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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一章 暗潮生渚風滿席(上)

  「他們該死!」葉應武的話隨著酒杯落地的聲音在每一個人的腦海之中如雷霆炸響,所有百姓都凜然抬頭看向這位年輕的大明帝王。


  在民間傳聞之中,皇上性格溫和,白魚龍服出去,時常和百姓嬉笑怒罵、沒有一點兒架子,上一次前去天外樓的時候,甚至都沒有清場,這是對大明百姓的信任,也讓葉應武在民間的形象呈現出迥然不同的兩種,平易近人的年少天子和所向披靡的戰場殺神,而一般百姓們實際上都還是傾向於第一種的,因為有很多人都見到過這樣的葉應武。


  而此時此刻,他們這才意識到,這位皇帝平日里確實一直帶笑、一副人很好的樣子,但是真正發起怒來,也是能夠引動雷霆滾滾!這一剎那,不少人才突然間意識到,站在眼前的這個年輕人,不只是天子,而且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馬上皇帝,正是他一路殺向幽燕,一路屍山血海,才有了今日的大明,才有了華夏三百年夢寐以求的局面!

  「陛下,草民有一言,不知當說不當說!」一名書生此時卻是突然站出來,在沉默的人群之中亢聲說道,身邊幾名好心的百姓想要拽住他,但是那書生鼓起勇氣,甩開袖子向前走出來,「還請陛下恩典!」


  小陽子等禁衛同時轉過頭,手中的刀已經微微抬起,而一支支火銃全都對準這個書生,讓這膽子不小的書生看上去頗為渺小。而趙雲舒也輕輕拽了拽葉應武的衣袖,害怕自家夫君在氣頭上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


  「大明將士的刀槍不應該對準自己人,」葉應武擺了擺手讓小陽子他們退下,凝神打量著這個年輕的書生,剛才在人群中他似乎一直在作壁上觀,並沒有像其餘書生那樣跟著喊口號,只是不知道為什麼現在卻是站了出來,「你膽子倒是不小,何方人士?」


  剛才火銃發射的威力這書生顯然也是見到了,他的喉頭明顯滾動了一下,如果不是葉應武讓小陽子他們退下,恐怕自己也難以堅持站在這裡,他的聲音之中難免帶著一絲顫抖:「淮西蔡州士子齊自強,拜見陛下。」


  「齊自強?自力更生,發憤圖強,名字不錯。」葉應武嘴角邊露出一絲難得的笑意,「那你倒是說說吧。」


  齊自強輕輕呼了一口氣:「啟稟陛下,雖然剛才那幾個人妖言惑眾,但是草民認為百姓們所求應該也沒有錯,自前宋末年以至今日,五六年間戰亂不斷,百姓流離失所、丁壯凋敝零落,如果現在陛下繼續向北征伐的話,恐怕民間會多有怨言,而且今日此情此景陛下也是見到了,是有人在其中鼓動不假,但是百姓們能夠被他們鼓動起來,也說明大家心中多多少少也確實有這個想法,只是······」


  「只是敢不敢表達是么?」葉應武聲音一沉,目光迎向齊自強,「你自稱是士子書生,那麼這些百姓們或許不知道的事情,朕覺得你應該清楚,那朕就來問你,強漢有白登之圍,盛唐有渭橋之盟,這又是為什麼?」


  齊自強頓時輕輕吸了一口涼氣,勉強鎮定下來說道:「回稟陛下,漢高祖敗於白登山、唐太宗簽訂渭橋盟約,正是因為國家凋敝衰弱、難以支撐繼續的戰爭,所以才不得不向敵人的妥協之舉,現在我大明佔據絕對的優勢,陛下相比於漢高帝和唐太宗,還要好上很多······」


  周圍的百姓、士子甚至包括趙雲舒在內,所有人都有些疑惑的抬頭看向葉應武,葉應武舉著兩個例子,這不是自己打臉么?這兩個賢明的皇帝都曾經受到屈辱、及時收兵,從而避免將國家拖入戰爭的泥淖和血火之中,為之後報仇雪恨留下了希望。


  而葉應武不慌不忙的說道:「朕說的是這兩個例子不假,但是朕並沒有打算站在漢唐的角度,而是想站在匈奴和突厥的角度。如果當時沒有退兵,那麼敢問世上可還有最後擊敗匈奴、擊敗突厥的強漢盛唐么?現在我大明不是當時的漢唐,誰又能保證蒙古不是當時的漢唐?更何況蒙古韃子騎兵橫掃中原時候無敵手的過往,你們都拋之腦後了么,如果不想讓這個場景重演,那麼最簡單的辦法,自然就是將敵人斬草除根、以絕後患。」


  斬草除根,以絕後患!

