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六章 燕雲遼海塵萬丈(下)
一隊蒙古騎兵穿過破敗的村莊。
被火焰吞噬過的斷壁殘垣在風中訴說著這裡曾經發生過的慘劇,甚至可以在很多牆邊角落裡看得到直接浸染到土地中的鮮血,觸目驚心的深沉血紅色甚至還有隱約可以辨別出來的枯骨,不忍直視。
「不知道哪個天殺的,竟然搶先一步。」帶隊的蒙古千夫長用蒙古語低低咒罵一聲,根據那些散落在斷壁殘垣間的枯骨可以看得出來,這裡被洗劫的時候,還是有人居住的,有人居住就意味著至少還有糧食和家畜,至少還能夠讓整支隊伍填填肚子。
哪怕是吃不飽,總比現在飢腸轆轆到只能喝水來得好。
舔了舔嘴唇,嘴中沒有絲毫的味道。口糧袋中最後一條肉乾在幾個時辰之間就進了千夫長的肚子,只是可惜顯然這肉乾沒有給千夫長繼續支撐下去的力量,千夫長的肚子早就在咕咕叫了。
身邊跟著的騎兵也都是一般無二的在馬背上東倒西歪,千夫長相信如果不是這些人是坐在馬背上,恐怕早就摔在地上了。還好這荒無人煙的原野上,什麼都缺,唯一不缺的就是戰馬吃的青草。這些長途奔跑、很是疲憊的戰馬,只要人稍微有看不住,就直接衝到路邊啃食青草。
對此,大多數的騎兵實際上都是聽之任之了,畢竟他們已經沒有多大力氣拽住馬韁將戰馬拽回去了。
這也導致千夫長帶著九百多人擺脫明軍的追擊,結果到現在身邊連五百都不夠,顯然那些人都以各種各樣的可能在路上掉隊了。
千夫長深深呼了一口氣,想要招呼身邊手下去看看這還有沒有什麼能夠吃的,實在不行殺馬也要支撐下去,畢竟明軍的步騎追兵隨時都有可能衝上來,沒有力氣的五百人,還比不上有力氣的兩百人。
如果可以的話,千夫長散發著綠光的眼睛從戰馬轉移到士卒身上,如果可以的話,那些不屬於蒙古部落的女真人騎兵,完全也都可以作為糧食。
就在幾名蒙古士卒跳下戰馬準備到房屋已經坍塌一半的屋子中看看的時候,一聲悶響傳來。
千夫長有些驚訝的低頭看著自己胸膛上赫然出現的血洞,低低呻吟一聲,最終還是一頭從馬背上栽落。
這一聲悶響,就是信號,很快院落中、街道拐角中,一道道形如鬼魅的身影出現,神臂弩和火銃或是發出刺耳銳嘯、或是發出陣陣悶響,一片一片的蒙古騎兵在猝不及防中倒下,至於這些倒下的人有多少是被箭矢和鐵彈打中,有多少是驚訝之中嚇的一頭栽下馬背,那就不得而知了。
一名明軍都頭一腳踹開只剩下一半的院落門,刀光閃動,一名踉踉蹌蹌爬起來的蒙古士卒被他一刀砍掉了半邊身子,鮮血噴涌。而更多的明軍將士怒吼著從破敗的房屋中、坍塌的牆壁后甚至還有地窖中衝出來,殺入混亂不堪的蒙古韃子當中。
本來這些蒙古人就已經飢腸轆轆、疲憊不堪,在加上唯一對他們還有通靈能力的千夫長被明軍很準確的上來一槍的就幹掉,所以現在這些蒙古騎兵已經徹底亂了陣腳,有如無頭蒼蠅在混亂的自家人和怒吼的明軍士卒之中來回衝撞,很快就被越來越多的明軍將士淹沒。
狼牙棒重重的砸在一名蒙古士卒頭上,直接將頭盔和頭顱砸的硬生生凹下去,紅白色相間的腦漿、鮮血噴涌飛濺。那名蒙古士卒猙獰的瞪大眼睛看著眼前殺掉自己的人,只是不知道他這猙獰是憤怒和不甘多一些,還是疼痛多一些。
