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八章 荒塞烽煙百道馳(上)
江鎬還沒有說完,尹玉也是發現了問題所在,倒吸一口涼氣。
當前方的煙塵散去,就算是不用千里眼都能看得清楚,雁門關的城門只是出現了幾處巨大的缺口,但是整個城門遠遠不算被炸開,而且從這幾個缺口不斷滾落的沙袋和檑木就可以看出來,這城門已經被從裡面死死堵住了。這些沙袋、檑木和滾石甚至已經多的在城門後面堆了一座小山,想要翻越過去沒有那麼容易。
「砰!」一聲巨響,沖在最前面的雲梯車被兩塊從天而降的石頭砸中,整個兒的垮塌下來,而更多火球呼嘯著從關城之中飛出,落入黑壓壓向前衝鋒的明軍將士隊列中。火焰升騰,不斷有明軍將士倒下,但是其餘明軍士卒依然咬著牙繼續向前。
城牆上不斷有檑木滾石扔下來,不過這些投擲物出現的地方,很快就會被火炮和飛雷炮重點照顧,爆炸在城牆上此起彼伏,這麼多次炮擊之後甚至就連城牆的城垛都已經被削去了不少,沒有想到竟然還有蒙古士卒在城牆上能夠對明軍發起反擊。
在這一刻,蒙古人頑強的鬥志讓人肅然起敬,但是對於攻城的明軍來說,只有將他們全都送入地獄,自己才能夠在戰場上活下來。戰場上,只有完全佔據優勢的一方才有可能討論什麼憐憫心,此時此刻,明軍所思所想的,就是將這些夢古韃子全都殺乾淨。
「衝車頂上去!」戰局已經僵持在城門下,江鎬也按捺不住,縱馬直衝過來,「一鼓作氣,全軍壓上!」
咚咚的鼓聲再一次響起,火炮和飛雷炮拚命的轟鳴,甚至恨不得直接將雁門關從地表上抹去。
「將軍,蒙古韃子投擲石彈和火球的投石機應該是位於關城的另外一邊,扔到這裡已經算是這投石機的最大射程了,相比於已開始出發的位置有很大的偏差,而且這些投石機的數量不少,否則一下子也不可能投擲出來這麼多的石彈和火球······」一名炮兵旅長滿頭大汗的站在江鎬面前。
江鎬皺了皺眉,冷聲說道:「說簡單點兒!」
「咱們現在只能盲目向前炮擊,根本沒有辦法找到敵人投石機所在的位置,所以很難起到壓製作用,除非將所有火炮和飛雷炮向前移動,最好是頂在壕溝那一帶,這樣屬下可以根據天上石彈以及火球的軌跡大致判斷方位!」旅長打了一個激靈,快速說道。
火炮和飛雷炮向前移動實際上並不複雜,但是以現在的情況來看,兩側堡壘和中間城牆上還有蒙古士卒在防守,這對於挪動到城牆附近的火炮和飛雷炮來說絕對是一個很大的威脅,因為這些火器以及炮手對於大明來說都是寶貝,如果被石彈或者箭矢取走了性命,就有些諷刺了。
「好,帶著你的人,頂上去!」江鎬頓時明白炮兵旅長的意思,毫不猶豫的說道,「某這就下令前線火銃手和弓弩手全力掩護。」
頓了一下,江鎬扭頭看向身邊的傳令兵:「告訴兩側進攻的第三旅和第四旅,不惜一切代價,在一刻鐘之內拿下兩側山坡,同時集中弓弩手和火銃手盡量壓制城頭!」
「諾!」傳令兵不敢大意,急忙答應。
「弟兄們,衝上去,砍碎這些狗雜種!」山坡上,已經殺紅眼睛的天武軍第三旅旅長李峰提著手中的刀就要沿著狹窄的山路向上沖,他身邊的親衛七手八腳的想要攔住他,只不過都被李峰撞開了,此時這位已經不算年輕的旅長,身上已經帶傷兩處,不過相比於他身邊的第三旅將士們來說,他這點兒小傷還算不得什麼,一腳踹開那幾名想要阻攔他的親衛,李峰大聲吼道,「有力氣都給老子招呼到蒙古韃子身上,跟老子上!」
那幾名親衛此時也都是眼睛通紅,看著近在咫尺的堡壘和雙方浴血廝殺的兵線,他們沒有絲毫遲疑,跟上了李峰的身影。
蒙古士卒手中拿著長槍瘋狂的向前戳動,如果手中的兵刃折斷了,他們就索性直接抄起來檑木滾石,狠狠的砸下去,再不行就算是山上任何一點兒可以利用的石頭,都被搬動。
雁門關是天下數一數二的雄關,也是兵家必爭之地,就算是在和平時代,關隘中也會準備大量的守城器械,只不過這些甚至有些是當初北宋遺留下來的檑木滾石,此時卻成了奪取明軍將士性命的殺器。
