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二章 中流擊水浪難遏(中)
傍晚時分,金烏西沉,只剩下最後一抹光亮還在照耀天際,絢爛的晚霞也漸漸消散了蹤影,天色一點點昏暗下來。
不知道什麼時候升騰起來的薄霧,逐漸在白溝河寬闊的水面上瀰漫,很開就把南北兩岸全都籠罩在其中。而朦朦朧朧的霧氣中,隱約可以聽見明軍生火造飯的聲音。
「這南蠻子到底還打不打了?」一名什長咽著口水說道。畢竟在霧氣中傳來的可不只是做飯的聲音,還有濃郁的飯菜香氣。數萬人同時開飯,就算是白溝河河面寬闊,也抵擋不住這香氣的飄散。
明軍條件豐厚,整個大明都因為北伐而被牽動起來,這也就意味著所0有的運河船隊、直道官道上的馬車隊伍,必須向運輸糧草器械的船隊和車隊,甚至如果有需要的話,當地州府在徵求派遣來的御史台官員同意后,可以直接就地徵調任何船隊和馬車隊伍來幫助運輸。
對此大明民間沒有絲毫的反對聲音,甚至很多商賈還主動抽調出來不少自己麾下的車馬隊伍,畢竟對於這些商賈們來說,北伐的勝利也就意味著更加廣闊的市場,現在拿出這些車隊耽誤了時間的損失,很快就可以在北地還是一片空白的市場中賺回來。
南洋、東洋等等地方的經驗,已經告訴商賈們應該怎麼做。而自蒙古從女真人手中搶下來全部土地之後,實際上一直忙於對南面的戰事,甚至就連安置百姓、開墾屯田都沒有進行,更不用說恢復商貿了。可以說整個北地商貿這幾十年一直處於停頓狀態,百姓之間的交易甚至已經到了以物易物的地步,官府的貨幣也在喪失公信力。
之前大明和蒙古對開七個通商城鎮,當時商賈們就多有前往,只是七個州府,就已經讓他們嘗到了甜頭。尤其是一些被商賈大族壓制的小商賈們,看到空白的北方市場,不想分一杯羹那是不可能的。
這也是為什麼商賈們對於北伐甚至比地方州府還要熱情。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只要戶部還能拿的出來糧食,大明軍隊就絕對不會擔心餓肚子的問題。
而蒙古這邊就恰恰相反了,現在蒙古還是在幽燕作戰,歸根結底是屬於北地漢人的地盤,當地百姓基本上不是被殺就是逃跑,而本來就不多的存糧還有很多毀於戰火,最後能剩下來的並不多,還得再分到幽燕這麼多蒙古士卒頭上,自然就所剩無幾了。而且更重要的是,這一支軍隊南下白溝河,主要是為了騷擾和阻攔明軍,所以攜帶的糧草更是不多。
糧草有限,一旦這一支軍隊被消滅,他們攜帶的糧草自然就浪費了。所以伯顏帶著這一支軍隊南下,並沒有攜帶太多的糧草,再加上沿途因為之前蒙古軍隊的清掃,已經荒無人煙,所以根本募集不到軍糧,這也使得現在的蒙古軍隊不得不減少到了一日兩餐,只有早飯和午飯。
所以當對面開晚飯的時候,蒙古軍隊在白溝河這邊就只能餓肚子了。
當然餓肚子是一回事,對岸的明軍死活不進攻是另外一回事。明軍可以說是從中午就在對岸列隊,結果一直到太陽下山,都沒有想要進攻的意思,只有那幾艘水面上的戰船有所調動,不過並沒有想要在前面開路先行炮擊蒙古軍營寨和水寨的意圖,也不知道這些狡猾的南蠻子到底在打著什麼算盤,因為明軍沒有動作,伯顏也不敢掉以輕心,所以蒙古軍隊也只能勉強打起精神戒備著。
「好好盯住水面,別說三道四的!」百夫長不知何時走到了什長的身邊,低聲喝罵一句。
什長急忙應了一聲,不過還是壯起膽子問道:「百夫長,今天南蠻子還有可能進攻么?」
顯然不只是什長有這個疑問,旁邊巡邏的士卒們也下意識的豎起耳朵。
不過百夫長卻並沒有想要責罰他的意思,靠在水寨的欄杆上,看向前方霧氣朦朧的水面:「黃昏時候起霧,估計今天晚上這霧氣是不會散了。南蠻子想要進攻可沒有這麼容易,現在就怕南蠻子虛張聲勢,攪得咱們都不得安······」
百夫長話音尚未落下,什長突然發現了什麼,伸手指著水面說道:「百夫長你看,水面上有幾個影子!」
百夫長怔了一下,急忙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朦朦朧朧的霧氣中,當真有幾處黑影若隱若現,而更重要的是這些黑影越來越大,說明距離此處越來越近。
「不會是河面上的水鳥吧,或許咱們能夠射下來一隻打打牙祭。」一名士卒舔著嘴唇說道,只不過他還沒有說完,腦袋就被什長狠狠的打了一下。
「你小子是不是餓瘋了,怎麼可能有這麼大的水鳥,而且在白溝河兩天多,你什麼時候見過水鳥?這鬼地方,能吃的東西都快讓人吃乾淨了,水鳥活不到現在!」什長有些恨鐵不成鋼的說道,不過他似乎突然意識到什麼,猛地抬頭看向那幾道黑色的影子。
不是水鳥,也不可能是其他動物,那麼這不斷移動、靠近的,只有可能是人!蒙古軍隊沒有船隻,那這黑影,自然是南蠻子!
