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七章 回從揚子大江頭(上)
在前面開路的兩艘明軍寶船已經緩緩橫過來,剛才那一排試探性的炮火顯然就是它們打出的,而咚咚的鼓聲也是從這兩艘寶船上響起,說明前方遭遇敵人。
後面聽聞鼓聲、看到懸挂出來戰旗的明軍戰船,飛快的集結調整,原本被風暴吹卷的七零八落的寶船之陣快速變化,後方的寶船頂到前面,在旗艦的左右兩翼排開,而更多的飛剪快船則在寶船的縫隙中駛出,結成編隊在寶船前方來往游弋,所有戰船的炮口舷窗都打開,一尊尊火炮被推出炮口。大量的巨型床子弩和投石機,也都隨著機關的開動而升上甲板,士卒們來往跑動,火銃手和弓弩手在船舷兩側整隊,而更有手持神臂弩的士卒直接爬上桅杆,他們的站位在桅杆上的吊籃中。
南洋艦隊雖然在征服南洋之後並沒有再經歷過什麼大戰,但是這些年訓練卻是從來都沒有鬆弛下來,畢竟他們是大明戰果最雄厚的艦隊,是大明維持海上絲綢之路和南洋統治的根本所在,更何況他們繼承的還是號稱天下第一的前宋水師。
也正是因為這些原因,南洋艦隊等待一個能夠證明自己的獵物已經太久了,還有什麼比蒙古韃子的水師船隊更好的獵物么?
所以當這些蒙古戰船出現的時候,不需要馬塈做什麼戰前動員,整個艦隊所有將士都已經提起了一口氣。他們需要有敵人的鮮血來證明自己,這鮮血不是南洋那些沒有開化的土著,也不是東洋那些操控著舢板的東瀛人,而是能夠和明軍戰船相較量的真正的對手。
現在迎面而來的這一支水師船隊,顯然就符合這樣的要求。
「蒙古韃子的戰船?」對於這種戰船的樣式並不清楚,但是馬塈很清楚這黑色的旗幟象徵著什麼,當下里他一邊用千里眼看著這一支突兀出現的敵人艦隊,一邊問身邊的一名海軍旅長。
「應該是伊爾汗國的水師戰船,之前也有商船帶來情報告訴我們,伊爾汗國的水師也出動了,主要目的是為了走海路為陸師運送糧草,並且還有可能想要打劫我大明的商船。」那旅長點了點頭解釋道,「這科摩林角已經是天竺的最南面,所以很有可能是為了後者,畢竟我們徵調了南洋半數的商船,再加上之前就得到了提醒,所以這條航道上的商船數量大大減少,這些蒙古韃子的戰船估計也是找不到目標,所以不得不沿著海岸南下。」
而聽到消息快步走上船樓的秦豐,也點頭說道:「繼續向北不遠處就有一個規模不小的避風港,平時我們的商船也都是選擇在那個港灣之中躲避風暴,這一支蒙古船隊很有可能是從那裡南下準備繞過科摩林角的。如果我們想要歇一口氣的話,最好也是到那避風港之中。」
「狹路相逢啊,」馬塈感慨一聲。
周圍的明軍將領們也都屏住呼吸,看著正在變陣的敵人和己方船隊。雙方已經箭在弦上,海戰一觸即發。
逐漸平靜下來的海面上,一艘艘戰船緩緩調轉船頭。在馬塈的座艦上,將旗已經升起來,而旗艦兩翼護衛的寶船同時向前,從原本一條直線變成「v」字型,而兩艘寶船則留下來橫在商船之前保護商船。
伊爾汗國水師同樣開始變陣,風是東南風,對於處於西北方向的他們當然不利,一艘艘雖然比不上明軍寶船龐大,但是體型已經遠超過後面明軍運兵商船的戰船緩緩調轉船頭,向著東北方向移動,一來可以拉開和明軍海軍之間的距離——剛才明軍海軍的第一輪炮擊就快打中蒙古戰船了,它們當然要先撤出明軍火炮的射程。
伊爾汗國的戰船要比寶船快一些——畢竟寶船體型龐大——但是要比飛剪快船滿上很多,顯然伊爾汗國的將領也意識到這個問題,所以根本沒有打算搶奪容易集中火力的「t」字頭橫位——如果伊爾汗國水師從明軍海軍之前作戰之中學到這個戰術的話——而是直接向東北之後折而向南,其目的自然也很明確,以一字長蛇陣快速穿插。
如此布置,既能夠以前面開路戰船受損為代價,避免全部戰船受到火炮的打擊,又能夠以最快的速度靠近明軍戰船隊列,從而發揮伊爾汗國戰船上投石機等近距離大威力器械的作用。
即使是馬塈並沒有真正的指揮過海軍作戰,此時也看出來了伊爾汗國水師的意圖,心中暗暗讚歎一聲,果然是一個強勁的敵人。而旁邊的海軍旅長也低聲說道:「將軍,咱們如果這樣直直的迎上去的話,很難對敵人造成殺傷,如果讓伊爾汗國的戰船靠近,我們肯定會吃虧,畢竟他們一路向南,不一定是為了真的和我們交手,還有可能是奔著商船去的。」
馬塈就算是沒有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更何況作為一員宿將,他對於水師和海軍作戰方式,並不是沒有研究。這樣的局面還沒有到讓他難以掌控的地步。