當年華夏敗退時候遺留下來的債,此時需要這些大好男兒用自己的熱血來彌補和償還,但是他們所有人都怒吼著向前,義無反顧。
雁門關不只是中間的關城,還包括兩側延伸出來緩坡,如果被攻佔了向外延伸的緩坡,很有可能對城牆主體產生威脅,所以在之前的關城建設之中除了搭建向外延伸的馬面以儘可能照顧側翼之外,還在這兩側緩坡之上設置了大量的壕溝和堡壘,只不過大多數還都是以木柵欄寨牆的形式存在。只不過隨著明軍火器的進步和普及,蒙古人也對這些外層的營寨進行了不小的改造。
所有原本實際上只是起到阻礙作用的壕溝,都仿照明軍在沁水河畔的做法進行了加深和加寬,甚至也學著明軍的樣子在裡面挖掘了很多地洞,從而可以躲避箭矢甚至炮擊,而那些原本用木柵欄作為屏障的營寨,也全都換成了石頭,使得其成為不折不扣的堡壘,就算是普通的火炮或者飛雷炮射出的炮彈或者炸藥包打在上面,也很難造成很大的殺傷,除非是僥倖從這些堡壘的縫隙之中進去。
如果葉應武在這裡,說不定會感慨自己將火器工藝大幅度提前,給這個時代都帶來了怎樣的變化,因為這壕溝與堡壘層層環繞、互為屏障的防禦方式,已經逼近另外一個時空中數百年後構築的塹壕體系了,甚至就算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所使用的塹壕體系,差不多也就是這個水平。
當然了,蒙古人自己摸索出來的這塹壕體系還有很多的不足,不過事物從無到有的過程永遠是最重要也是最關鍵的。
換句話說,整個時代的戰爭思想,因為葉應武的推動而前進了數百年,對於冷兵器時代來說,數百年相較於其數千年的長度,並不起眼,但是對於火器時代來說,也就意味著日新月異,更意味著碾壓性的優勢。以後當蒙古人或者明軍面對西方人的時候,雙方的戰爭水平只能用「懸崖」來形容,當然這些都是后話。
這也是為什麼這些看上去並不出眾的堡壘,能夠給天武軍帶來這麼大麻煩,更是為什麼到現在雁門關的蒙古軍隊還在死守。畢竟有這樣的屏障,他們心中也就有著很大的依託,只要明軍在這些堡壘面前舉步維艱,這雁門關中的蒙古士卒就還有昂揚的鬥志!
一支箭矢幾乎是貼著李峰的臉頰過去,在他的臉上留下一道長長的血痕,不過好在並不深,旁邊的親衛們都悄悄鬆了一口氣,而李峰對此卻是置若罔聞,甚至腳下的步伐都沒有絲毫的變化。
「旅長!」一名傳令兵氣喘吁吁的從後面衝上來,如果不是有幾名刀盾手死死護住他,恐怕他早就死在亂石還有箭矢的手中,「旅長,將軍急令,不惜一切代價,在一刻鐘之內拿下山頭!」
李峰瞳孔微微一縮,看向越來越近的兵線。在之前將近一個時辰的血戰中,實際上第三旅只是拿下來了堡壘的最外層壕溝防線,現在正和蒙古韃子在各處堡壘外面來回拉鋸爭奪,雙方僵持著,每有一名士卒倒下,後面就立刻有人頂上來,一直到有一方實在承受不住這種必死的壓力或者所有人都倒在這一座並不是很大的山頭上。
一刻鐘之內拿下山頭,李峰知道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很有可能第三旅真的要全部交代著這裡了。但是李峰更知道,江鎬絕對不可能下達沒有意義的命令,既然他已經開口,那麼就算是付出再大的犧牲,也要打下這座山頭。
對於天武軍來說,已經很久沒有打過這樣的硬仗了,自北伐以來,天武軍無疑是進攻最為順利的一路主力戰軍。但是這並不代表天武軍將士骨子裡的驕傲和鬥志都被消磨殆盡,這是一支追隨著葉應武從麻城的風雨、襄陽的大雪、河洛的狂風中一路走來的軍隊,這是大明的王牌,這是一支鋼鐵鑄就的軍隊、有著無堅不摧的戰力和力挽天傾的魄力!
他們從不害怕犧牲,更不害怕拚命。
是時候向世人重新展現天武軍的所向披靡了,作為一名曾經經歷過襄陽大戰的老卒,又是軍功赫赫的旅長,李峰知道此時自己應該下達什麼樣的命令。
「全軍衝擊,不留預備隊,就算是火頭軍都給老子頂上來!」李峰終於下定決心,身邊的親衛已經舉起準備好了的將旗,猛地向前一指。在明軍戰鬥中,這個動作代表的只有一個意思——全軍進攻,至死方休!