徐晨看都不看被自己狼牙棒砸死的人,頓住腳步大聲吼道:「發訊號!」
身後的親衛忙不迭拉響訊號煙花,這種工部專門為軍隊改進的訊號煙花,雖然依舊只有一響,但是在天空中炸裂開來,顏色絢爛不說,煙花花朵也甚是龐大,即使是在晴空萬里下,也能夠看的清清楚楚。
煙花炸裂,明軍將士吼叫著從徐晨身邊左右衝過,撲向前方蒙古韃子。
而馬蹄踏動大地的聲音傳來,一隊隊騎兵出現在地平線上,而在這些騎兵隊伍當中,赤色龍旗迎風飄揚。
徐晨下意識的看了一眼眼前的戰局,只是可惜沒有多少能夠留給騎兵們收拾的了。這些像餓狼一般嗷嗷叫的小夥子們一定會抱怨。
「旅長,說好留給咱們的蒙古韃子呢?!」說曹操曹操到,一名年輕小將一馬當先沖入村子中,手中馬槊揚了揚,有些不甘心的看著眼前已經一邊倒的戰局。此時騎兵衝過去,反倒是有可能給殺得正起興的步卒添亂,所以小將及時拽住馬韁,然而嘴上應該有的抱怨還是一句不少,「旅長你這麼說話不算?!」
「你小子還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竟然敢這麼和老子說話,別以為老子不敢收拾你。」徐晨頓時毫不猶豫的喝道。
這年輕小將正是王翼周。因為兩淮軍第一旅在合蔡鎮血戰蒙古韃子的戰績足以彪炳史冊,所以朝廷不但在鐘山舉行祭奠儀式,為第一旅戰死將士立碑,還下令兩淮軍盡最大可能重新組建第一旅,並且將所有在合蔡鎮一戰中存活下來的第一旅將士就地提拔。王翼周也就順理成章的成為了十將,手底下也有十來號弟兄。
對於陛下和兵部的決斷,王安節自然不敢怠慢,很快以這些第一旅倖存將士為骨架,從各旅抽調精銳重組的第一旅,浴火重生。而徐晨雖然還是第一旅的旅長,但是實際上他已經成為了真正的兩淮軍甚至是大明各大主力戰軍中的王牌旅旅長。
王翼周還想要說什麼,臉上的笑意卻一下子凝固了。
徐晨看到了他的表情,自然明白為什麼。
被大火焚燒過的房屋、坍塌的牆壁、焦黑色的枯草,還有家中使用的鍋碗瓢盆、農具衣服,都散亂的每一處角落,可以想象有人粗暴的翻動房屋中的擺設,然後將這些不值錢的東西全都隨手扔出來。
更觸目驚心的,是不知道生前承受了多少痛苦的枯骨,靠在牆壁上或者趴在曾經存在的門檻上,大火吞噬了他們的肌體,也吞噬了他們的靈魂。而更多身首異處的屍體,集中倒在街道兩旁的小巷中,可以想象蒙古人曾經在那裡進行了有計劃的集體屠殺,屍體上的刀痕和被鮮血染成紅色的土地,無聲無息的控訴著曾經的暴行。
看到這一幕,王翼周怎麼都不可能笑出來。周圍所有騎兵也都是臉色一沉,悄無聲息的攥緊馬槊。
王翼周和其餘騎兵一起在村子十多里開外游弋,等待信號,所以一開始並沒有進入過村子,並不知道村子中竟然有這樣的悲慘,還以為這只是一座被放棄的村落。
「咱們終究是來晚了一步。」徐晨嘆息一聲,「之前實施暴行的那一隊蒙古韃子,不知道向哪裡去了。不過至少咱們在這裡消滅了不少蒙古人,還有一個千夫長,勉強算是可以慰藉這裡死難的父老鄉親。」
話音未落,徐晨回頭看了一眼親衛隊長,親衛隊長會意,指揮手下前去收斂死難的村民屍體。
