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九章 刀槍突出陣勢橫(上)
葉應武回頭看了一眼張世傑,不由苦笑一聲:「周圍這亂石灘一直延伸到遠處兩側山腳下,怕不是有四五里地,除非是有上百萬大軍,如何守得住?朕不是忽必烈,沒有辦法斷定蒙古韃子是從哪裡上岸,所以自然不可能將軍隊安排在一個固定的地方守株待兔,更何況蒙古韃子看到咱們軍隊的調動和布置,自然會繞開那一個地方。可以說這周圍四五里的亂石灘都有可能是蒙古韃子上岸的地方。」
張世傑和楊寶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這才發現自己把事情想的太簡單了,難怪葉應武會突然間為這件事情犯愁,足可見實際上葉應武對於蒙古韃子到底採取怎樣的方式進攻也沒有充足的信心。
下意識的將目光投向對岸,張世傑和楊寶這兩員也算是經歷過大大小小無數戰爭的驍將臉上都流露出鄭重的神色。忽必烈,到底是蒙古戰神,當年打遍南宋無敵手的猛將,即使是這些年身為大汗很少親臨戰場,也依然在雙方大軍交手的第一回合就讓大明為難。
「既然沒有辦法採取主動,那就只能等著蒙古韃子自己做出選擇了。」葉應武沉聲說道,大明想要減少傷亡、拖延時間,所以放棄主動進攻改為在沁水這邊防禦,實際上在一定程度上就已經放棄了主動權,畢竟想要獲得好處總是要付出代價的,而古往今來,從來都是進攻以防才能夠在大局上佔據絕對的主動。
眯了眯眼,葉應武接著下令:「江鐵!」
「末將在!」一直跟在葉應武身後一言不發的江鐵霍然應了一聲,策馬先前一步,作為禁衛軍統領,他等待葉應武的命令已經多時了。
「禁衛軍全體騎兵隨時保持警惕,重裝甲騎準備披甲!」葉應武朗聲喝道,「只要朕一聲令下,即刻出擊殺敵,不得延誤!」
「末將遵旨!」江鐵大聲應道。
而葉應武緊接著喝道:「張世傑!」
「末將在!」張世傑心中一動,毫不猶豫的向前一步,剎那間他彷彿已經不是大明的兵部尚書、上柱國,而是一個即將面臨生死大戰的年輕將領,胸膛中那已經有很久沒有沸騰的熱血翻滾著湧向四肢百骸,坐在馬背上的張世傑目光炯炯,帶著難以掩飾的殺意。
恍惚之間,他似乎不再是那個大明朝堂上和文官爭鋒的兵部尚書,而是真正縱馬揮師的大將。漢水大戰董文炳,淮南血戰伯顏,淮北暴雨中和怯薛軍拚命,這幾年來一幕又一幕浴血廝殺的沙場景象在張世傑的眼前不斷的掠過,恍如昨日。
不知道什麼時候他以為自己這輩子可能就是終老朝堂,直到葉應武下令他坐鎮洛陽,直到此時此刻,葉應武策馬在山坡上迎著那狂風直呼他的名字!胸腔中不斷奔流的熱血告訴張世傑,這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這才是應該屬於自己的生活。
狂風吹卷他的衣甲,已經不再年輕的張世傑沖著葉應武鄭重彎腰拱手,彷彿還是那個曾經孤身毅然南下的張世傑,彷彿還是那個曾經率領水師縱橫大江的張世傑,似乎還是那個叱吒風雲、血灑疆場的張世傑!
「禁衛軍與朕出生入死,俱為朕的袍澤弟兄,此次朕需要坐鎮中軍,禁衛軍便交給你指揮,就算是戰到最後一個人,也要完成朕的旨意!」葉應武的聲音之中只有冰冷和沉靜,彷彿這一個命令下了之後,禁衛軍騎兵和張世傑就成為了他腦海中沒有生命的一群符號。
「臣遵旨,定不辱使命!」張世傑慨然應道。
葉應武緊接著看向楊寶:「楊寶!」
「末將在!」楊寶拱手行禮,臉上滿滿都是堅毅神色,曾經對未來不抱有任何希望的老兵油子,此時看上去已經尋覓不到絲毫葉應武和他初見時候臉上的玩世不恭和狡猾,這個曾經對自己的生活已經沒有任何希望,就打算糊裡糊塗過這一輩子的老卒,此時正恭敬的葉應武面前拱手。
對於楊寶來說,站在面前的葉應武,是她此生最大的善人,沒有葉應武這一路的提拔和磨礪,就沒有今天脫胎換骨一般的楊寶。
