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九章 漢箭朝飛金僕姑(上)
葉應武的意思汪立信他們自然已經明白過來,對於大明來說,分別對付蒙古主力和幽燕守軍,確實有些吃力,畢竟明軍的兩大主力戰軍都被牽制在了河西,而後面趕過來的荊湖軍和宣武軍短期內還沒有辦法抵達戰場,所以分開作戰對於接收了大量土地州府而變得戰線太長的明軍來說,絕對不是什麼好事,甚至還是把自己往火坑裡推。
所以葉應武索性直接讓出太原府一線,集中軍隊固守太行八徑,從而避免蒙古軍隊威脅到華北的明軍,同時在大河南北岸構築防線,憑藉水師和葉應武親自率領的神衛軍、禁衛軍這一外一里護衛親軍拖住戰局。只要明軍能夠突破幽燕,整個蒙古腹地都會暴露在明軍面前,到時候只要蒙古人還不是傻子,自然會乖乖從大河邊退兵。
雖然這樣的策略看上去有些兵行險招,但是葉應武清楚,汪立信他們也很清楚,對於大明來說,這是最好的選擇。
畢竟誰都不想看著北伐最後落得一個草草收場、無功而返的下場,華夏已經等了三百年,沒有再等下去的道理了。從當年宋軍一敗再敗於白溝河開始,華夏對北伐、對勝利的渴望足足三百年,三百年中一退再退,三百年中天之將傾,三百年中江山寸寸染血。
三百年後,這一戰不能再失敗!
只是如果這樣做,就意味著葉應武將會違背自己當初給政事堂幾位相公做出的承諾,親臨前線,就意味著大明皇帝隨時都要承受風險。皇帝君主是一個王朝的根基和核心所在,不能有任何差池。當初葉應武尚未登基的時候率軍衝殺在第一線,朝中官員還不好意思說什麼,但是到了現在,這件事可就沒有那麼簡單。
「如果不冒險的話,何來勝利?」葉應武反問道。
汪立信當即上前一步:「還請陛下三思!對於大明,這次北伐本來就甚是倉促,就算是失敗也情有可原,更何況現在北伐剛剛開始,誰都沒有辦法妄下定論。而陛下現在就讓自己處於這樣危險的位置上,我等為臣子的不能不為陛下的安危考量。」
不等汪立信說完,一向沉默寡言、對於政事實際上並沒有多大興趣的郭守敬,有些出人意料的向前一步:「陛下,北伐可以失敗,但是陛下不能有什麼意外,到時候這個後果,大明承擔不起!還請陛下三思!」
「陛下三思!」一眾官員此時都忍不住向前一步,朗聲說道。
雖然葉應武是大明的開國皇帝、馬上君主,但是從他的為人和施政之中已經能夠看出,就算葉應武不是千古明君,也絕對不是那等聽不得別人勸諫以及不好後果估計的人,更何況官員當面反駁皇帝、曉以利害的傳統,延承自前宋,在華夏已經有幾百年,說根深蒂固也不為過,所以這些官員們在這等情況下也就沒有什麼好遮遮掩掩的了。
這是明確在告訴葉應武,北伐可以失敗,但是葉應武作為皇帝不能冒險!
「你們都是這麼認為的?」葉應武沉聲問道。
汪立信他們沒有人回答,只是躬身行禮。這個時候,就算有誰心中存在異議,自然也不敢說出來,到時候且不說葉應武是怎麼考慮的,汪立信他們也會懷疑此人是不是處於阿諛奉承的目的,畢竟古往今來,皇帝因為聽信一些小人的溜須拍馬而做出錯誤決定的先例可不少。
葉應武微微皺眉頭,其實汪立信他們的意思葉應武很清楚,甚至換位思考的話葉應武自己也很有可能有和汪立信他們一樣的想法。皇帝親臨前線,確實危險,很容易成為敵人擒賊先擒王的目標,而且現在大明皇室血脈單薄,葉應武的幾個孩子年齡太小,一旦葉應武出了什麼意外,到時候不是仿照前宋太后垂簾聽政,就是直接讓葉應武的兄長葉應及即位。
無論是垂簾聽政還是葉應及就位,實際上都意味著君主和下面官員的重新熟悉過程。畢竟自文天祥以降,整個朝堂上的絕大多數官員,都是葉應武的親信,是當初的從龍之臣,但是和葉應及以及陸婉言並不熟悉,到時候難免會出現動蕩。
在另外一個時空中,朱氏明朝的土木堡之變,就是最好的例子。明軍一敗失去君主,敵軍壓境,如果當時不是有于謙橫空出世、力挽狂瀾,恐怕大明的國祚也就戛然而止了。現在葉應武也面臨著這樣的風險,如果整個北伐過程中哪個環節出了缺漏,很有可能導致蒙古軍隊突破明軍阻攔,導致自己有什麼不測,到時候葉應武可沒有辦法寄希望於大明也能有人像自己當初拯救前宋一樣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於將傾。
沉默了片刻,葉應武轉身看向輿圖。
輿圖上明軍各部高歌猛進,在已經被蒙古人放棄的土地上狂飆。可是誰又能看到,在那不斷向前推進的紅色箭頭後面,暗藏著滾滾殺機?
