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二章 暗潮生渚風滿席(中)
這個丫頭顯然心中早就已經有了想法,只是葉應武沒有說,她也一直默不作聲罷了。相比於初見時候,趙雲舒這幾年心智也沉穩了不少,不過對於風雲局勢的那種敏銳卻還是一點兒都沒少,否則她也不可能在得到比葉應武還要少的消息和情報的情況下,也能做出判斷。
而她沒有猶豫的寫來下,一來是對於葉應武這個小遊戲感興趣,二來自然也是有想要在葉應武面前展現一下的意思。雖然趙雲舒很清楚自己的身份敏感,對於權力也沒有太多的追求,只要能夠保住自己和趙雲微的性命,她已經謝天謝地了,但是要說趙雲舒心中沒有一點兒想要表現自己的心思都沒有那是不可能,尤其是對葉應武。
當日在臨安,葉應武可是將包括她在內的整個皇室玩弄於股掌之中,最後甚至直接或者間接的讓大宋皇室選擇了自己走向覆滅,雖然這個仇沒有辦法落在葉應武頭上,但是趙雲舒終究還是有些不服氣。她雖不算是心高氣傲的女子,但是對自己的才學還是有幾分自信的,那一次在葉應武手中敗得徹底,此時若是能夠還回來,自然再好不過。
帶著笑意看了趙雲舒一眼,葉應武並沒有著急寫。趙雲舒被他看的俏臉微紅,知道自己剛才動作這麼快,讓葉應武知道了那點兒小心思,忍不住嗔道:「還寫不寫了?」
葉應武不慌不忙的寫下來兩個字,然後將紙轉過來,沒有絲毫想要藏著掖著的意思,直接推到趙雲舒面前。女孩看了紙上帶著葉應武特色龍飛鳳舞的兩個字,無奈的嘆了一口氣,將手心中的紙條拆開。
葉應武見趙雲舒這個表情,就知道兩個人寫的是一樣的,沒有多說話,只是目光有些陰沉的看向紙條,兩張紙都赫然是兩個字「士農」。
「沒有想到打敗了蒙古韃子,竟然還有更加棘手的自己人需要對付。」葉應武伸手輕輕揉了揉額角,「古往今來,強大的堡壘都是從內部被攻破的,兄弟鬩牆最是難對付。」
趙雲舒默默的將兩張紙條放入手爐之中,火焰升騰了一下。
實際上背後的指使者並不很難猜出來,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葉應武擊敗忽必烈,此時還有能耐站出來反對葉應武或者說是在背後搗亂的,肯定是已經被傷害到既有利益,不得不站出來反擊的。而再想想葉應武一直以來對於工商的大力支持,那麼這反對者自然就很明顯了,當然就是在之前數百年甚至上千年中一直佔據主導地位的士農階級,他們感受到了從工商這兩個原本卑賤階級傳來的威脅,所以自然而然的為了維護自己的利益而不得不站出來。
從今天來看,他們的手法很簡單,那就是阻止葉應武推進戰爭,一旦大明不再對外征戰,對於商人帶來的財富和工匠帶來的技術也就沒有那麼急迫的需求了,這兩個階級現在的快速上升自然也就減緩,也就給了士農階級足夠的喘息機會。
但是就是這樣簡單的手法,一旦葉應武什麼都不做的話,還真的有可能讓他們掀起滾滾風潮。或許南京一城之百姓訴求,葉應武可以視而不見或者據理力爭,但是當天下百姓都有同樣訴求的時候,那葉應武可就不得不為了解決這個矛盾而做出一些讓步,比如撤軍。
畢竟和普天下百姓為敵會有什麼後果,葉應武心知肚明,他之前就是依靠不斷獲得百姓的支持從而站穩腳跟,徹底取代前宋,現在自然不想自己被自己用過的手段玩弄。
「夫君準備怎麼辦?」趙雲舒看著手爐之中因為多了這兩張紙條而愈發跳動的火焰,忍不住低聲問道。
葉應武皺了皺眉說道:「不好對付啊,不過無論是士還是農,實際上也就是一盤散沙而已,如果他們真的早就團結一心的話,估計就不會等到現在才發難了,而且這點兒刁難似乎還算不得什麼,最多只是間接表達一下他們的意思罷了。這兩個階級之間本來就互相看不起,而且他們之所以能夠站在一起,實際上也不過是在短期內有了共同的威脅、想要維護共同的利益罷了,對付這樣的敵人,最簡單的辦法就是蘿蔔加大棒了。」
