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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二章 日照金戈萬馬動(上)

  「這三個傢伙倒是識相,知無不言。」葉應武緩緩走出小院子,臉上帶著一抹笑容,顯然對於沒有白來一趟很是高興,「廖愛卿,你手中拿著的這可是國家之機密,就在你們禮部就近謄抄一遍,分別送往兵部和政事堂。」


  廖瑩中神情一凜,沖著葉應武一拱手:「臣遵旨。」


  葉應武點了點頭,旋即微微側頭:「你覺得史天澤他們說的是真話么?知無不言,並不代表言之皆真啊。」


  身體下意識的抖了一下,廖瑩中一邊攥緊手中並不厚實的小本,一邊沉聲說道:「陛下,臣以為他們三個所言非虛。因為他們並不是剛剛兵敗被俘,所以在被俘時候那一股想要自殺的意志基本上都消磨乾淨了,否則也不會老老實實的來到南京,也不會在這小院中住的安穩,也就是說他們三個已經認命了,並且在想辦法苟且活下去······」


  廖瑩中說著,聲音卻是越來越低,顯然他也想到了自己,心中不由得有些苦澀,自己在這裡嘲笑史天澤他們三個,又何嘗不是在嘲笑自己?


  葉應武回頭看了廖瑩中一眼,微笑著說道:「愛卿怎麼了?」


  「啊,沒······沒什麼。」廖瑩中急忙回答。


  不過葉應武顯然已經看出了他的心事,腳步一頓,鄭重說道:「愛卿和這小院中史天澤他們不一樣,愛卿本來就是宋臣,與朕當年同朝為官,是我華夏之官吏,而之後大明奉天承運,繼承大宋斷絕之龍脈,為華夏之正統,所以愛卿轉為大明之官員,於情於理都無可挑剔,而史天澤他們是蒙古官員,甚至是蒙古的元帥和丞相,是敵國官吏,他們投降我大明和愛卿為新朝奉獻力量截然不同。」


  廖瑩中怔了一下,他知道雖然這個道理是這個道理,但是實際上在前朝,賈似道一黨和江萬里一黨之間的爭鬥,其激烈程度和前宋與蒙古之間的爭鬥相差無幾,已經快到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地步。不過既然自己已經選擇走出這一步了,那也就沒有別的好說的,廖瑩中相信,如果給別人機會的話,他們獻殷勤和狗腿子的程度和自己相比絕對有過之而無不及。


  尤其是留夢炎等人,一想到那一張張醜惡、諂媚的嘴臉,廖瑩中也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噁心。不過好在這些讓他都感覺噁心的人,被葉應武毫不猶豫的斬首示眾或者沒於那一場臨安大火中。


  「多謝陛下開解。」廖瑩中對著葉應武鄭重一拱手,不管怎麼說,葉應武以皇帝之尊親自開解,廖瑩中還是頗為感動。


  葉應武點了點頭:「朕的江山還需要你們的大力扶持,若是你們心中還都有著其餘各式各樣的想法,那朕的江山如何能安穩?」


  廖瑩中輕輕吸了一口涼氣,這一刻他知道葉應武說的可不只是他自己,江山保扶不住,和他一個禮部左侍郎可沒有多大的關係,葉應武只是借著剛才這件事在說那些想要搗亂的士族。廖瑩中雖然剛到南京城不久,但是以他原本執掌皇城司的敏銳感覺,還是清楚的察覺到了奔涌的暗流。


  作為一個賈似道一黨少有的「餘孽」,廖瑩中在朝堂上可以說是勢單力孤,甚至就算是很多當初江萬里一黨的官員知道他已經有所改變,對於他還是多少有排斥之情緒。廖瑩中在官場上摸爬滾打的日子不短,而且曾經長期身居高位,這一點兒自知之明還是有的,所以他可不會莽撞的讓自己沖入到這暗流之中,不過廖瑩中也清楚,自己應該站在哪一邊。


  葉應武赦免了他的罪行,又讓他擔任禮部左侍郎,這樣的恩遇本來就需要廖瑩中報答不說,而且在朝堂上,廖瑩中除了緊緊追隨葉應武,還有別的選擇么,尤其是在今天葉應武展現出來對他的信任時候,廖瑩中已經堅定不移的站在了葉應武這一邊。


  「陛下還在擔心士族的事情?」廖瑩中壓低聲音說道。


  葉應武也怔了一下,沒有想到這個傢伙直接開誠布公的說了出來,當下里微微頷首:「愛卿啊,你知道什麼人最為可恨么?」


  廖瑩中沉思片刻,開口說道:「在陛下意欲為華夏、為大明繼續拓展疆域並且將蒙古韃子斬草除根的時候拖後腿的人最可恨。」


  「你倒是看的清楚,」葉應武笑了一聲,頗有些無奈,「朕無論如何向前走,無論走哪一步,總有人站出來拖後腿。當年朕和蒙古韃子交鋒,賈似道在拖後腿、范文虎在拖後腿、呂文煥在拖後腿,還有很多很多的人拖後腿。現在朕想要深入草原,這些士族又紛紛站出來拖後腿,還真是可恨啊。」


  廖瑩中打了一個寒戰,之前拖後腿的賈似道他們是什麼下場,廖瑩中可是心知肚明,莫非陛下這一次又動了怒氣?