抬頭看向汪立信他們,葉應武似乎已經想明白,沉聲說道:「諸位卿家,朕想問你們一個問題,一旦北伐失敗,大明可還有支撐之餘地?」
整個御書房中頓時鴉雀無聲。
汪立信張了張嘴,什麼都沒說。
大明此次北伐,實際上並沒有做好萬全的準備,如果不是從南洋有大批的糧草北運,恐怕葉應武最後都不會下定決心北伐。可以說這一次大明是傾盡全力而北伐,不只是為了華夏三百年收復幽燕的夢想,也是為了和蒙古之間有一個徹底的了斷。
一山不容二虎,大明和蒙古多年逐鹿,既然全面開戰,自然就要分出個勝負,否則雙方都不會善罷甘休。
大明以傾國之兵、傾國之錢財北伐,調動的不只是前線的地方州府以及主力戰軍,大明朝廷上下因為北伐已經忙碌的團團轉,整個國庫多年儲備下來的家底正在如流水一般消耗,而民間的商賈也都積极參与其中,大量的資金傾家蕩產也要砸進來。
可以說現在的北伐,已經和大明的國運捆綁在一起,甚至和大明的國魂捆綁在一起。
三百年前宋太宗北伐,大敗而歸,從此之後煌煌炎宋彷彿被徹底打斷了脊樑,再也沒有向北進攻的能力,安安分分在北方民族的傾軋之下支撐了三百年。而三百年之後,大明崛起,一如當時日月初生的煌煌炎宋。如果此時大明北伐失敗了、退縮了,不只是元氣大傷,甚至整個王朝也會因此被打沒了脾氣,也會因此再一次淪落到和前宋一樣的地步!
到時候別說葉應武,就是現在站在這御書房中的這麼多人,又有何顏面面對將要再一次遭受塗炭的百姓,面對黃泉之下的列祖列宗,面對天空之上咆哮的英靈?!
葉應武一句話不說,目光直勾勾看著汪立信等人。
多年來在葉應武的帶領下、在前線將士的浴血廝殺下,很多人甚至已經有一種潛意識,那就是大明絕對不可能失敗,就算是失敗了也會很快東山再起。但是這一次北伐不比往常,前宋北伐失敗了,三百年再也沒有回到原點。大明如果北伐失敗了,以現在大明久經戰亂、並不強盛的底蘊,很有可能是分崩離析、一潰千里。
等到了那個地步,就算是有葉應武,又有何用?
「如果朕戰死了,能夠換來北伐的勝利,那也可以!」葉應武冷聲說道,手狠狠地一拍桌子,「朕現在擔心的是,一旦北伐失敗,朕是不是要做那宋文帝,做那『元嘉草草』,狼狽的重新跑回南京!」
元嘉草草,贏得倉皇北顧。
所有官員們都暗暗吸了一口氣,這樣的罪名,他們承擔不起,而且都是主戰派出身,誰也不想看著當年劉義隆的悲慘在自己身上、眼前上演。華夏有過一次又一次這樣的尷尬和悲涼,絕對不能再應在大明身上!
汪立信輕輕搖頭,沖著葉應武一拱手:「還請陛下下旨意。」
雖然汪立信總感覺葉應武這一番話當中還是有很多破綻,但是他並沒有想反駁的意思,一來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周圍的官員,尤其是那些年輕氣盛的官員,胸腔中的滾燙熱血都已經被調動起來了,漲紅著臉頰恨不得跟著葉應武現在就上戰場,汪立信並沒有想要「舌戰群儒」的膽量,二來汪立信作為一個實打實的主戰派,自然也明白葉應武御駕親征,必然會大幅度提升北伐勝利的可能,所以如果不是考慮到葉應武對於大明的重要性,他並不反對葉應武御駕親征。
畢竟自前宋以降,主戰派都堅定地認為,皇帝御駕親征對戰爭勝利有很大的促進作用,所以當初寇準擁著宋真宗直奔澶州,而後來虞允文虞丞相北伐,也是和宋孝宗君臣約定東西兩路齊頭並進。而汪立信自問沒有文天祥、陸秀夫等人的能力勸說葉應武回心轉意,所以他能做的也就只有全力支持葉應武了。
「還請陛下下旨意!」一眾官員紛紛跟上汪立信。
葉應武也是鬆了一口氣。他很清楚自己這麼做有些冒險,但是更清楚如果現在再不這麼做的話,恐怕自己將要面對一個很難收場的北伐。
甚至有可能大明和蒙古之間的優劣都要逆轉。
葉應武別無選擇,也只有做出最好的選擇。
「即刻下令,天武軍在太行山各處布置防線,依託大河和太行山死守各條道路,不能放蒙古韃子一兵一卒進入燕趙之地,另外天武軍主力全力配合兩淮軍進攻幽燕。另外下令神衛軍急行軍先行趕往河洛!」葉應武朗聲說道,「傳令其餘各主力戰軍,北伐成敗、大明存亡,在此一戰,務必全力為戰,向前,再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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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東寧府都在隆隆的炮聲中顫抖。
