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三章 一種相思兩處愁
沁水岸邊,半個月前明軍與蒙古大軍血戰之處。
幾名騎兵衝上山坡,佔據高處,而緊跟在他們身後的數百名騎兵直接向著不遠處的沁水畔而去。在上一次大戰之中,明軍渡河修建了不少碼頭,雖然頗為簡易,但是已經能夠讓明軍水師的炮船停靠。
更何況山西內的河流實際上並不多,而且適合有如明軍炮船這樣大型船隻停泊的更是屈指可數,以葉應武的身份,只要想要北上或者南下而且走水路的話,必然會乘坐炮船,所以可以想象蒙古人在各處大碼頭都布置有不少密探,葉應武的一舉一動必然都會被探之,而這處碼頭卻甚是隱蔽不說,而且自從上一次明軍渡河之後,碼頭實際上就已經被荒廢了,就算是在善於偽裝自己的密探,在這荒無人煙的碼頭處也沒有辦法停留。
一艘炮船已經在碼頭上等候,看到那些騎兵飛快而來,船上也是放下踏板,一名年輕將領快步迎上來:「臣大河水師指揮使夏松,參見陛下!」
當先一名騎士正是大明皇帝葉應武,一邊勒住戰馬,葉應武一邊打量這個水師將領。夏松是夏貴之子,將門之後不說,而且在前宋時候一直是張世傑的得力助手,沒有少和天武軍並肩作戰。後來葉應武和賈似道的矛盾激化,賈似道調遣夏松率領兩淮水師殘部回到兩淮,重新加入淮軍。淮軍是賈似道一系的軍隊,而夏松又是夏貴的兒子,雖然不情願,不過還是乖乖回去了。
等到後來鎮海軍北上,和蒙古最精銳的怯薛軍決戰於淮北,夏松在那一場狂風暴雨之中以驚人的毅力劍斬主張撤退的將領,率領兩淮水師的戰船支援鎮海軍,從而使得蒙古軍隊沒有辦法集結全部兵力對付鎮海軍,再加上風雨停息之後鎮海軍隨時都可以走水路撤退,所以怯薛軍只能悻悻而歸,雖然那一場大戰中雙方各有死傷,並沒有分出勝負,但是已經在一定程度上證明了鎮海軍有和怯薛軍一較高下的能力,更是振奮了各處軍心民心,使得怯薛軍這一朵一直籠罩在南宋軍民頭頂上的陰雲消散。
淮北戰後,南宋很快宣告滅亡,大明建立。因為在之前的戰鬥中李庭芝陣亡,夏貴獨自掌管淮軍,自知之前淮軍搶奪功勞、輕兵冒進等等和鎮海軍的衝突必然使得他接下來不好過,再加上朝廷已經有整編淮軍的意思,所以夏貴索性放權轉入地方,擔任地方巡撫,而夏松因為之前支援鎮海軍以及曾經在兩淮水師和天武軍並肩戰鬥的經歷,所以並沒有遭到太多的排斥,很快進入鎮江府水師,大明北伐,組建大河水師負責北地水網之中水師戰船的來往作戰,一直表現出色的夏松自然成為了水師指揮使的不二人選,而後來爆發的沁水之戰,夏松親自指揮兩艘炮船支援,也證明了他處變不驚的能力。
「夏卿家平身,」葉應武翻身下馬,「朕返回洛陽,再回南京,一路風塵,還要拜託夏卿家了。」
夏松當即一拱手;「還請陛下放心!」
葉應武點了點頭,大明海軍橫行南北洋,大明水師更是出入天下河流來去自如,所以葉應武對此倒是沒有太多的擔憂,如果大明水師的護衛下自己還能出了什麼差錯,那大明也快到了亡國的時候了,就算是現在給那些暗處圖謀不軌的蒙古人更或者其餘恨葉應武入骨的敵人一百個膽子,他們也不敢在水上動手。
此次葉應武回京事發突然,再加上前線隨時都有可能爆發戰事,所以葉應武並不想引起蒙古人的注意,只是攜帶兩百百戰都騎兵南下,其餘百戰都具裝甲騎依舊留在前線。但是相比於來的時候前呼後擁數萬大軍保護,葉應武走的時候除了暗處的錦衣衛和六扇門護衛,只有區區兩百騎兵,就算是張世傑他們再膽大也不允許葉應武這樣走陸路冒險,所以毫不猶豫的將這個護送任務交給了水師,畢竟有水師炮船在這裡,所有人也能放心。
對此葉應武也沒有說什麼,本來水師一路順流而下,倒也快速,更何況葉應武也得掂量掂量自己在蒙古人心中的地位,直接走陸路的話確實有些風險,這樣的風險就算是現在的葉應武和大明也承受不起。
葉應武轉過身,看向身後走上前的張世傑,沉聲說道:「愛卿,送君千里,終須一別,便在此你我曾經一起見證大明勝利之處分別吧。」
張世傑沖著葉應武一拱手,而葉應武親自上前扶起來,看著張世傑鄭重的說道:「朕將大明這二十餘萬主力戰軍全都交給愛卿,希望愛卿不要讓朕失望,如果愛卿有什麼難以決斷的,可以先和君實卿家商議,另外姚樞姚卿家也為忠貞之士,愛卿當以此二人為左臂右膀,讓我大明北伐之最後一戰也能漂漂亮亮的贏下來!」
