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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四章 日照金戈萬馬動(下)

  刀光一閃,一根手指已經飛上半空,整齊的斷口處,鮮血噴涌而出。


  那蒙古百夫長馬刀脫手,慘叫一聲,十指連心,手指受傷最是疼痛,他的額頭上豆大的汗珠翻滾而出。張闖冷笑一聲,抽出自己的馬槊,木杆橫抽,將這百夫長打下馬:「兒郎們,綁了!」


  親衛們這個時候也都湧上來,手忙腳亂的將這百夫長抓住。


  「好小子,有點兒本事,」王大用策馬過來,忍不住讚歎一聲,「剛才這一手漂亮!」


  張闖咂了咂嘴,不由得感慨一聲:「這些蒙古韃子的馬術還真不是蓋的,剛才也是險之又險,不過好在他們馬術不錯,但是格鬥技巧不怎麼樣,簡而言之,只會騎馬,不會殺人,再加上兵刃不好,甚至還比不上咱們的騎兵,估計都沒有上過戰場。」


  王大用看著那個垂頭喪氣的蒙古百夫長,若有所思。而張闖這個時候回過頭來,才發現剛才和自己說話的正是鎮海軍督導,當下里打了一個激靈,慌亂拱手行禮:「屬下不知道是督導前來,無禮之處,還請督導恕罪。」


  「哈哈,」王大用爽朗一笑,指著那個蒙古百夫長說道,「抓住這個傢伙,你是功臣,別說無禮,就算是罵某兩句,某也不會怪你。」


  「督導豪爽,末將佩服!」張闖鄭重一拱手,王大用笑得開心,他可不敢也跟著笑,畢竟上下尊卑之區別,張闖還是知道的。王大用沒有責怪他,說明王大用作為上官沒有架子,但是如果張闖沒有放在心上,那就是沒有腦子了。


  「好了,掃清殘敵,速戰速決!」王大用神情一肅,狠狠一拽馬韁。


  張闖一點頭,手中沾著鮮血的馬槊猛地揚起:「殺!」


  「殺!」明軍騎兵同時大吼,直衝向不斷退縮的蒙古騎兵。


  站在山坡上看著王大用的將旗和張闖將旗合為一體,將最後的一隊蒙古騎兵徹底分割包圍,陳炤輕舒一口氣,這一戰算是結束了。而恰在此時,一名都頭策馬衝上山坡:「督導,營寨中的蒙古韃子騎兵已經肅清了,不過這營寨······還請督導親自過去看看。」


  「哦?」陳炤怔了一下,知道必然發現了什麼,狠狠一拽馬韁,「走,某倒要看看,蒙古韃子都已經日薄西山了,還能藏著掖著什麼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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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滴滴答答的下著,整個中都——現在的名字叫做「北平」——都籠罩在秋雨中。秋風吹過街道,帶著絲絲縷縷的寒意,雖然不至於像冬天的風那樣砭人肌骨,但是這種彷彿隨時都能浸入每一寸肌膚之中的寒冷,同樣可怕,北方的秋冬正在無聲無息的展現出來其威力。


  輕輕打了一個寒顫,王安節下意識搓了搓手。身後跟著的親衛急忙解下來披風想要給王安節披上,不過王安節擺了擺手,露出一抹笑容:「這天冷一些好啊,冷一些可以讓人更冷靜的思考。」


  「可是將軍······」親衛欲言又止,他知道自家將軍的脾氣,雖然沉著穩重,但是拿捏好了的事情,就算是八匹馬都拉不回來,比如當初毅然決然帶著姚訔和陳炤他們在常州站出來支持葉應武。


  馬蹄聲在府衙門口響起,而王安節輕輕呼了一口氣,大步走入風雨中,而身後的兩名親衛也急忙抓起來蓑衣和斗笠跟上去。將軍只是吹吹風,以他的體格還不至於出什麼問題,但是這天氣淋一場雨,肯定會生病的。


  戰馬長嘶,人立而起,張世傑從馬背上一躍而起,一邊快步走上台階,一邊解下來斗笠拿在手中,而這時候他也看見了快步迎出來的王安節,頓時驚訝的說道:「王將軍,你怎麼不穿斗笠和蓑衣就出來了。」


  王安節笑著拱了拱手:「若是穿戴的話,豈不是耽誤了迎接上柱國。」


  「王伯致(王安節表字),你要是這麼說,那就是給某挖坑了,你王伯致身為兩淮軍將軍,怎麼著也算是國之干城,要是你出了什麼毛病,豈不是某也得背鍋?」張世傑頓時佯作生氣,沉聲說道。