為了儘快突破蒙古韃子的防線,掃蕩遼東守軍,鎮海軍上來就沒有留手的意思。火炮、飛雷炮架起來對著各處城牆城頭狂轟亂炸。北地乾燥寒冷,所以一般都是以黃土、黑土夯實作為城牆,外面並沒有城牆磚,所以在火炮和飛雷炮面前就像一張薄紙。
再加上遼東地處偏遠,苦寒之地,蒙古本來也就是對當初女真人留下來的城牆進行加固,城牆低矮不說,也缺少馬面、敵台等在中原和江南已經很常見的城防構造。不過話說回來,就算是有的話,對於集中火炮不停轟擊的明軍來說,似乎也不是什麼難以解決的問題。
畢竟鎮海軍這些喪心病狂的殺胚們,見到東北林海粗大的樹木,自然也就沒有客氣的道理,結果導致最後建造的巢車、雲梯車都要比城牆高上一大截,七八輛雲梯車並排向前,已經儼然像是一道移動的城牆。
架在雲梯車上的輕型火炮居高臨下對著城牆上的蒙古士卒點名,不斷有煙塵激蕩,伴隨著蒙古士卒的慘叫聲。而更多的明軍將士有如潮水,已經越來越接近城牆。
「已經開始攻城多半個時辰了。」站在巢車上,王大用眯著眼睛說道。
「萬事都要有個過程。」王虎臣放下千里眼,沉聲說道,「一天之內,拿下東寧府應該沒有多大問題,尤其是咱們現在已經拿到了東寧府的城防布置,火炮和飛雷炮能夠對躲在城牆後面的投石機直接清除,從而避免等會兒步卒攻城時候還被反咬一口。」
「這一次錦衣衛功勞最大。」王大用感慨一聲。
王虎臣笑了笑:「以後這戰有的咱們打,所以第一次首功讓給他們也罷,畢竟整個北伐道路上,合作的機會可多著呢。」
王大用點了點頭,剛想要說什麼,一名士卒順著梯子爬上巢車——為了方便上下聯絡,在巢車吊房外還是放出了軟梯供人上下——走到王大用和王虎臣身邊,拱手說道:「啟稟將軍、督導,東寧府的西門似乎生變,一隊蒙古人在離開的時候受到了阻攔,導致只有一半人跑出去,其餘人似乎被困在了城中。」
「什麼?!」王虎臣和王大用都是一怔,當下里紛紛舉起千里眼向最遠處望去,果然不知道什麼時候,隱隱有煙柱升起,只不過因為剛才兩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正面城牆上,倒是沒有看到這隱約的煙柱。
「還記不記得昨天網上那回來稟報送上輿圖的錦衣衛探子?」王虎臣突然想起來什麼。
「你是說女真人和蒙古人內鬥了?!」王大用吃了一驚。
吸了一口涼氣,王虎臣一邊下令放下巢車,一邊在吊房中踱步,沉聲說道:「這裡面應該不會有詐,畢竟將城防圖紙全都交出來,說明女真人是真的想要和咱們合作,從而保住性命,既然如此,也就沒有再和蒙古韃子合作來使詐的道理。更何況女真人也不傻,這一戰如何抉擇某想他們自己也應該清楚。」
「既然如此,十有八九是城中女真人反了。」王大用點了點頭,「那咱們現在應該如何是好?」
「蒙古韃子在城中人數並不多,多數還是女真人和渤海人士卒,如果是女真人全都反了,必然不可能只有這麼點兒動靜,應該只是西門那邊出了問題。」王虎臣分析道,「只不過咱們這邊火炮轟擊的這麼厲害,女真人應該已經受到了震撼,到時候只要隨便喊兩句,自然都會反了。當務之急,應該為弄清楚西門那邊到底是怎麼了。」
王大用不等吊房落地,直接跳下去,三步並作兩步沖向戰馬。
周圍鎮海軍親衛騎兵紛紛上馬,等候命令。
「小心為上!」王虎臣走到王大用馬前,沉聲說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剛才只是某的推測,誰都不知道女真人到底在打什麼算盤。」
王大用重重點了點頭,大喝一聲,身後的騎兵也都紛紛揚鞭跟上。
王虎臣站在滾滾煙塵中,抿著嘴看向西方。
不管女真人想要做什麼,鎮海軍對這東寧府,是勢在必得。
至於之後怎麼處理女真人,那就是朝廷的問題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