「朕把河灘和營寨都交給你指揮,包括神衛軍和鎮東軍,務必守住營寨,不能讓蒙古韃子攻下這根基之地,」葉應武聲音很是平靜,彷彿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現在每說出去的一個字背後都有可能代表著無窮無盡的血雨腥風,伸手指了指山坡下的河灘以及周圍的亂石灘,「這裡而或者是那邊,都有可能是蒙古韃子進攻的方向,咱們兵力不足,就算是禁衛軍騎兵能夠擋得住一支蒙古軍隊的進攻,也沒有辦法抵擋其餘方向來的蒙古韃子,所以最後想要擋住蒙古韃子,還得依靠咱們在營寨之中的布置。營寨失守,各路大軍的後路也就斷了。你可清楚自己所肩負的責任?」
楊寶沒有絲毫的遲疑,鄭重一拱手:「臣領旨1」
就在這時,對岸原本喧囂吵鬧的聲音漸漸平息,而明軍試探性的炮擊還在有節奏的響動,炮彈和炸藥包不斷的落入水中和岸上,或是掀起滾滾塵土,或是激起衝天的水柱,聲勢震天。
葉應武猛地一揮手,山坡上一名傳令兵飛快衝下去,手中的令旗猛的揮下,原本還在耀武揚威的明軍火炮同時停止轟鳴,而沁水上的兩艘水師炮船也緩緩溯流而上,顯然不打算在這沁水上和蒙古韃子過多糾纏。
低沉的號角聲再一次響起,伴著這號角聲,大隊的蒙古士卒以散亂的隊形向著河灘衝去,顯然也是吃一塹長一智,防止明軍炮擊造成大面積的傷害。而已經準備好的羊皮筏子飛快的放入水中,在什長和百夫長的吆喝聲中,一隊隊蒙古士卒飛快登船。
「動作倒是挺熟練。」葉應武舉起千里眼追著對岸蒙古士卒跑動的身影,顯然蒙古韃子已經不是第一次採取這種方式渡河,並且必然有著提前的充足演練,這更讓葉應武擔心,畢竟之前無論是錦衣衛還是軍中哨探在這一方面都沒有任何消息傳來,說明蒙古韃子做的警戒工作很完善。
事出反常必有妖,原本蒙古人在間諜方面一般都是交給漢人來做,比如之前葉應武的老對手尤宣撫,但是這一次所有異族的人都瞞過去——否則幾乎已經和女真人、唐兀人、色目人等非蒙古族官員和將領有所勾結錦衣衛不可能一點兒風聲都聽不見——一來說明蒙古韃子對羊皮筏子渡河的戰術很是重視,二來說明蒙古人十有八九已經揣摩到了內奸的出處以及大明間諜機構的工作對象,所以這一次對異族人士嚴防死守。
這更能從另一方面證明蒙古人對這種戰術的看重,既然其重要,也就不能只有一種進攻方法。葉應武微微眯眼看著河面上越來越多、越來越近的船隊,不由得輕輕感慨一聲:「蒙古韃子還打算玩出什麼花樣?」
身邊的小陽子有些急不可耐的說道:「陛下,蒙古韃子已經到河心了。」
葉應武點了點頭:「不管他們怎麼打,咱們得招呼了,小陽子,傳朕的旨意,炮群開火!」
小陽子急忙應了一聲,山坡上的令旗再一次揮下,咚咚的鼓聲拔地而起,撕破狂風的呼嘯,不過很快這鼓聲就被隆隆的炮聲所取代。無數的炮彈和炸藥包在葉應武的頭頂劃過一道道弧線,捲動漫天的光焰,就像是流星雨降臨到這世間。
而葉應武抬頭看了看明軍炮群的怒火,目光清冷,並沒有太多的喜悅和向山坡下將士那般的振奮,只是默默的重新將目光投向對岸。
朕也已經出招了,忽必烈,你又會如何應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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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彈重重的落入水中,不斷地掀起衝天水柱,整個沁水水面翻滾著無數的浪濤,翻滾著的水浪直接湧上羊皮筏子,將羊皮筏上的蒙古士卒澆成落湯雞。當然這還算幸運的,有不少羊皮筏子直接被浪濤掀翻,上面的蒙古士卒只能在驚濤駭浪之中不斷的掙扎,當然還有一些羊皮筏子更是倒霉,炮彈和炸藥包直接砸上來,將其徹底從世間抹去。
沁水水面上一時間亂作一團,蒙古士卒的尖叫聲,炮彈落水沉悶的轟響聲,還有蒙古什長和百夫長們要求士卒們鎮定下來的呼喊聲,各式各樣的聲音在沁水實際上並不寬闊的水面上回蕩著。
「進入壕溝!」沁水的另外一邊,咚咚的鼓聲之中,明軍都頭們大聲呼喊著,一隊隊明軍將士手腳麻利的沖入河灘後面的壕溝之中。
這壕溝和幽燕古北口長城徐晨挖掘的那一道壕溝有異曲同工之妙,可以看得出來都是葉應武指點的。只不過相比於長城下那個也讓伯顏頭疼了很久的壕溝,這一處壕溝雖然因為土中亂石頗多所以並不很容易挖掘的原因並不是很深,但是勝在足夠長,縱橫交錯的壕溝是蒙古人需要面對的第一道障礙,這壕溝一直從河灘延伸到營寨,如果不是站在高處俯瞰或者參與過挖掘,在這合阡陌縱橫的壕溝之中很容易就迷失了方向,而每隔一段都設置有足夠的斷頭路和丁字路,有如城池要塞中街道的布置,只要守軍對壕溝了如指掌,就算是敵人有兩三倍之多也不用畏懼。