  看著廖瑩中陷入深思,葉應武露出一抹笑容,廖瑩中的性格他在之前就摸的差不多清楚,這傢伙雖然頗有才華,但是缺少一些殺伐果斷,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文官,否則也不會在當初衝突中輕而易舉落入葉應武手中。所以葉應武現在索性嚇嚇他,讓這個傢伙徹底站在自己這邊不說,在一些事情上也更果斷一些。


  廖瑩中是賈似道一黨少有的幾個留下來的官員,這在很大程度上就避免了結黨營私或者背後有什麼家族牽挂的可能,只要能夠磨礪一下,就是一把鋒利的刀啊。


  知道火候差不多了,葉應武輕輕擺了擺手:「好了,暫時不說這些事,朕現在還沒有這麼多的功夫向這些士族開刀,以後再說,到時候說不得還得向愛卿請教。」


  「願為陛下效勞!」廖瑩中一驚,急忙拱手回答。


  而葉應武眯了眯眼,抬頭看向天空:「朕現在擔心的,還是南北的戰事,南面有馬老將軍坐鎮,又有海軍艦隊作為屏障,就算是死守也能夠守住了,但是北面就不同了,以騎兵深入草原,這是在賭博啊,而且是用大明邊境數十年的和平來賭博,希望張世傑、江鎬這幾個傢伙不要讓朕失望。」


  廖瑩中緩緩握緊手中寫滿蠅頭小楷的本子,這一刻他知道為什麼葉應武親自過來詢問和林和伊爾汗國的情況,更意識到葉應武給予他的這一份沉甸甸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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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昌,江家。


  江家原本就是都昌旺族,家大業大,世代官宦耕讀為傳統,是南康軍甚至整個當初江南東西兩道數一數二大的大族。因為江萬里官至丞相,江萬載和江萬頃也陸續出人頭地,原本還以山中耕作為主的江氏家族更是飛黃騰達。只不過後來江萬里明擺著和賈似道較量,江家也因為多次受到打擊而有所沉寂。


  只不過這都是前朝舊事了,現在的都昌江氏,且不說領頭的江萬里三人桃李滿天下,基本上朝堂中的主戰派都曾經是三人的同僚或者學生,單單就是在朝為官的,江鉦是地方行省大員、江鎬是大明天武軍的主將,而江鐸則是朝中戶部重臣,都是跺一跺腳天下都會側目的人物,更不要說除了他們三個,還有大量的江氏子弟在朝中或者地方為官,甚至就連葉應武的禁衛軍統領之一——江鐵,都是當初江氏馬倌出身。


  樹大招風,儼然已經是大明除了皇族之外最大家族的都昌江氏,自然明白自己有多大的實力,也知道如果在這樣下去遲早會遭到皇上的猜疑或者其餘文武官員的群起圍攻,所以江萬里是第一個從朝中乞骸骨以歸的三朝元老,而在成功帶出來下一代之後,江萬載和江萬頃也陸續從朝中退出,江家在朝中只剩下了年輕一輩,而且這些年輕一輩江氏直系子弟之中,還沒有人進入政事堂,絕對可以說是低調行事。


  但是江萬里雖然退下來了,其執掌天下士林牛耳的身份還沒有被人遺忘,再加上朝中多數官員和江萬里多少都有些關係,所以都昌江氏門外照樣是門庭若市,從地方官到中央大員,又有誰敢忘記這位老相公?

  「都昌知縣派人送來從洞庭湖中捕上來的鮮魚十尾,」江萬頃緩緩走入議事堂,淡淡說道,「這個傢伙還真是會算計,這十尾鮮魚,算不得什麼大財產,但是這樣隔三差五的送法,總是在提醒咱們不能忘了他。」


  「提醒我們這幾個老頭子有什麼用?」坐在堂上的老人不由得露出笑容,正是前朝丞相、當今聖上葉應武和文天祥等人的老師江萬里,自打從朝堂上退下來,江萬里很少過問朝政,不是在家中讀書就是出去遊山玩水,日子過得好不滋潤,所以就連那上了歲數、爬滿皺紋的臉頰都有了紅潤,「咱們這日子過得滋潤,想必京城中子玖(江萬載表字)的日子更好。」


  江萬載是從禮部左侍郎的位置上退下來的,不過葉應武並沒要著急放人,而是請他留下來指導太學和南京城中新開設的各個學院,對此江萬載也沒有推辭,畢竟這些學院都是不是剛剛恢復就是草創未久,確實需要有經驗的老人來指導,所以也就留在京城了,是江氏家族老一輩在京城僅剩的一個人了,也算是主持江氏家族在京城的事務,在關鍵時候為官場經驗還不多的年輕後生們指點一二。


