇帝應該有的威嚴樣子都欠奉,「算了,妾身不和夫君計較了。」
想起來什麼,陸婉言整理了一下衣襟,坐在葉應武旁邊:「還有一件事,夫君不是打算給涵兒尋找少傅和伴讀么,不知道現在夫君心中有沒有合適的人選了?」
葉應武點了點頭:「朕的兒子,當然不能夠草草應付了事,而且更重要的是,朕不想將國家交給一個無能之人手中,這樣好好的一個大明說不定就要『二世而亡』。」
陸婉言本來還想要呵斥他一句,不過看到葉應武鄭重的神情,頓時明白葉應武絕對不是在這裡危言聳聽,他有他自己的擔心。
現在的大明看上去確實如日中天,但是無論是葉應武還是陸婉言都明白,這天下九五之尊的位置不是那麼容易坐穩當的,尤其是對於現在的大明,南北還有敵人,朝野之中也有心懷不軌之人,葉應武肩膀上的擔子實際上一點兒都不輕鬆。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有的時候家大業大也有其難處。這些年葉應武崛起的太快、起點太高,自然也有其弊端,而現在葉應武也因為這些逐漸顯露出來的弊端而焦頭爛額,不過至少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葉應武看著臉上露出驚慌和擔憂神色的陸婉言,不由得笑著說道:「不過婉娘你也不用這樣緊張,虎父無犬子,朕的兒子可不能不學無術,至少朕會教給他坐天下的能力。至於少傅和伴讀的人選,某看來最好還是向年紀輕一些的人里挑選,這少傅不妨設立兩個,一個負責文,一個負責武,擺在面前的就有很多不錯的人選。」
陸婉言斟酌葉應武所說,點了點頭:「雖然是要向年輕人裡面挑選,但是教授文的少傅還是得從老一輩裡面挑選吧。這樣一來夫君的選擇確實有很多,無論是江家三位老相公,還是章家或者王家的兩位老相公,還有吏部之前的陳老相公,無一不是德高望重,學富五車之人,都是不錯的人選······」
「不,這幾位老相公都已經告老還鄉,某如果勞動他們的話未免有些不妥,實際上還有一個不錯的人,」葉應武笑著說道,「容許某在這裡買一個關子,你就自己猜吧。」
陸婉言欲言又止,而葉應武做了一個讓他放心的手勢:「婉娘你盡可放心,某是不可能謀害咱們孩子的,某葉應武的兒子,未來這大明萬里江山的繼承者,自然應該文武雙全,不能空長於深閨婦人之手,女兒某可以降低要求,但是這些小子們必須都經歷足夠的歷練,否則這天下,他們又能夠坐得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