當然這還只是第一道屏障,在後面還有寨牆以及寨牆後面的一排塞門刀車,對於蒙古軍隊,大明在這裡準備了天羅地網。不過對於這些已經讓明軍將領們心驚肉跳的防禦布置,葉應武還並不是很滿意,可惜這個時代沒有辦法生產出來足夠硬度和長度的鐵絲,否則葉應武還能夠在這壕溝前面編織出來鐵絲網,到時候就真的讓蒙古韃子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
沒有鐵絲網,葉應武自然也沒有打算便宜蒙古人,在壕溝前面還是布置了大量的陷坑和鹿角,並且明軍弓弩手可以先行隱藏在鹿角後面對上岸的蒙古軍隊進行第一輪打擊。
可以這麼說,這河灘後面的營寨,不似要塞,勝似要塞。
一艘艘羊皮筏子飛快的衝出滔天水柱籠罩的區域,向著灘頭而來,只不過葉應武的目光並沒有落在這先頭的上百艘羊皮筏子上,而是緊緊追上後面陸續跟上來的羊皮筏子。
那些羊皮筏子雖然只有幾十條,但是在水面上前進的飛快,而且是順著水流而走,避開炮彈和炸藥包掀起的氣浪和水柱,直接向著下游亂石灘衝去。有水流的幫助再加上羊皮筏子兩側士卒拚命地划水,這一隊羊皮筏子來的甚是迅疾,轉眼工夫就已經快到岸邊、
「禁衛軍騎兵準備出擊!」葉應武非但沒有緊張,反倒是輕輕鬆了一口氣,蒙古韃子選擇以下游的亂石灘作為迂迴甚至主攻的方向,倒是在意料之中,總比蒙古韃子使出別的陰謀詭計來得好。
山坡上的幾門一直沒有著急開火的火炮同時緩緩調轉炮管,對準了水面上飛快而來的那些羊皮筏子,同時釋放出自己的怒火。一發發炮彈呼嘯著劃過一道道弧線,重重砸在水面上,那些羊皮筏子上的蒙古士卒顯然也意識到自己被發現了,沒有絲毫猶豫的繼續向前,畢竟亂石灘就在眼前了。
這亂石灘是水流在突出向河心的山坡另外一側下面迴轉的地方,水流平緩,否則這些亂石早就已經被沖刷為砂礫。河水到了這裡,不斷的在一塊塊大小石頭之間打著轉,水面上看去是風平浪靜,實際上水下有著大大小小的旋渦,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被捲入旋渦之中。
一馬當先沖入亂石灘左近的第一條羊皮筏子就直接被旋渦捲起,船上的蒙古士卒驚慌失措的看著羊皮筏子不斷在水流之中打轉,無奈之下紛紛從羊皮筏子上跳下來,有眼疾手快的能夠撲到旁邊大石頭上,但是大多數人都是直接落入水中,「撲通撲通」之聲不絕於耳。
這些蒙古士卒本來都是從草原上而來,很少有會水的人,再加上整個亂石灘看上去是一片淺灘,但是實際上石頭下都是迴旋的水流,就算是能勉強踩到河底,也會因為水流巨大的迴旋力道而被帶著向旁邊的石頭撞去,大多數是士卒手忙腳亂之下撲騰兩下,已經被撞得眼冒金星,很快就被這河水吞噬,再也看不到蹤影。
後面更多的羊皮筏子毫不畏懼的繼續向前,很快在損失了四五條羊皮筏子之後,亂石灘上安全的幾條道路頓時被試探出來,蒙古士卒來不及等羊皮筏子靠岸,紛紛跳下船隻,向著灘頭衝去。
從山坡上拋射過來的炸藥包和炮彈不斷地在亂石灘上炸響,掀起煙塵和水花,當然也有不少直接落入人群之中,將向前衝擊的蒙古士卒直接撕成碎片。馬蹄聲陣陣,一隊明軍騎兵突兀從煙塵之中殺出來,手中的勁弩和火銃對準了近在咫尺的蒙古人!
箭矢呼嘯著沒入蒙古士卒的胸膛,而無數的鐵彈更是直接將那些還在羊皮筏子上的蒙古士卒成片成片的掀翻在地。
不過後續跟上來的蒙古弓弩手飛快的反擊,一支支箭矢同樣落入明軍騎兵隊伍當中。張世傑握緊佩刀,將左右飛過的箭矢打落,狠狠一拽馬韁,讓身後的將士們後退,讓出來這登陸口。禁衛軍騎兵在馬上,而蒙古弓弩手都躲在那大大小小的石頭後面,敵暗我明,張世傑自然不想拿著禁衛軍將士寶貴的生命去和蒙古韃子硬碰硬。
「衝上去!」趁著這個機會,一名蒙古百夫長率先大吼一聲,向著灘頭髮足狂奔,他身後的蒙古士卒也拚命的向前沖,這個機會如果把握不住,大家就真的成了這亂石堆中的亡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