頓了一下,葉應武露出一抹笑容:「而且某相信,他們之中也肯定有人抱著不一樣的心態,之前婉娘回去省親,某還覺得沒有什麼,但是現在細細品來,方才隱約察覺到了什麼,似乎鎮江陸門這一次是打算當士族階級之中的叛徒了。」
雖然葉應武話中有很多很現代化的詞語趙雲舒聽不明白,但是大致的意思她也聽得清楚,剛想要說什麼,馬車卻是頓了一下,小陽子伸手掀開車簾,恭敬說道:「啟稟陛下、娘娘,入宮了。」
葉應武點了點頭,馬車已經停在御書房外面。而一身戎裝,端得英姿颯爽的楊絮,就站在馬車旁邊,柳葉眉已經蹙成一團:「現在南京城中已經是暗流涌動,你們兩個倒是好悠閑的在車裡圍爐夜話。」
哈哈笑著跳下馬車,葉應武又伸出手扶趙雲舒下來:「沒想到這消息傳得倒是挺快。」
「皇帝陛下在鐘山腳下搞出這麼大的動靜,有心的人可不少,這消息傳得能不快么,整個南京城的青樓楚館、茶樓瓦舍之中,恐怕現在都在議論這件事啊,虧得你還笑得出來。」絮娘掐著腰有些無奈的說道。
「聽口氣,似乎有些不太妙?」葉應武不慌不忙的向御書房走去。
絮娘搖了搖頭:「也不算是,根據六扇門傳回來的消息,現在京城中的輿論也主要分成兩半,一半是站在陛下這一邊的,認為必須要對蒙古人斬草除根,這些實際上也主要都是年輕士子,而另外的人自然認為不能繼續窮兵黷武,這些人基本上都上了年紀,引經據典,一時間自然佔據上風,不過因為陛下在南京城外的一番作為已經被京城中的小報傳得沸沸揚揚,什麼鐘山英烈顯靈高呼和蒙古韃子血戰,什麼招魂幡折斷、無數將士在鐘山上向北而站······傳得就跟真的一樣,也因為有這些小報的消息在這裡,所以站在朝廷這一邊的士子也能夠支撐,更主要的是大部分的百姓都還是支持朝廷的,尤其是那些從鐘山回來的百姓,非但沒有繼續反對陛下,反而堅決擁護支持,恐怕這也是站在幕後的那些傢伙們沒有想到的。」
葉應武微微頷首,這些都在預料之中,畢竟之前他讓六扇門著重控制南京城中的這些小報,可是著實費了一番心血。這些平日里實際上就是刊登一些風花雪月、京城名人大員趣聞軼事的小報,雖然不怎麼被自恃清高的士人們看得起,但是誰都不能忽略這些報紙的存在,尤其是當很多報紙集中在面前的時候,上面的消息就算是你不想看也會或多或少掃一眼了。
尤其是在這個迷信思想還很重的時代,鐘山英靈出現高呼大戰,這樣的神奇現象,在民間是有很廣闊市場的,就算是很多士人也對此深信不疑,更何況下面的其餘各個階級了。現在葉應武毫不猶豫的祭出這一招,實際上就已經將道義的制高點拽到了自己身邊。
天上的英烈都說了要打,你們誰敢有意見?難道就不怕有一天這些英靈們殺上門么?難道就不怕死後下地獄么?
「咱們就慢慢看著吧,不用慌張,」葉應武沉聲說道,「現在還沒有到見分曉的時候,只要這暗潮成不了風潮,就沒有什麼好擔心的。」
「這怎麼成!」絮娘頓時著急的喊道。
葉應武一揮袖子徑直向御書房中走去,不忘回頭笑著說道:「你都是孩子的母親了,怎麼還這麼急躁。放心好了,這暗潮流動是不假,但是現在至少我們還佔據上風,而他們之中,又不是每一個人都抱定了要和朕決一高下的信心,甚至還會有很多或者說絕大多數的聰明人站在咱們這邊。」
葉應武沒有多說,而絮娘若有所思的站在那裡。趙雲舒輕輕呼了一口氣,自家夫君雖然一副很頭痛的樣子,但是實際上他自己心中拿捏得很清楚,在操控民意、順應潮流上,恐怕這普天之下還沒有幾個人是他的對手吧。他之所以能夠現在坐在皇帝這個位置上,可不就是把握住了民心所向和潮流所向,所以才會有如彗星一般崛起?