「敵襲!」百夫長已經反應過來,嘶聲吼道。
「敵襲!」整個水寨中懶懶散散的蒙古士卒頓時亂作一團。
不只是這幾道黑影,很快另外兩個更加龐大而且來的更快的黑影也出現在水寨的另外一個方向。還不等水寨中的蒙古士卒回過神來,轟鳴的炮聲就已經打破了霧氣中的寧靜。
無數的炮彈捲動霧氣,重重的砸在水寨上,爆炸掀起的氣浪將站在棧橋上的蒙古士卒直接掀翻,有的士卒手抓不穩,甚至摔入水中,掀起巨大的浪花。不斷有蒙古士卒驚慌失措的沿著棧橋跑動,而千夫長和百夫長們正聲嘶力竭的呼喊士卒,讓他們抄起弓弩準備迎戰。
水寨側後方的箭樓上,無數的箭矢呼嘯而出,直接撲向那越來越近、越來越大,有如小山一般的明軍北洋艦隊的炮船。只不過炮船上早就樹起了盾牌,那些箭矢多數是密密麻麻插在盾牌上,根本殺傷不了後面的士卒,更何況為了盡最大可能減少被箭矢射中的可能,炮船甲板上一層的火炮根本沒有推出,主要都是依靠甲板下層的火炮進行轟擊。
炮船在建造時候就考慮過和敵人近戰、引來箭矢的可能,所以下層舷窗設計的並不大,又被炮管佔據了大半邊,所以除非是神箭手,不可能傷害到炮艙中的士卒。
炮彈重重的砸在水寨的棧橋和箭樓上,只不過因為蒙古人在建造水寨的時候,顯然是把這水寨當做防止明軍進攻的第一道防線,煞費苦心,所以即使是被有如冰雹傾盆而下的炮彈重重砸擊,那兩座箭樓也只是在不斷搖晃罷了,並沒有徹底倒塌的跡象。
「撲通!」一聲巨響,石彈從天而降,落在炮船不遠處的水中,掀起巨大的水柱,翻滾的河水狠狠拍打在戰船上,導致整一艘戰船甚至都有些搖晃。而更多的石彈也是霹靂而來,有的直接重重砸在炮船上,如果不是炮船甲板上沒有多少人,而甲板本身很厚,恐怕這石彈砸下來,非死即傷。
「調轉船頭,壓制蒙古韃子的投石機!」蕭光有些狼狽的沖入船艙中,大聲下令。海軍炮船冒著很大的風險殺到這麼近的距離上,一來是為了吸引蒙古韃子的注意,二來自然是為了誘使蒙古韃子的投石機現身。
還不等投石機第二輪拋射,兩艘炮船都是猛地打橫,一側的火炮全部對準石彈飛來的方向,
「放!」蕭光的聲音在炮艙中回蕩。
所有的火炮同時釋放怒火,整個炮船甚至都向後退了一下。
無數的炮彈呼嘯著飛入越來越濃的霧氣當中,雖然看不見到底取得了怎樣的戰果,但是蒙古韃子的投石機顯然不再發射。蒙古人估計也回過神來,意識到明軍不可能單單憑藉著兩條炮船就想著殺上水寨,所以弓弩手和士卒們都是一邊藏身一邊仔細打量著這兩艘剛才展現出巨大威力的炮船。
百夫長心有餘悸的看著在濃霧中時隱時現的兩艘明軍炮船,突然間想起來什麼:「剛才南蠻子那幾條小船呢?」
河面上巨大的身影是南蠻子的炮船,那麼一開始出現的小身影自然應當是小船,可是那些小船······周圍的士卒顯然也意識到這個問題,大眼瞪小眼,都有些狐疑的看向身邊。
「轟!」一聲巨響傳來,剛才在炮彈的肆虐下就搖搖欲墜的一側棧橋,此時好像被一雙大手硬生生的從下向上托舉,猛地向上鼓起,然後徹底斷裂,木頭和鐵索飛上空中,又紛紛揚揚掉落下來,激起大大小小的水花。
百夫長大叫一聲不好,可是為時晚矣。
那幾艘尋不到蹤影的明軍小船,一下子從棧橋一側駛出,原來剛才趁著蒙古軍隊驚慌失措,以及明軍炮船封鎖了棧橋沿線,這些小船竟然直接冒著自己人的炮彈,縮入了棧橋下面,難怪一直沒有被人發現!