  對付蒙古人,葉應武沒有絲毫打算手下留情,這他也在那個光怪陸離的夢中向忽必烈一口咬定過的。在歷史上,朱元璋建立明朝之後,哪怕是國家久經戰亂——這戰亂時間要超過宋末,而且江南都被戰火糟蹋過——也要舉國出塞、追亡逐北。而後來燕王朱棣登基,更是不顧靖難之役對於東南富饒沿海的破壞,四次出兵塞北,所為的自然就是不給蒙古人一點兒喘息的機會。也只有這樣,大明才換來了穩定的永樂盛世。


  而現在葉應武想要讓另一個時空中的永樂盛世在這個時代重演,對蒙古人自然沒有手下留情的意思。


  「啊!」齊自強頓時明白過來,漲紅了臉,憤聲說道,「陛下怎麼能以夷狄自比?!」


  葉應武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冷笑一聲說道:「以夷狄自比又如何?如果華夏一直以高高在上、天朝上國之心態看待世界各國,那麼何致於前宋被人打得一直龜縮到江南,何致於當時五胡亂華,漢人衣冠只能倉皇南渡?東晉南渡,風景不殊;宋人南渡,還我河山。一次又一次,這已經兩次了,俗話說的好,再一再二不再三,這兩次南渡的背後,就是成百上千萬和你們一樣的人死在動蕩之中和沙場上,如果華夏不能從其餘的民族和國家之中學習其長處,難道還準備再來一次南渡?民族之生存,不在於你們平時怎麼瞧不起其餘的民族和國家,而在於你們能夠從其餘人身上學到多少、運用到多少、讓自己進步多少,因為只有這樣整個華夏才有資格保持天朝上國的地位,而不是幾百年強盛之後又來一次惶惶南渡!朕以夷狄自比,就是想要告訴你們,當夷狄比你們強大的時候,你們依舊看不起夷狄,那麼就只有失敗這一種可能!」


  齊自強的臉色已經慘白,而他身後的那些士子們甚至有些羞愧的低下了頭。葉應武所言,字字誅心啊。對於他們這些以天朝上國子民自居的人、這些將日月大明掛在嘴邊的人來說,這從華夏的英雄、大明帝國的締造者口中說出來的話,足夠讓他們認識到自己之前是有多麼的可笑。


  南渡南渡,華夏已經有過兩次羞辱的南渡了,還打算渡幾次?


  葉應武只是噙著冷笑看向他們,長痛不如短痛,在這理學思想還沒有徹底成為社會進步桎梏的時代,他必須要將一切都打破,不要等到師夷長技以制夷的時候、等到維新變法的時候、等到辛亥革命的時候,再讓後人們去埋怨前人為什麼什麼都沒有做。


  故步自封,相比於別人的進步,實際上已經是在退步。葉應武現在能夠慶幸的就是自己穿越的還足夠早,一切都還有時間、都還有機會。但是如果葉應武什麼都不做的話,再多的時間和機會也都沒有用。


  齊自強緩緩向著葉應武深深的躬下去:「草民愚昧,謹受教。」


  「謹受教!」眾多士子們同時躬身行禮,當他們抬起頭來看向葉應武的時候,目光中已經有了別樣的味道,恍如換了一個人。


  葉應武輕輕舒了一口氣,他不知道自己挽回了這時代的天傾,但是能不能也帶著這個民族走上正確的道路,讓這個民族不至於在六百多年後為了數百年前先輩們的錯誤而付出數千萬人死難和成千上萬家庭支離破碎的代價。對於一個勤勞質樸的民族來說,這樣的代價未免有些慘痛。


  至少此時此刻,葉應武的言論和觀點在這些士子心中留下了印象,甚至可以說是刻骨銘心的印象。這就是葉應武播撒下的種子,或許他們有一天可以生根發芽,在葉應武之後繼續支撐這一片朗朗天穹。


  「諸位鄉親們,冒昧打擾,天色已晚,還請鄉親們回去吧。」葉應武眯了眯眼沉聲說道,「朝廷在等北地和南疆的戰事平息之後,會舉行盛大的公祭儀式,將所有戰死將士的英靈請入鐘山,還請諸位放心,也請諸位到時候務必前來。」


  「謝陛下!」百姓們的聲音並不高,但是卻很堅定,葉應武剛才的言論或許他們很多人都聽不明白,但是其中最淺顯的道理大家卻是明白的。如果此時不把蒙古人打趴下了,早晚有一天自己的子孫恐怕還要再來一次逃難、再來一次南渡!