隨著馬塈沉穩下令,原本排成倒「v」的寶船陣列開始變化,左翼戰船同時加速,犁開逐漸平靜下來的海面,在海面上劃出一個大弧線,以左翼距離旗艦最遠處的那艘寶船為首,直撲向伊爾汗國船隊的中段,而右翼船隊則減速停下來,橫過船身,正正對著迎面而來的敵人,佔據橫位,只要馬塈一聲令下,戰船側舷的火炮可以集火當先的那艘伊爾汗國戰船,負責指揮的右翼南洋艦隊師長拍著胸脯保證一刻鐘之內就把它送入海底。
而大量的飛剪快船也同時動起來,分成兩個隊列向前突出,顯然準備隨時穿插伊爾汗國的戰船隊伍,只要他們有任何破綻或者空隙,這些飛剪快船就會像餓狼一樣撲上去,將他們的隊列徹底打亂。
飛剪快船雖然體型不大,而且裝備的火炮不多,但是要說速度,恐怕在場的戰船誰都不是它們的對手,所以馬塈毫不猶豫的將這些飛剪快船放出去,只有脫離寶船的束縛,它們才能展現出來自己的實力。
這算起來還是飛剪快船第一次參與大規模海戰,無論是馬塈,還是下面的諸多將領,都期待著它們的表現。
馬塈這樣的布置實際上只是最正常不過的戰術,但是面對一頭撞上來的伊爾汗國船隊,這樣的布置合情合理,只要各艘戰船配合得當,伊爾汗國船隊就是自己撞到網上來的獵物,等待他們的只有一場不折不扣的大屠殺。
伊爾汗國船隊也開始再一次變陣,原本從北向南頂著風艱難向前的船隊從中間斷開,前面的一半戰船飛快掉頭,轉為自東北向西南方向,而後面的戰船則依舊保持這樣的前進方式,不過速度降了下來,顯然不再是為了直衝向正面排成橫陣的明軍戰船,而是為了迎擊以弧形航線包抄的明軍左翼船隊,伊爾汗國的戰船相比於寶船在速度上佔了優勢,所以能夠很從容的完成變陣,而明軍將領只能眼睜睜看著干著急。
「鬼蜮伎倆,」一名明軍旅長不由得冷笑一聲,「雙方戰船的實力擺在這裡,就算是搶不到橫位,難道咱們就會怕了你?」
而馬塈眉毛一挑:「這些蒙古韃子不是想要佔據優勢,而是在拖延時間。他們也不傻,明白單單憑藉自己戰勝不了我們。這不,又有一群獵物送上門來了,就看咱們有沒有這麼大胃口了。」
所有將領都順著馬塈所看的方向看去,又是一支戰船數量不少的伊爾汗國水師船隊出現在海平面上,這一支隊伍是貼著海岸線而來的,一邊南下,一邊開始向西運動。
將領們的臉色都是微變,伊爾汗國的水師也是講究的精悍,所以船隻數量不多卻並不好對付。而眼前這兩隊水師戰船數量同樣不少,十有八九是伊爾汗國水師的主力了,這一戰突然間變得有些懸念。
一道道目光落在馬塈身上,而白髮老將軍在船樓上站得筆直,冷聲說道:「不管多少蒙古韃子,既然來了,那就把他們全都送到海底!」
老將軍的聲音洪亮,落地有聲,而在他的頭頂上,大明的赤色龍旗正在桅杆頂端獵獵舞動,旗幟上的金龍張牙舞爪,向著海天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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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磯頭,雲霧籠罩山川。
「陛下真是閒情逸緻,來這裡釣魚。」文天祥笑著說道,兩個人都是一般無二的白衣素袍,看上去就像是兩個遊學的書生士子,這一身打扮讓文天祥恍惚間有一種回到當初和葉應武從臨安離開前往慶元府時候的情況。
兩個人,兩匹馬,一樣的普通衣衫,而那時候的葉應武,胸懷大志卻隱藏的很深,那時候的文天祥,前途未卜卻還對未來抱著一線希望。而此時此刻,當初有些落魄的兩個人已經站在了整個天下的頂端。
葉應武一邊整好以暇的坐下,一邊微笑著說道:「偷得浮生半日閑罷了。更何況朕現在就算是不想來這裡釣魚也沒有辦法了。」
怔了一下,文天祥旋即意識到這是葉應武在調侃自己,葉應武什麼都不幹來這裡釣魚,是因為沒有事情可以做,而原因便是文天祥不配合他的工作。當下里笑了一聲,文天祥同樣撩起來衣袍坐下,看著一動也不動的魚竿:「陛下看著這江中可能釣的上來魚?」
葉應武拍了拍文天祥的肩膀,一本正經的說道:「愛卿你可不能氣餒,因為朕是空手來的,而且馬上就要正午了,你不會不餓吧,咱們如果釣不上來魚的話,那中午可就要餓肚子了。」
苦笑一聲,文天祥看著兩個人面前的兩根魚竿,就憑這兩根魚竿陛下就想釣上來多少魚,未免有些痴心妄想吧?