  王安節哈哈大笑:「張相公這話說得,那某還真得抓緊披上了。」


  以年齡論,王安節比張世傑年長;以資質論,王安節是名將王堅之子,如果不是賈似道刻意打壓,絕對不會擔任一個小小的常州廂軍指揮使,比張世傑這個南來子出身好、官齡長;而即使是以輩分論,王安節的侄女是當今聖上的后妃,而張世傑則是長公主的駙馬,要比王安節低一輩。所以王安節跟張世傑隨意一些,倒也沒有什麼,換做不是張世傑,他也這麼說話,那就算不被參一本目無上官,也會被暗暗記恨。


  看著王安節老老實實帶上斗笠,張世傑方才點了點頭,兩個人一起穿過庭院向議事堂走去。王安節壓低聲音說道:「可是南京那邊發生什麼事了,竟然驚動相公親自過來。」


  若是北方草原上來的消息,王安節肯定也收到了,而且若是戰事不順,肯定是讓他前去太原府商議,而不是張世傑過來。現在張世傑飛快的趕到北平,事出反常必有妖,容不得王安節不心生疑惑,這也是他一直站在屋檐下等著張世傑過來的原因。


  這麼緊急,肯定是南面出事了,需要調動兵馬,而以王安節的身份,自然還沒有調兵南下的資格。


  張世傑笑了一聲:「若是南京出事,某就不會這麼淡定了。放心好了,南京確實有些風潮,不過都被陛下壓住了,而陛下想要徹底將這風潮平息,還得看咱們怎麼打,打不打得好了。」


  王安節雖然不是很聰明的人,但是久在官場,又出身名門,當即明白過來:「是不是有人借著朝廷出兵的事情指責陛下和朝廷窮兵黷武?」


  沉默片刻,張世傑點了點頭,一邊邁進議事堂,一邊無奈的說道:「既然你都猜到了,那就不瞞你了。有幾個世家借著軍中陣亡通知下達的機會,煽動百姓抗議,實際上是反對陛下重用工商兩個階層。」


  「這幫混蛋!」王安節咬了咬牙,「這是能隨便開玩笑的么?現在朝廷在南北同時開戰,本來就需要全力以赴,結果還有人在背後拖後腿!」


  雖然王安節也是出身士族,但是首先他是一個軍人,是大明的將領,而王家也一樣是軍功家族,對於整個王家來說,當然也是先戰爭再家族,所以王安節此時有如此激動的表現也在情理之中。


  更何況在這個時候動手,這些士族也確實做的很過分,由不得王安節不生氣。


  張世傑一邊打量著王安節在輿圖上留下的標記,一邊沉聲說道:「這些士族坐不住也在情理之中。天下熙熙攘攘來往,所為不過是權財這兩字,之前權力都掌握在士農,更或者說是士族之中,而在前宋因為大量私塾和書院的建立,工農商也有資格參與科舉考試,逐步與士族爭權,只不過因為士族勢大,這還只是極少數幾個人罷了,而現在隨著陛下對於郭守敬郭尚書等人的提拔任用,工商已經開始躋身朝廷重臣,士族當然能夠感受到這種威脅。」


  王安節點了點頭,有些無奈接了上去:「而正如相公所說,之前工商所圖,不過是一個利字,而且還要和士族平分這利,無論是在權還是利上,實際都被士族壓了一頭,而現在工商大有大舉反攻之意,士族別說能否獲得更多的錢財,甚至就連他們以之為根本的權都要分出去,這些士族沒有意見倒是不正常了,不過他們還真是會挑時候。」


  「他們這個時候動手,可算是成功噁心到我們了,但是也說明他們做的沒有錯。」張世傑輕笑一聲,「讓敵人感到難受,就說明但從他們那個方面來說做的沒有錯。」


  王安節輕輕嘆息一聲,他終究不是容易衝動、頭腦發熱的年輕人,知道這件事背後絕對沒有那麼簡單,張世傑能夠說到這個份上,也已經能夠說明他以及他背後的陛下對自己的信任了。


  「南京城的風潮輪不到我們操心,也用不到我們分憂,陛下一路披荊斬棘走過來,難道還會害怕這個,所以我們只要做好眼前的事就可以,這也是某從太原府趕過來的原因。」張世傑拍了拍王安節的肩膀,「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是亦當為陛下分憂。」


  看著張世傑的目光重新落到輿圖上,王安節鄭重點了點頭,對於遠在千里之外的南京城,他們可以說是鞭長莫及,而且讓王安節選擇的話,自然也不願意捲入到那風潮中去,作為一個習慣了戰場上廝殺的人,他當然更喜歡這種真刀真槍的較量,而不是朝堂上總是讓人感到沉悶的風暴。


  「看看這個,這是陛下讓六扇門以八百里加急送來的關於和林的情報,」張世傑從懷中掏出來一個裝訂成冊的本子,遞給王安節,「現在整個大明也就只有兩本,一本在陛下那裡,一本就是這個。」