看著葉應武,張世傑嘴唇輕輕顫抖一下,終究還是什麼都沒說,只是重新深深的一拱手。葉應武是大明的皇帝陛下,更是他張世傑的小舅子,是張世傑看著長大的,而張世傑能夠走到現在這一步,和葉應武的全力扶持也有著不可替代的關係。
葉應武之於張世傑,是需要他照顧的親人,也是信任他的皇帝陛下,想到這裡,再想想數年之前自己落魄的時候,張世傑不由得感慨萬千,更明白自己如今可以平步青雲甚至為人臣之首的來之不易。
現在葉應武將大明集結起來的全部主力戰軍,甚至包括他自己的百戰都禁衛親軍都交給了自己,張世傑明白這是一種什麼樣的信任和託付。
天武軍、鎮海軍、宣武軍這些經歷過歷次大戰洗禮的老軍,兩淮軍、鎮東軍、荊湖軍這些平日里往往作為後補卻一直想要建立功勛的新軍,再加上禁衛軍和神衛軍這大明都城的內外拱衛者,可以說現在除了地方廂軍以及在河西和海都對峙的神策軍、天雄軍兩支主力戰軍外大明全部的兵力都已經在這裡了。
葉應武要張世傑來打的,是一場氣勢恢宏、足夠被銘記史冊的國戰,是一場最終壓倒蒙古人的決戰!
這也是為什麼之前葉應武坐鎮太原府遲遲不肯歸去的原因,因為這樣的國戰,是葉應武這麼長時間以來的全部努力結果,是無數華夏人三百年夢想、三百年血汗凝成的結果,葉應武想親眼見證這一場勝利,想親自指揮這一場勝利。
而現在他把這個權利給了張世傑。
張世傑並沒有說什麼「必當不辱使命」的空話,只是用一個深深的拱手來表示自己的回答。
陛下想要的勝利,臣一定會奉上!
葉應武似乎是明白了張世傑的意思,哈哈大笑著一甩衣袖,轉身走上戰船,口中高聲吟誦著一首詩。張世傑微微側耳聽去,那吟誦聲回蕩在耳畔。
大風起兮雲飛揚,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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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行宮。
雖然和山西實際上只有一條大河之隔,但是洛陽似乎還沒有從炎熱的夏天之中走出來,池塘中的荷花尚且在嬌艷的盛開,雖然這荷花比不上清明、穀雨時候甲天下的洛陽牡丹,但是也別有其獨到之處。
尤其是這洛陽行宮,本來就是從前朝行宮之上改建而來,行宮之中種植的荷花也是天下遴選出的優良品種,不輸於江南水鄉的荷花。
晚風拂過水麵,帶來的還有陣陣暖意,而荷花都順著這風輕輕搖曳,晚間的露水在即將消散的最後一抹夕陽之中逐漸凝結,順著淡粉色的花瓣和深青色的蓮葉流淌下來,晶瑩剔透。甚至那荷葉也隨之微微搖晃,只是不知道是風重還是這露珠重的原因。
天空之中一輪明月已經爬上來,有這明月的光輝,看不到漫天星辰,不過偶爾有幾點明亮的疏星還是堅強的散發出自己的光芒。
羅紗在風中輕輕搖擺起伏,而倚欄坐在水榭邊的身影,即使是經過這層層羅紗的遮擋,也能夠隱約看見勾勒出的曼妙,那身影一手捧著書,另一手拿著小扇慢悠悠的扇著。裊裊熏香從銅爐中升起,隨著扇底風而向四處飄散,讓這水榭看上去猶如人間仙境。
層層羅幕掀開,人還未至,清脆動聽的聲音便已經先到:「姊姊憑欄讀書,熏香縹緲,怕是洛神凌波、神女下凡,也不過如此。」
正是格桑的聲音。
「呀,妹妹過來了,塊塊坐過來,此處的荷葉甚美呢!」惠娘放下手中書,笑著站起來。她和格桑的歲數差不多,只不過格桑入宮晚,所以很自覺的以「姊姊」相稱,而惠娘也並沒有反對,畢竟無規矩不成方圓,後宮便是這樣論輩分的規矩,格桑想要這麼稱呼那邊隨著她去。
夏日炎熱,又是在這深宮之中,兩人穿著實際上都甚是清涼,一層褙子外面實際上也就是披了一件輕紗,甚至能夠隱約看見兩截藕臂以及胸口引人嚮往的雪白。
「沒想到姊姊名為看書,實際上看的卻是這荷花。」和惠娘待在一起的時間不短了,兩人已經甚是熟稔,相互開玩笑也沒有什麼關係。
惠娘似乎被說中了心事,俏臉微紅,不過旋即鎮定下來,俏皮的掐著腰:「你有什麼證據?總不能誣陷人呢!」