  「天高皇帝遠,咱們在這都昌還好,子玖在京城中,哪是那麼容易過日子的,」江萬頃不由得笑了一聲,「鐵面閻王陳與權可是聲名在外,這麼多年的監察御史不是白當的。就算是他江子玖年高德劭,手腳要是不幹凈的話,御史台也不會讓他好過。」


  江萬里點了點頭,他很清楚監察御史陳宜中絕對不是大公無私的人,否則當初也不會站在賈似道那邊,一看情況不對才抓緊「棄暗投明」,而是因為他知道應該如何拿捏大勢,順著大勢走,就算是自己得不到什麼好處,也必然沒有壞處。而大明的大勢,歸根結底還是朝廷,還是葉應武,所以陳宜中就是在跟著葉應武走,葉應武要求廉潔、要求下面官員不能拖沓,那他陳宜中也就在這上面下死力氣,這鐵面閻王的稱號就是這麼來的。


  「好了,子玉(江萬頃表字)啊,你讓人去把近來幾個月咱們這兩個老頭子收到的東西都統計下,還有這十尾鮮魚,咱們家中的年輕後生又不是沒有本事下湖去抓,用不著他都昌縣令前來獻殷勤。」江萬里沉聲說道,「有些事情,一次意思意思也就夠了,一而再,再而三就太過火了。」


  江萬頃神情凜然,之前兄長對於這種事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也懶得多計較,畢竟這些人送來的都不是什麼貴重的物品,打的也都是看望兩位老相公或者恩師的旗號,並沒有違反什麼朝廷律法,而現在江萬里突然開始讓他清算,說明必然出事了。


  「你覺得『天高皇帝遠』,但是皇帝陛下可一直沒有忘記咱們這兩個老骨頭啊,」江萬里有些無奈的感慨一聲,伸手敲了敲桌子,「你過來看看吧,這八百里加急從京城送過來的。」


  江萬頃怔了一下,伸手從桌子上拿起那一封信件,只是掃了一眼,臉色旋即微變,輕輕嘆息一聲,將信件放下:「沒有想到這幫傢伙終究還是放手去做了,而且還弄出這麼大的動靜。這是陛下坐不住了?」


  「陛下坐的可穩當的很。」江萬里淡淡說道,招呼婢女上茶,「這是雨後的廬山雲霧茶,嘗嘗味道,還不錯。」


  「陛下坐的穩當,那咱們可就坐不穩當了,虧你還有好心情坐在這裡品茗。」江萬頃有些不解,「陛下的意思可是很清楚,讓我們兩個站出去表示對朝廷的支持,這個沒話說,都昌江氏和現在的朝廷盤根錯節,本就算是一體的,之前對於那些士族的建議,咱們多少聽到了風聲,但是沒有理睬,畢竟同為士族,不能合作,也沒有必要為敵,但是現在陛下卻是要把都昌江氏推到天下士族的對立面啊。」


  「是天下士族么?」江萬里抬頭反問道。


  江萬頃一時語塞,而江萬里輕輕抿了一口茶:「至少和朝廷有關係的士族,絕對不會站到朝廷的對立面去,甚至有如溫州陳氏還有朝中王家、章家、鎮江陸門等等,都十有八九會站在陛下這一邊,甚至就連徽州汪氏以及徽州的那些士族,也有可能因為汪立信的緣故而倒向朝廷,也就是說,天下士族想要和陛下對抗的,最多只有一半,而其中意志最為強烈的南京城中那幾家,因為動手太快,已經被陛下察覺並且清掃。」


  「嘶!」江萬頃吸了一口涼氣,隱約猜測到江萬里的意思,現在不是都昌江氏是不是應該保持中立的問題了,而是怎麼才能快速響應朝廷、表明態度,才能避免被葉應武一口吞掉的問題了。看著茶杯中漂浮的茶葉以及升騰的水汽,江萬頃沉聲說道:「決定了?」


  此事事關重大,只有家主江萬里開口才能算真的決定。


  「還有選擇么?」江萬里抬起頭,「現在就去寫一篇文章,貶斥這些世家士族想要挑戰······不,不用把話說得這麼清楚,只需要表示都昌江氏對於朝廷的支持和擁護就可以。」


  江萬頃露出一抹笑容,聞弦歌而知雅意,有些事情沒有必要說得這麼明白,只要讓有心人看懂就可以。畢竟現在這洶湧的暗流還沒有捲動成風潮,若是鬧得天下士林人心惶惶,可就得不償失了。


  「咱們能做的也就只有這些了,剩下的可就不是你我所能掌控的了,」江萬里緩緩站起身,眯著眼睛看向門外,「剩下的就要看南北這兩場大戰,能不能打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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