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七章 底事崑崙傾砥柱(中)
葉應武曾經明確要求過,只要能夠抓俘虜的時候還是以抓俘虜為上,畢竟對於大明來說,現在最需要的還是足夠的勞動力,而這些戰俘自然是勞動力來源的最好選擇,不管是蒙古人、女真人還是其餘種族的人,只要給蒙古人賣命、在戰場上被俘,那麼他們就逃脫不了作為勞力的命運。
這些免費的苦力自然是大明求之不得的,這也是為什麼工部能夠和兵部同氣連枝,一齊進退。兵部需要工部的新式火器征戰,而工部也需要兵部抓來的勞力進行工程建設,所以雙方自然是一拍即合,甚至在朝堂上很多方面都是站在一起,兩個部門下屬的官員之間甚是熟絡。
而真正奇怪的是,工部尚書郭守敬和兵部尚書張世傑實際上都不是喜歡結黨營私的人,甚至郭守敬的性格最是公正嚴明,而張世傑身為皇親國戚更是沒有結黨營私的必要,可偏偏走得最近的正是這兩個部門。
也就只有兵部和工部走在一起不會引起葉應武的反感了,因為葉應武很清楚這是一種必然,雙方實際上互為衣食父母,只有互相扶持著才能在各自的領域之中做的更好。至於工部、兵部和另外經常站在一起的戶部和吏部之間的矛盾,葉應武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身為皇帝,如果麾下的大臣總是稱兄道弟的,那才到了需要葉應武擔心的時候。
現在大明正在進行的直道修建工程,離不開這些苦力,工部對於戰俘的要求更是很簡單,越多越好。所以無論是葉應武還是張世傑都明確的提出了儘可能抓俘虜的命令。
但是現在在最後趕到戰場的兩淮軍主力面前呈現的場面,正是鎮海軍將士赤紅著眼睛在蒙古軍中進行著一場屠殺。對於以令行禁止、遵守紀律著稱的兩淮軍將領,自然有些不能接受,一道道目光都落在前面王安節的身上,就算是北伐打的最慘烈的時候,王安節都沒有忘記叮囑抓捕俘虜,現在看到這樣的場景,王安節必然會氣憤。
只是出乎他們預料的,王安節只是坐在馬背上默默看著眼前的場景,目光並沒有過多的在那一邊倒的屠殺之中停留太久,而是直接轉到了山坡上的長城處,經過一次又一次爆炸和激烈到難以想象的血戰,整個長城的城牆都呈現出一種驚心動魄的深黑色和血色,而曾經佇立在山坡頂端的那一處敵樓已經被硬生生的削去一大半,可以想象那裡爆發過怎樣慘烈的戰鬥。
只不過真正吸引王安節目光的,還是在山頂上那處烽火台上依舊驕傲飄揚的大明赤色龍旗,說明兩淮軍第一旅的將士還在死守著長城,用自己的血肉之軀來履行唯一的命令。
王安節手中的馬鞭向前一指,目光之中同樣流露出一抹狠厲之意;「大明將士,我們兩淮軍將士,在這裡流了太多血。」
原本心中頗有微詞的兩淮軍將領,頓時沉默不語。剎那間他們想到的都是命令,都是抓俘虜,卻忘了那些還在抵抗的蒙古韃子手中沾滿的,不只是有漢人百姓的鮮血,不只是有鎮海軍的鮮血,還有兩淮軍的鮮血!
不少兩淮軍將領都下意識的微微策馬向前,心中或多或少的都多了些羞愧之情,沙場血性男兒,心中想著的竟然只有抓俘虜,怎能不讓他們感到羞愧?只要王安節現在下令,這些憋著一口氣的將領們恨不得直接衝上去,將那些還在負隅頑抗的蒙古韃子碎屍萬段。
這時候沒有什麼抓不抓俘虜的道理了,沾了自家袍澤弟兄鮮血的蒙古韃子,撞上了鎮海軍,只有死路一條,撞上了兩淮軍,也沒有什麼好下場!