「這本書姊姊昨天差不多就是看的這麼個厚度,今天姊姊在這水榭坐的時間可不短了,怎麼還是這差不多的厚度?」格桑毫不猶豫的指著那本打開的書說道,不過旋即她明白過來什麼,眨了眨眼說道,「哦,我知道了,姊姊也沒有看書,也沒有看荷花,怕是在想人吧!」
「要你說!」惠娘頓時俏臉通紅,憤憤的沖著格桑揮舞小拳頭,便要撲過去,而格桑輕轉腰肢,堪堪躲過她,不過惠娘卻沒有停留,緊接著轉而撲上來。這偌大的行宮後宮,實際上除了她們兩個的貼身伺候婢女,並沒有什麼外人,所以並不害怕被人笑話。
兩人翻倒在旁邊的軟榻上,微微喘著氣分開來。雖然是夜晚,畢竟還在夏天之中,略微打鬧幾下,身上就已經有薄汗出來,惠娘看著格桑汗涔涔的額頭,不由得笑著說道:「夫君以前常說,格桑妹妹是『冰肌玉骨清無汗』,今日得見,吐蕃的雪蓮可也有出汗的時候!」
知道自己剛才可算是「得罪」了牙尖嘴利的惠娘,格桑無奈的嘆了一口氣,伸手指了指天:「吐蕃的夏天可沒有這麼熱,甚至吐蕃那雪山之巔,何來的夏天?」
「這倒是,」惠娘點了點頭,有些心嚮往之,「此生若是能夠去吐蕃看看你說的那直插雲霄的雪山還有美如寶石的湖泊就好了。」
格桑一邊吩咐婢女去燒水沐浴,一邊伸手在惠娘的臉頰上捏了捏:「夫君那麼寵愛你,去找夫君撒撒嬌,夫君肯定答應,說不定還親自陪著你去呢。到時候這後宮之中的恩寵,誰能勝得過你?」
「夫君······」惠娘聽到這兩個字,有些出神,目光也飄忽不定,不過主要都落在那荷花池上,而荷花池正是這院子的北方,在荷花池以北,在數百裡外,有那一道日夜牽挂的身影。
不知道他此時是不是還在燈火下批改奏章,不知道他此時是不是還像戰報中所說那樣身先士卒在前面衝殺,只是期望有一天,最好是在不久的一天,他能夠平平安安的回來。
不知不覺得,惠娘的眼眶之中已經有晶瑩的淚水在滾動,輕輕握住格桑的手,喃喃說道:「你說戰場衝殺,這麼大的兇險,他為什麼偏偏要自己去,那些將士們難道沒有了他就沒有辦法戰勝敵人么?」
格桑也陷入了沉默,要說她對葉應武一點兒感覺都沒有那是不可能的,畢竟兩人有過月下對飲的浪漫,也有過共赴巫山的夫妻之實,葉應武是格桑生命中的第一個男人,也是第一個真真正正吸引了這天山雪蓮、讓她為之折腰的男人,只不過相比於惠娘毫不遮掩的思念,格桑更加下意識的將這種感情隱藏在心底,讓自己看上去更為平靜。
「夫君絕對不是魯莽之人,更不是嗜血成性之人,既然親自帶隊衝殺,必然是局勢已經很難挽回的時候,而且最後他不是毫髮無傷,還成功的打敗了蒙古人么?」格桑輕聲說道,在說到葉應武征戰沙場的時候,自己的手卻也不聽使喚的顫抖起來。
要說不擔心、不牽挂,那是不可能的。
惠娘雖然此時心中感慨,但是心細如髮的性子卻還沒有變,頓時感受到了格桑的輕微變化,一邊掏出手帕輕輕抹去眼角的淚水,一邊露出一抹略帶有苦澀的笑容:「實際上妹妹自己心中也牽挂萬分吧,否則何至於說到夫君,這手都在顫抖呢?」
兩朵紅暈浮上格桑的俏臉,女孩沉默了片刻,終於還是鄭重的點了點頭,對於內心深處的答案,她很清楚,所以也不吝惜於表達。不過格桑還是有些憤懣的甩開惠娘的手:「好你個惠娘,好心安慰你,倒是來套我的心思!」
就在這時,腳步聲再一次響起,惠娘只道是婢女回來稟報,輕聲笑道:「你說那個在外面衝殺不顧生死的混蛋,是怎麼把咱們的心都牢牢抓在手中的?」
只不過坐在她對面的格桑,臉上卻滿滿的都是驚訝神色。
惠娘有些奇怪的看向格桑:「怎麼了,別怕,現在這裡只有咱們兩個,剛才說的這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你我不說出去,夫君就算是有一百個耳朵都不可能知道,除非他自己現在就站在······」
看著對面格桑活見鬼的表情,惠娘下意識的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是微微側頭,旋即臉色慘白。
「誰告訴你這裡只有兩個人,某的小惠娘?」葉應武整好以暇的看著她,就像是看著嘴邊的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