無數的明軍第三旅將士有如瘋子一般向上衝擊,一排一排的士卒像是從天邊翻湧而來的浪潮,甚至就連火頭軍都拿著燒火棍或者菜刀跟在軍隊的後面,而弓弩手和火銃手們更是抵著蒙古人的胸膛射擊。至於李峰的將旗,更是一直飄揚在隊伍的最前端。
雖然已經人過中年,但是當身處這殺聲、吼聲、咆哮聲混雜的戰場,看著漫山遍野的衝鋒身影和翻動的旌旗,李峰胸腔中已經不知不覺平靜了太久的鮮血,翻滾、奔流,化作無窮無盡的殺意!
不斷有明軍將士倒下,不斷有後面的士卒頂上來,哪怕是他們疲憊的甚至直不起腰,哪怕是他們的額頭上都是汗水,但是他們依舊毫不畏懼的向前邁動步伐,任由自己的鮮血染紅土地。
赤旗在一座又一座的堡壘上舞動,整個山坡上所有負隅頑抗的蒙古士卒都被清掃出來。
李峰身上又多了幾處傷痕,看著遍地的屍體,他心中也是有些傷感。人死不能復生,這些大好男兒為了勝利在這裡犧牲,怎能不讓人看了心痛?
而就在對面,第四旅也強行衝上了山頂,一面赤色旗幟同樣驕傲的迎風飛揚。雖然比一向和第三旅互相別苗頭的第四旅快一步,但是此時的李峰以及所有第三旅的將士們,臉上都沒有笑容,只是默默的轉頭看向不遠處的雁門關。
雁門關最後的屏障都已經被拿下,蒙古韃子再無依憑。
今日的犧牲,必須血債血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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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星峽外,鼓聲咚咚作響。
一排一排的明軍騎兵和步卒排成整齊的隊形,在星星峽外列陣。在他們的頭頂上,象徵大明的赤色旗幟獵獵舞動。而在這些明軍步騎對面,以昔里吉部為首的蒙古各個小碧落步騎軍隊也在列隊,這些士卒並沒有說過明軍那樣嚴格甚至可以說是苛刻的步伐隊列訓練,所以自然也不可能像明軍步騎那樣挺直腰桿站得筆直,但是畢竟都是百戰餘生的將士,這一路也是浴血拚殺而來,所以站在那裡也能夠隱約感受到冷意。
隨著鼓聲落下,明軍騎兵隊列分開,讓其中的幾道身影出來,當先的正是梁炎午,這個坐鎮敦煌的巡撫已經因為功勛加安撫,正式成為河西行省的一把手,而在他的身邊,是敦煌府知府蘇植以及大明錦衣衛統領馬廷佑。大明派出這樣的組合實際上也是無奈之舉,畢竟現在大明各處都是官員缺乏,僅有的一些官員都在忙著調度糧草器械,根本沒有閑人,所以只能將處於河西官場頂端的這三個人派出來,畢竟梁炎午他們平時主要負責的還是戰略方面的調度和安排,現在大明已經在戰略上取得完勝,所以派出他們三個前來談判也在情理之中。
一個河西行省安撫自不用說,這一戰爆發在星星峽,算作敦煌府之土地,所以蘇植出面更沒有什麼可說的,再加上代表皇家起到監視作用的馬廷佑,雖然只有三人,但是在這河西一帶,絕對算得上大明能夠拿出的最強陣容了,絕對錶示出了對這些小部落的重視,更何況蘇植和馬廷佑在西域呆的時間都不短,也算是熟知西域情況,談判的時候是梁炎午很好的左臂右膀。
雖然大明派出了這樣的談判組合,但是這些小部落們也是見識到了明軍軍隊的兵強馬壯,知道自己根本不是明軍的對手,更何況他們還看到了剛才明軍寧肯犧牲他們也要擊殺海都的決心,自然明白明軍對於自己到底是什麼態度,要說不害怕明軍「擒賊先擒王」,趁著談判的時候將他們一窩端了那是不可能的,所以毫不猶豫的提出了在星星峽外談判的條件,並且在星星峽外搭了一個棚子,畢竟不能讓雙方在風沙中談判,而如果去了小部落們的營寨,自然就成了大明自降身份。
大明對這個很關鍵的條件一口答應,讓這些小部落酋長們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也暗暗猜想大明在展現出了自己的強硬之後為什麼會變的這麼好說話,不過也有一些膽大包天的,開始揣摩大明這樣表達善意是不是還是對自己有依賴,如果這樣的話說不定還能趁機敲敲竹杠。
所以當梁炎午三人出現的時候,早就站在棚子外等候的小部落首領和酋長們目光各異,但是都是謙恭的躬身低頭,表示對於強者的尊敬。
看到梁炎午他們走近,昔里吉快速向前邁出兩三步,並沒有按照西域的禮節手按胸口躬身,而是學著中原的樣式沖著梁炎午三人拱手行禮:「昔里吉部首領昔里吉,率領各部落恭迎上國天使!」
聲音隨著風在戈壁上盤旋迴轉。
剎那間,整個星星峽外,所有的明軍將士,眼角都有些濕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