葉應武卻似乎並沒有注意到文天祥的表情,只是微微眯眼說道:「我們兩個好像已經有很久沒有坐在一起談談天了吧。」
不知道葉應武到底有幾個意思在其中,文天祥只能嘗試著點了點頭:「自從大明建立以來,政務繁忙,無論是陛下還是臣屬,都披星戴月,為了公務而忙碌,自然也就沒有這麼多時間了。」
「有些事情,如果不交心的話,還真是很難理解清楚啊。」葉應武無頭無腦的說道,微微側頭看向文天祥,「這一次確實讓愛卿捉難了,但是萬事萬物,總不能就此拖著,愛卿是大明的左丞相,想必也知道現在大明面臨的危險,看上去北伐勝利、國內繁榮,但是實際上無論是草原上還是南洋上,戰火依舊還在燃燒,並且勝負難定,至於國內······」
葉應武沒有再說下去,目光重新挪到魚竿上,彷彿剛才那些話都只是無心之舉,葉應武的注意力至始至終都沒有從平靜的江面上挪開。這些事實文天祥也是心知肚明,所以根本不需要葉應武再說的多麼明白,實際上現在葉應武需要的就是文天祥的態度。
所以葉應武也沒有什麼好繞圈子的,開門見山,問的就是文天祥到底要做出什麼樣的決定。
「臣明白,」文天祥沉聲說道,咬了咬牙,「臣是大明之臣子,是陛下之臣子,陛下之命令,臣自當赴湯蹈火。」
此話斬釘截鐵,讓葉應武輕輕呼了一口氣,無論文天祥到底是情願還是不情願,至少此時此刻的文天祥是下定決心站在自己這一邊了。而恰在此時,葉應武身前的魚竿晃動了一下,葉應武眼疾手快,猛地一拽魚竿,一條並不算很大的魚甩著尾巴跳出水面。
文天祥哈哈笑著挽起來袖子抄起旁邊的網兜:「陛下小心,臣來將這魚網住。」
這條草魚雖然不長,但是勁道倒是不小,不斷地晃動尾巴,水滴甩的葉應武和文天祥身上都是,而葉應武狠狠一提釣竿,那魚已經準確的落在文天祥拿著的網兜中。而文天祥一邊解開魚鉤,將魚放在早就準備好的水桶中,一邊笑著說道:「陛下開門大吉啊。」
葉應武笑著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指著桶中的魚說道:「你可別光顧著拍馬屁了,這魚是朕自己釣上來的,你要是想吃可沒門,要吃的話自己有本事釣上來一條!」
葉應武話尚未說完,文天祥的魚竿也是晃動了一下,而文天祥急忙拽住魚竿,笑著說道:「真是承陛下吉言,臣這裡也來了。」
這上鉤的是一條和葉應武的草魚差不多長度的鱸魚,葉應武一邊幫著文天祥將魚撈上來,一邊點了點頭:「這鱸魚估計是你文愛卿的擁躉,一聽到文愛卿要挨餓了,可不就自己抓緊找上門來。」
文天祥重新掛上餌食,手上動作頓了一下,眉頭微皺說道:「陛下此言差矣,若是有這等不顧性命也要來溜須拍馬之輩,臣豈能讓它得逞,所以等待它的下場就只有變成腹中之食!」
「說得好!」葉應武一拍手,旋即輕輕嘆了一口氣,「如果天下官員都能夠像文愛卿這樣,那麼何愁不安寧?」
「陛下,」文天祥重新甩出魚竿,「世上之人,沒有十全十美的,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酒色財氣,多少都會讓人產生嚮往之意,所以陛下也沒有必要苛求,當然了也不能放縱。凡事都有一個界限,而陛下所要做的就是保證所有人,無論是官員、百姓而或是軍隊中的將領和士卒,都不越過這一條界限,臣以為,只要在這條界限之內,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是一旦超過這一條界限,應當嚴懲不貸。」
葉應武點了點頭,醉翁之意不在酒,文天祥可不會這個時候真的和葉應武討論什麼「酒色財氣」的事情,他說的這個界限,實際上還是在指那些正在意圖挑戰大明朝廷的世家和豪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