「將軍!」顧潮策馬衝到王安節身前,「第一旅督導顧潮參見將軍。」
突兀看到顧潮,王安節眼睛瞳孔猛地一縮:「你為什麼會在這裡?!第一旅不應該在長城上么?!」
周圍的將領都詫異的回過頭來,不只是看到了顧潮,也看到了顧潮身後剩下並不多但是依稀可以辨認出的第一旅將士。顧潮的聲音都有些哽咽,勉強鎮定下來沉聲說道:「將軍,第一旅奉命進攻古北口,在路上遭遇蒙古韃子的追擊,無奈之下旅長命令屬下率主力守住南側一處山坡,吸引蒙古韃子注意,而旅長則親自率領八百弟兄連夜奔襲古北口,所幸不辱使命,終於還是擋住了蒙古韃子。」
「你是說山上只有八百人?」王安節的臉色微微一變,看著顧潮身後所剩無幾的第一旅將士,再看看山上那一面在風中飄揚的殘破旗幟,饒是王安節也算是經歷過大風大浪,見到此情此景也不由得心中肅然。
「衝上去,都給老子衝上去!」不等周圍的將領開口說話,王安節狠狠一抽戰馬,當先向著那一道山坡衝去。而他的身前身後,兩淮軍就像是發瘋一般向前沖,一面面赤色旗幟迎風飄揚,沿著官道直接沖向蒙古軍隊的正面,剎那間蒙古軍隊的四面八方終於都被赤色旗幟所遮蓋,無數的明軍猶如下山的猛虎,沖向已經被團團包圍的獵物。
伯顏實際上並沒有喪命在鎮海軍劈頭蓋臉的炮擊之中,因為相比於在山坡上很難挪動所以漸漸落在後面的將旗,伯顏本人實際上先一步衝上了長城。考慮到不清楚長城上戰況,害怕誤傷到自己人,所以鎮海軍並沒有對長城進行火力覆蓋,否則就算是伯顏有十條命也活不下來。
長城上的蒙古士卒心有餘悸的看著已經沒有人蹤影的山坡,還有山坡下越來越少的同伴,四面八方衝過來的明軍將士已經開始攀爬山坡,赤色的旗幟取代了之前的黑色旗幟成為這山坡上的主色調,已經被鮮血一遍遍染紅的土地和這鮮紅色的旗幟交相輝映,就像是從山腳下一直向上熊熊燃燒的大火。
恍惚間站在城牆上的蒙古將士都有一種錯覺,自己就成為了不久前在這裡誓死抵抗的明軍,而下面這些滾滾如潮的明軍成為了自己。只不過相比於那一支在這裡像是釘子一般釘了幾個晝夜的明軍,現在的蒙古將士心神都被剛才這震天動地的炮擊所攝去,臉上早就沒有了剛才那一股殺意,甚至看向下面越來越近的明軍,眼光之中只有恐懼。
一種徹頭徹尾的無力感,讓他們面對這樣來勢洶洶的敵人,根本沒有絲毫抵抗的鬥志。
更何況伯顏沒有忘記,這長城上的敵人,還沒有完全消滅。
蒙古軍隊還在拚命向著不遠處的烽火台和敵樓進攻,那是那一支決定了蒙古大軍命運的精銳明軍小隊最後死守的地方,在這之前,壕溝、堡壘、敵樓,長城上下內外,每一寸他們能夠利用的地方他們都沒有放過,每一塊能夠拿來殺敵的磚塊都盡最大可能砸向敵人。
伯顏死死咬著牙,看著蒙古軍隊發動的進攻在明軍投擲的火蒺藜中被粉碎。而山坡上的明軍將士已經越來越近,近到已經有箭矢擦著他的臉頰飛過,近到伯顏甚至有能夠看清楚最前面那幾名明軍將士的臉龐。
微微打了一個寒戰,伯顏剎那間有一個錯覺,這長城上下內外,甚至包括長城本身,都是自己的敵人,這是一道終其一生都沒有辦法跨越的牆。陽光灑在長城上,也灑在伯顏的身上,不遠處敵樓殘骸還在,陽光投下的陰影轉瞬間將大多數還活著的蒙古士卒吞沒。
無數的明軍正在怒吼著向上衝鋒,而城牆上的蒙古軍隊已經彈盡糧絕,甚至連箭矢都不夠。伯顏輕輕呼了一口氣,大步走到長城的另外一邊。鬱鬱蔥蔥的樹木順著陡峭的山坡向著山下延伸,而在周圍蜿蜒盤旋的群山之間,已經能夠看到遠方草原的影子,那是無數蒙古人的家園,也象徵著安全和解脫。只不過伯顏很清楚,現在自己身邊的大多數人,或者說全部人,都將沒有機會活著走到那一片自由的天地中。
「元帥,您抓緊走吧,再不走的話弟兄們也要堅持不住了。」一名百夫長快步走到伯顏身前,手中拿著一卷不知道從哪裡找來的繩子,而在他的身後,箭矢呼嘯著撲上城牆,驚慌的蒙古士卒不斷中箭倒下,堆滿明軍將士屍體的長城缺口處,又多了一層蒙古士卒的屍體。
而沖在最前面的明軍都頭,一步躍上城牆,手中長槍盪開左右兩側揮舞的馬刀,一個炫目的槍花之後,這長槍正正好好刺入正前方那名蒙古什長的胸膛,鮮血順著槍桿流淌下來,將白色的長纓染紅。
更多的明軍將士已經怒吼著從都頭身邊衝過,撲入蒙古士卒當中。
伯顏微微側頭,百夫長說的沒錯,自己再不走的話恐怕就真的走不了了。畢竟現在順著長城城牆下去,只要能夠下得了這座山坡,基本上就算逃出生天了,畢竟明軍現在還不知道自己的死活,十有八九以為自己已經隨著將旗被炸為齏粉,而只有自己一個人相比於身邊帶著幾名護衛實際上更容易逃脫。畢竟草原雖然寬廣,但是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蒙古人,伯顏很清楚自己應該怎麼活下來。