  自己這輩子已經經歷了太多的血火和苦難,如何捨得讓子孫們重蹈覆轍?所以就算是再有多少流血犧牲,只要能夠永絕後患,那終究是好事。


  而以齊自強為首的士子們也沖著葉應武再三行禮之後告別。


  葉應武輕輕舒了一口氣,這裡的事情總算是打發掉了。而這個時候他才感覺到衣袖上的重量,回頭髮現趙雲舒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一直死死拽著他的袖子,目光堅定的看著他。


  「你不會真的擔心朕會上前將這幾個口吐狂言的傢伙砍掉吧?」葉應武似笑非笑的問道。


  趙雲舒這個時候才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確實有些擔心過度了,秀眉微蹙:「誰知道以你的性子,會不會······呀,放開我,他們都看著呢!」


  突然伸手勾住趙雲舒的腿彎,葉應武將趙雲舒攔腰抱起,微笑著說道:「娘子跟著夫君奔波,也累了吧,夫君抱你回去,別怕。」


  「快放開,成何體統!」趙雲舒頓時閉上眼睛,伸手捶打葉應武的胸口。


  而葉應武笑了一聲:「他們誰敢多看,又有誰敢嘲笑你我?」


  似乎是為了響應葉應武這句話,小陽子等禁衛同時別過頭去,只是警惕的注視著四周。


  在葉應武的前面,血紅的太陽已經有一半沉入遠山,天空被渲染上如同血火般的紅色,這些光芒灑在鐘山腳下還在飄揚的白幡上,將這些白幡全都染成赤紅色,似乎這些白幡都被那鐘山安眠的無數英烈鮮血染紅,飄舞起來有如大明的赤色龍旗。


  瞪大眼睛看著這個場景的小陽子,心中不由得感慨一聲。


  或許鐘山的這些袍澤英烈們,更喜歡的還是那他們曾經追隨著向前衝鋒的赤色龍旗,而不是象徵戰敗和投降的白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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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吹動馬車外面的旌旗獵獵作響,葉應武皺了皺眉頭,低聲說道:「又起風了。」


  聽到葉應武這有些突兀的感慨,趙雲舒秀眉微蹙,放下捧著的手爐,她之前難產傷了氣血,身子虛弱,這初秋季節就算是江南,夜晚也有些陰冷,所以趙雲舒為了抓緊調和身體,一直帶著這手爐。


  而她現在更關心的,是自家夫君為什麼會突兀的冒出來這麼一句。以葉應武的性格,按理說不會多在意這些,而現在他不只是在意了,而且還說了出來,這裡面的意味可就沒有那麼簡單了。


  起風了,涌動的可不只是外面這風,還有大明朝野暗中的風潮。


  「捧著,」葉應武微微抬手,沉聲說道,「總是不聽話。」


  趙雲舒心中一暖,敲了敲手爐:「不是很熱了,捧著也沒太用,而且這馬車裡面又不冷······」


  她話還沒有說完,葉應武已經伸手握住她的手,只是靜靜的捧著。衝殺戰場多年,葉應武雖然是個不折不扣的書生衙內出身,但是也鍛鍊出了一身肌肉,更重要的是氣血甚是旺,兩隻大手帶著熱度,浸入肌膚。葉應武顯然沒有多想說別的,只是輕輕摩挲著趙雲舒素白的雙手:

  「你們幾個都長於深宮大院之中,足不出戶,有些小疾小恙就卧床不起,這樣下去早晚都得成了病秧子。這樣吧,等舒兒你身體好一些了,某每天帶著你們鍛煉。」


  頓了一下,葉應武鄭重的說道:「某可不想紅顏早逝,都留某一人孤老。」


  「噗,」趙雲舒不由得笑了一聲,「夫君等妾身這些姊妹年老之後,自然就會喜歡上更年輕漂亮的,古往今來又有哪個帝王是真正的痴情人?」


  葉應武忍不住哈哈一笑:「說得好,古往今來,美人如英雄,英雄如美人,都不許見白頭啊!白頭了,也到頭了!」


  「夫君!」趙雲舒嬌嗔一聲,「何出此言!在萬民之心中,在妾身等心中,夫君一直都是英雄,就算白頭又如何?」


  葉應武眉毛一挑,什麼都沒說,只是凝神看著馬車車簾的晃動。而趙雲舒也意識到自家夫君顯然是有什麼心事,低聲說道:「夫君剛才就有說察覺到了是誰在幕後指使,現在是不是又肯定了三分?」


  有些無奈的聳聳肩,葉應武淡淡說道:「某也沒有神通,不知道具體是誰在背後攛掇著這些,但是隱約能夠察覺到他們都是一些什麼人。這樣吧,不妨咱們兩個來做個小遊戲,舒兒你素來聰慧,要說心中沒有一點兒想法是不可能的,咱們同時在紙上寫下所想的指使者身份,再看是不是一樣的,如何?」


  趙雲舒錯愕的看向自家夫君,不過旋即笑了一聲,伸手直接拿起一張紙。這馬車雖然比不上葉應武平時出行的輅車,但是也是駟馬大車,在官道上飛馳更是平穩,所以馬車之中都擺放好了桌案筆墨,倒也不用費勁尋找。熟練的將墨研磨好,舒兒抬頭看了一眼葉應武,葉應武笑吟吟的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女孩也就當仁不讓的抽了一張紙,寫下字之後小心折好,然後將筆遞給葉應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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