  王安節當然明白這情報的珍貴,更知道這也是葉應武對於他和張世傑的信任和重託。只是粗略的翻看了幾頁,王安節臉上就流露出狂喜的神情。因為上面清楚的記載了和林城中各處府衙的位置、城防的準備情況以及更重要的蒙古國庫中珍藏,這對於以「睜眼瞎」的狀態進入草原的明軍騎兵來說,絕對是求之不得的。


  「這東西······可靠么?」不過王安節還是提出了這個問題,畢竟錦衣衛費盡心思也沒有摸清楚和林的情況,甚至還折損了不少人手,導致明軍騎兵只能咬著牙、硬著頭皮進入草原,突然間這麼簡單的就得到了這麼多重要情報,以王安節素來穩重的性格,不懷疑才怪呢。


  張世傑笑了一聲:「這說到底還是你們的功勞啊,沒有你們將那兩個人押回南京,陛下也問不出來這些。」


  「伯顏和史天澤?」王安節頓時明白過來,不由得苦笑一聲,「還是陛下有本事啊,當初這兩個傢伙真是死不開口,導致下面負責審訊的將領們都說他們兩個是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因為考慮到他們兩個的身份,還有史天澤也上了年紀,所以並沒有嚴刑逼供,什麼都沒問出來。」


  張世傑搖了搖頭:「當初他們兩個剛剛被俘,嘴巴當然硬,畢竟誰都不想在青史上留下卑躬屈膝的字句評價,不過到了南京,他們這囚徒生活也就體驗的差不多了,陛下親自登門,又免了他們的死罪,這兩個傢伙也不傻,當然知無不言,和他們關押在一起的海都也把自己知曉的說的乾淨。」


  王安節一邊叫來幾個幕僚就在這議事堂中抓緊謄寫這個冊子,一邊沉聲說道:「可是蒙古韃子也知道他們兩個被俘,在軍隊布防上肯定也會有所調整······」


  「對於草原,知道一些總比什麼都不知道來得好,」張世傑嘆了一口氣,「他們的軍隊可以調動,但是至少國庫什麼的不能在一朝一夕之間搬得乾淨吧,更何況蒙古韃子在草原上一共沒有幾座城池,就算是真的要搬,又能夠搬到哪裡去?甚至某估計,蒙古韃子不只是要將國庫留在和林,甚至還有可能將其餘部落之中的財富也都向和林匯聚,否則若是被咱們或者八剌的軍隊撞上了,可不就白白便宜了咱們。」


  王安節點了點頭,旋即笑道:「那就看那幾個小子誰的手氣好了,若是真讓他們撞上,那可是走了大運。」


  「不管是撞上也好、撞不上也好,最重要的還是和林啊。」張世傑的眼睛至始至終都沒有離開輿圖上的標註,實際這輿圖上標註的和林的位置也只是一個大略估計的位置,畢竟甚至就連蒙古人自己可能都說不太清楚這座塞上孤城的具體位置,更何況是大明所用的輿圖。


  王安節沒有多說,並肩和張世傑站在一起,靜靜看著輿圖。


  和林,這是解開一切的結啊。


  和林之戰如果能夠取勝,不只是北地的戰事終於可以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甚至就連大明都城正在醞釀的風暴十有八九也會隨之而平息。那些士族雖然膽大,但還不是膽大包天之徒,一旦明軍依靠勝利佔據道義和輿論的上風,他們也就知道自己應該做出怎樣的選擇了。


  「這一戰,我們打得贏么?」王安節下意識喃喃說道。


  這不是他的疑問,更是所有北方前線明軍將士的疑問,只憑藉騎兵以孤軍入草原,在很多人看來和送死沒有什麼區別,但是作為幽燕明軍主帥的王安節清楚,無論是張世傑還是自己都別無選擇,不只是因為蒙古人的珠寶財富和那些工匠,更因為要斬草除根,如果不能趁著大明軍隊兵威正盛的時候徹底解決蒙古問題,那麼很有可能大明將會像漢唐一樣至始至終都沒有辦法向北突破長城、深入草原以北那新的天地。


  所以王安節肩膀上的擔子很重,重的他也不得不懷疑這個問題。


  張世傑用餘光瞥了他一眼,嘴角扯了扯。


  而王安節抬頭看向門外,秋雨還在淅淅瀝瀝下著,順著屋檐流淌,落在門前青石板台階的水窪中,發出清脆的響聲。而這細細密密斜織的秋雨,將整個世界都籠罩在朦朦朧朧的水霧之中,甚至就連對面的房屋也在這霧氣中若隱若現,讓人看不清楚。


  同樣看不清楚的,還有這大明和整個華夏的未來啊!

  王安節不由得在心中如是感慨,只不過很快他的感慨就被張世傑的聲音打斷。這個大明的上柱國不知道什麼時候也扭過頭來,淡淡說道:「從慶元府清剿海寇開始,陛下還有大明的軍隊,就沒有失敗過。」


  王安節微微一震,嘴角邊不知不覺得露出一抹笑容,什麼都沒說,只是靜靜看向秋雨籠罩著的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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