「元帥,抓緊走吧,再不走······」百夫長上前一步,只不過話尚未說完,一支箭矢已經刺入他的胸膛,周圍的親衛們吃了一驚,忙不迭的左右護衛伯顏。伯顏詫異的回頭看去,明軍不過是剛剛衝上長城,距離這敵樓廢墟還有一段距離,更何況中間還有台階作為阻攔,在這一段長長的台階上,當初幾百明軍將士尚且堅持了一個多時辰,更不要說現在人數還多於明軍的蒙古人。
這一支箭矢是從不遠處的烽火台上射下來的,而那一面在烽火台上驕傲飄揚的旗幟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被取了下來,只不過片刻之後又重新出現在烽火台下,雖然剩下的人數不多,但是這一支在長城上死死抵抗蒙古軍隊進攻的明軍小部隊,在這大局已定的時候竟然無所畏懼的向已經退卻下去的蒙古軍隊發動了進攻。
滿是箭孔的赤色龍旗甚至已經看不出上面金龍的模樣,但是高舉著旗幟的士卒臉上依舊帶著殺意,這些順著長城衝過來的明軍將士雖然人數不多甚至人人帶傷,但是他們手中的兵刃依舊舉起,他們口中的吶喊依舊高昂。箭矢不斷地從他們頭頂上掠過,將他們前方的蒙古士卒掀翻在地,而領頭的那名明軍將領手中提著狼牙棒,三下五除二將前面攔路的蒙古士卒砸開。
鮮血迸濺,噴洒在這名將領的衣甲上,然而他沒有絲毫猶豫,繼續邁著大步向前,手中的狼牙棒大開大合,帶著無可抗拒的威力,任何想要阻擋他的人都被這狼牙棒硬生生的砸開,腳步踉蹌的落入周圍明軍將士編織起來的死亡之網中。
不只是伯顏,所有看到此情此景的蒙古士卒,都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沒有想到自家軍隊狂風暴雨一般進攻這麼久,死傷無數,最後這一支一直被圍攻的明軍軍隊竟然還有如此頑強的鬥志,竟然還有這麼多使不完的力氣,竟然還有膽量和魄力在這個時候以不到百人之力向密密麻麻的蒙古軍隊發動一場一往無前的逆襲!
而且這一次逆襲把握的很到位,抓到的時機準確的令人驚嘆。現在長城上的蒙古士卒剩下的也不多,畢竟大多數都葬身在了那一場炮擊之中,而且還有不少困在了山下,所以長城上的蒙古士卒基本都集中在了缺口附近,抵擋明軍的進攻,甚至就連之前進攻烽火台的行動都被終止,歸根結底就是為了能夠湊出來更多的人防守。
畢竟在蒙古將領們看來,山頂上烽火台那裡的明軍也就只是苟延殘喘罷了,根本沒有辦法對蒙古軍隊造成多大的傷害,所以就算是不主動進攻他們也不會自己跑下來找死,所以在敵樓廢墟這邊留下的蒙古士卒並不多。
只不過徐晨帶著第一旅的將士們用行動證明蒙古將領們的算盤打錯了。敵樓廢墟這裡是距離缺口最遠的地方,所以包括伯顏在內,負責指揮的幾名百夫長和千夫長都在,而他們周圍護衛的士卒不過只有二三十人!
「給老子上,捉大魚!」徐晨渾身都是鮮血,也不知道是他的還是蒙古士卒的,手中的狼牙棒上更是塗滿了紅白之物,顯然剛才曾經不止一次將蒙古士卒的腦袋打爆,臉上更是除了一口白牙還有兩個眼珠之外已經完全被鮮血所覆蓋,但是這一切都沒有妨礙徐晨的好心情。
周圍護衛的蒙古士卒基本上都被明軍剁成碎片,不得不說這些親衛們還是恪盡職守的,只不過面對上百名如狼似虎的明軍將士,他們確實沒有還手之力。尤其是這些明軍殺胚們這幾天血戰下來,受夠了被人家壓著打的窩囊氣,好不容易找到了這麼一個完美的發泄口。
王翼周帶著幾名弓弩手飛快的跟上來,看到明軍包圍圈中百夫長、千夫長甚至萬夫長的打扮,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如果不是徐晨眼疾手快攔住他們,恐怕會這些弓弩手會條件反射一般直接將這些蒙古將領射成篩子。
「旅長,都是······都是大魚啊!」王翼周說話甚至都有些結巴。
而徐晨嘴角邊帶著一絲冷笑,沖著被幾名千夫長護衛在中間的伯顏點了點頭;「豈止是大魚,伯顏元帥,幸會幸會!」
周圍的明軍將士這才意識到自己包圍圈中的都是什麼貨色,頓時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伯顏搖了搖頭,解下來自己的佩刀扔到地上:「都放下兵刃,投降。」
「元帥!」幾名千夫長和百夫長臉上都流露出不忿的神色。
伯顏並沒有在意他們的臉色,而是看向徐晨:「恭喜你們,幽燕這一戰,你們大獲全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