而這些小船的目的,也已經很明顯,就是近在咫尺的箭樓。
本來這棧橋就是連接兩側箭樓和水寨的,顯而易見,明軍小船將棧橋炸斷,就是為了防止蒙古軍隊支援。
箭樓中的蒙古士卒顯然也發現了越來越近的明軍船隻,更意識到自己正面對的處境,無數的箭矢呼嘯著沖向那些小船。
「盾牌!」這些小船的領隊是兩淮軍第三旅的都頭仇忠,不等箭樓上張弓搭箭,仇忠就下令舉起盾牌。箭矢刺在盾牌上,發出「砰砰」的聲響,而大小不一的盾牌之間,本來也有難以合攏的縫隙,一支箭矢直接從縫隙中飛過去,刺穿了後面搖櫓士卒的胸膛。
「小心!」仇忠咬緊牙關,他麾下的這些將士都是從軍中遴選出來的精銳,雖然大家都抱著視死如歸的心態,但是仇忠還是很希望能帶著他們活著回去。
箭矢更加密集,顯然蒙古人也已經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而大量的弓弩手從寨牆上跑下來,沿著堤岸和棧橋跑動,意圖尋找最合適的射箭地點。一發石彈呼嘯著落在本來就不平靜的水面上,距離石彈落點最近的一條小船直接硬生生的被掀翻。
這些小船都是仇忠帶人從上游費盡心思找來的漁船,自然不可能像軍中戰船那樣或多或少都有一定的抗顛簸能力。船上的七八名士卒落入水中,都是江南兒郎,這點兒水倒是困不住他們,一個個也不露頭,直接向著不遠處的棧橋潛行。
水面上幾乎被漂浮的箭矢覆蓋,而更多的箭矢還在沒頭沒腦的從箭樓上、棧橋上射下來。
「火箭,快放火箭!」不知道是誰如夢初醒,大聲喊道。
大霧越來越濃,不只是遮擋了視線,就連原本架設好的火盆,都只有零星火點還在跳動,蒙古士卒們慌張的點燃火把,張弓搭箭。
前面開路的兩條小船已經直衝到箭樓下面,仇忠一揮手,盾牌開處,兩名士卒飛快上前,便要把炸藥包綁在支撐箭樓的柱子上。這箭樓的柱子和剛才棧橋的柱子差不多粗細,只要能夠炸掉一角,整個箭樓也會坍塌。剛才炸掉棧橋,一來是為了阻止蒙古士卒支援,二來也是為了試驗一下炸藥包是不是真的能夠做到。
「噗!」一聲輕響,密集的箭矢將那兩名士卒射成刺蝟。站在岸上的蒙古弓弩手顯然也發現了明軍的船隻,正在拚命放箭。
一旦箭樓被摧毀,整個水寨將會完全暴露在明軍炮火之中,到時候蒙古人要麼是放棄水寨,要麼是和明軍同歸於盡,顯然他們也不想看到這樣的結果。所以哪怕是飢腸轆轆、疲憊不堪,也要拚命阻止明軍。
不幸中的萬幸是,那兩名士卒倒下的時候,及時將懷中炸藥包扔到船上。小船攜帶的炸藥包不多,浪費了一個,就等於少了一線成功的機會。
仇忠正打算讓后兩名士卒衝上去,身後突然傳來慘叫聲。蒙古人的火箭射中了後面兩艘明軍船隻,熊熊大火點燃了船上的炸藥包,兩艘船隻直接攔腰炸斷,而船上的士卒根本來不及逃生,便被大火和爆炸吞噬。
岸上和水寨中的蒙古士卒爆發出歡呼,顯然他們吃了火器那麼多苦頭,今天看著明軍自己遭了殃,自然高興。
仇忠暗暗咬牙,徑直越過前面有些驚慌的士卒,一把搶過炸藥包衝出去,旁邊的士卒忙不迭的上前送繩子,不過還不等那士卒舉著盾牌衝出去,四面八方飛來的箭矢就將他射成刺蝟。
渾身上下傳來劇烈的疼痛,仇忠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中了多少箭,但是他知道,懷中的炸藥包還在,而那支撐箭樓的柱子,就在眼前。新式的炸藥包用的是和開花彈一樣的原理,只需要狠狠拽出那根線就可以點燃,不用再費勁的點火。
一種無力和黑暗的感覺沿著四肢蔓延,仇忠從未感到過如此疲倦。
鮮血順著他的衣甲流淌,流入船中,匯入河水中。
猛地回頭看向船上的士卒,將士們正目不轉睛的盯著他。
「弟兄們,還有一個箭樓,去炸掉它!」仇忠大聲吼道,猛地撲到那柱子上,雙腳狠狠一蹬船隻,不等船上士卒們反應過來,船隻就已經打著轉向遠處而去。而斷後的兩艘船急忙一左一右衝過來護住。
「都頭!」明軍士卒大聲吼道,聲音已經有些凄厲而哽咽。
甚至就連周圍的蒙古士卒都看呆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