這一次的暗潮就算是再怎麼洶湧,實際上在葉應武心中,早就已經打好了算盤。趙雲舒輕笑一聲,走到絮娘身邊,抬頭看向天空。
「舒兒,你素來聰慧,今天又一直跟在夫君身邊,你倒是說說,夫君這一次能不能走過來?」絮娘微微側目看向身邊的趙雲舒,低聲說道。
趙雲舒有些詫異的迎上她的目光,旋即微微一笑:「夫君這一路走來,雖然坎坷波折,但是絮娘姊姊何嘗見他失敗過?」
絮娘顯然對趙雲舒的回答錯愕不已,但是卻並沒有多說,話說到這個份上,不是趙雲舒對葉應武信心滿滿就是有所顧忌、不想明說回答,那她也就沒有多問的必要了,但願是第一種可能吧。
兩個人站在階前,默默抬頭看向空中的明月。
風吹拂著她們兩個的衣袖,一縷清輝灑在台階上。
還真是個月明星稀的好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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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江,陸家。
自從之前陸家反對葉應武,甚至在賈似道的支持下對葉應武意圖不軌之後,鎮江陸家就一直低調處事。葉應武雖然沒有多加刁難和怪罪他們,甚至依舊按照約定迎娶陸婉言為正妻,現在更是冊立為大明皇后,而且陸秀夫也身為朝廷政事堂三相公之一,但是也沒有對陸家其餘人有任何關照之意,畢竟陸家剩下的這幾個人,當初可都是切切實實想要害自己性命的,葉應武就算是肚量再大,不找他們麻煩就已經算謝天謝地了。
陸家也知道自家的事情,所以之後一直都是閉門低調行事,沒有皇親國戚的一點兒架子,也沒有想要去找葉應武求情謀取一官半職的意思。畢竟陸秀夫身為朝廷三相公之一,對於陸家來說已經算是光耀門楣了,再加上陸婉言這一個皇后在那裡,還有什麼可求得?
更何況陛下本身估計也不想看著皇后家有太多的人入朝為官,所以陸家索性低調起來,不給陸秀夫和皇后多惹麻煩,就是陸家現在最好的選擇,只要這樣保持下去,等到幾代人之後,仇恨冷淡,血濃於水的親情發揮作用,陸家自然少不了要飛黃騰達的。
但是就算是陸家低調,畢竟陸秀夫和陸婉言的身份在那裡擺著,他們家低調,誰真的敢在陸家面前耀武揚威?就算是鎮江府知府見到陸家老一輩人,也是要恭恭敬敬行禮的,見到平輩的也不敢拿架子。
在葉應武大婚之後,陸家的宅子雖然還是那麼大,但是卻在宅子周圍買下不少屋舍,改建為私塾和面向公眾的學堂,同時依靠鎮江陸門的聲望,邀請了不少名儒坐鎮,讓這學堂很快就成為鎮江府甚至是整個直隸行省數一數二的學堂,而陸家的聲望也是水漲船高,人們提到鎮江陸門,誰不是喝彩。這樣低調又善良的皇后家族,歷朝歷代可都沒有聽說過!
天色已晚,再加上明月清輝灑滿庭院,所以偌大的陸門家中並沒有點燃多少燈籠,但是陸家的大堂之中卻是出乎意料的燈火通明。
「恭迎皇後娘娘!」年輕的陸家新任家主陸傳道帶著一眾人畢恭畢敬的站在大堂兩側。
上一次和葉應武決裂的事情處理的不好,陸家上一任家主陸元楚知道自己年事已高,而且也不再適合繼續和葉應武打交道,所以將家主的位置傳給兒子陸傳道,從此和兄長陸元質不再過問家族事務,專心打理家族的學堂。正是因為有這兩個陸家大儒全心全力操勞,陸家學堂才能夠在短短時間內崛起,並且成為這鎮江府一等一的學堂。畢竟陸家老家主的面子,誰會不給?更何況人家還是實打實的皇后之父,當今陛下的岳父老泰山!所以在邀請先生、募集資金等等方面上自然而然的就要比別人有優勢。
而陸家自己也很清楚,之所以陸家能夠在險些要了葉應武性命之後,依然能夠平平穩穩的走到這一步,還是與陸婉言和葉應武之間的情感有關係。陛下是一個重義氣、重感情的人,當初答應了陸婉言白頭偕老,他就算知道自己從陸家這裡得不到太多,最多就是博得一個胸懷博大的好名聲,也沒有絲毫猶豫的將陸婉言娶為正妻。也正是借著皇後娘娘的恩澤名聲,陸家才能夠一步步的走到今天。
當然了,陸秀夫的存在和作用也不可小覷,但是如果讓其他世家在皇后和參知政事當中選擇一個重要的出來,他們也都會毫不猶豫的選擇皇后。皇親國戚,註定了是要輝煌幾代人的。
所以當陸婉言回家省親,陸家上下可以說是著實折騰了一番,而陸婉言對此倒也沒有多說什麼,安心的在家中住了幾日,和這些闊別的親人們敘敘舊、聊聊天,沒有什麼意外之處,畢竟她是真的打算回來省親的,這幾天還帶著趙雲微在鎮江府各處轉了個遍,倒是把這個小丫頭哄得十分開心。沒有了大哥哥和自家姊姊的「壓迫」,對於一個孩子來說,別說是遊山玩水了,就是單純的待在家裡也是求之不得的。
而今天晚上,陸家家主陸傳道一反常態,漏夜邀請陸婉言過來,婉娘也不是傻子,自然察覺到了有一點兒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