前方的殺聲已經漸漸平息,十多名蒙古騎兵跪倒在地上,雙手高舉,驚慌的看著圍著他們打轉的明軍士卒。
這些蒙古騎兵都是女真人,畢竟真正的蒙古人都知道,明軍是不可能放過自己的,尤其是在這等剛剛被屠殺洗劫過的村落,所以他們就算是拼盡最後一絲力氣也要抵抗。而女真人不同,本來他們就是被強拉的壯丁,在機上飢腸轆轆,實際上早就無以為戰,蒙古人還在的時候尚且可以裝裝樣子,蒙古人都戰死了,他們自然也就沒有抵抗的鬥志了。
畢竟在之前大家都飢餓不堪的時候,女真人分到的糧食遠遠比蒙古人少不說,那些蒙古人看向女真人的眼神,分明就是想要將他們也都一併吃掉的意思。
王翼周低低咒罵一聲,正想要催馬上前,徐晨手中狼牙棒猛的一抬,攔住王翼周的去路。
「旅長!」王翼周的眼睛已經通紅。
「旅長!」周圍明軍騎兵同時喊道。
徐晨霍然回頭,冷聲說道:「大明現在需要戰俘!」
徐晨說的是事實,對於大明來說,不缺錢,也不缺少北伐的精銳士卒,但是缺少勞力,尤其是苦力。所以朝廷在北伐之前就曾經下達過明確的命令,盡量多抓俘虜。
雖然徐晨知道這些女真人為虎作倀,跟在蒙古人屁股後面沒少做壞事,甚至有的時候蒙古人懶得下手了還會讓女真人去。所以這些女真人手中漢人的鮮血一點都不少,更何況華夏和女真,本來就是百年世仇!
但是徐晨不能殺掉他們,甚至還要派人護送他們回去,因為這些人將會為大明直道的修建、運河的疏浚出力。
被徐晨這一聲大喝,王翼周雖然還想爭辯,一句話梗在喉頭,最後什麼都沒說。
而在此時,站在屋頂上眺望的一名士卒喊道:「有人,騎兵!」
村子中打掃戰場的明軍將士都是吃了一驚,紛紛提起手中的兵刃。
一隊足足百人的騎兵飛快衝向村子,而一面赤色龍旗在騎兵隊伍中迎風飄舞。看到這赤色旗幟,將士們頓時鬆了一口氣,而徐晨卻是皺了皺眉頭,沖著王翼周使了一個眼色。
王翼周顧不上其他,點了點頭便招呼手下將士跟上去。
作為兩淮軍的精銳,第一旅自然當仁不讓的充當北伐前鋒,甚至在北伐還沒有開始時候就殺入蒙古控制州府中,為兩淮軍掃清道路。所以第一旅是兩淮軍各部當中沖在最前面的,左翼的第二師和右翼的第三師距離第一旅實際上都有幾十里的距離,而且就算是急行軍趕上來,這兩個師也不可能抽調百餘人騎兵先行。
畢竟騎兵對於明軍來說,還是好東西,除非十萬火急,誰都不會這樣暴殄天物。百餘名騎兵一旦被蒙古韃子大隊發現,就算是想要逃命,也必然會被吃掉大半。
所以在這個時候出現的明軍騎兵,是真是假還真的難以辨別。
這也是為什麼徐晨讓王翼周前去一探究竟。王翼周這小子勇猛不說,還繼承了王堅、王安節一脈相傳的聰慧,甚是機靈,所以徐晨相信,如果有什麼不對勁的話,王翼周一眼就能看出來。
而周圍明軍騎兵也都暗暗含了一口氣。兩淮軍第一旅是精銳,這體現在很多方面,其中很重要的一方面就是第一旅是兩淮軍騎兵擁有數目最多的一個旅,足足三四百人。就算是對面來的是蒙古韃子上百人本部騎兵,第一旅也有信心讓他們吃不了兜著走。
更何況在這周圍,大多數的蒙古騎兵實際上已經是女真人、唐兀人甚至渤海人在充數了,真正的蒙古騎兵已經難覓蹤影,更不要說蒙古本部騎兵以及怯薛軍這樣精銳中的精銳。
前面王翼周和那領隊的都頭交談兩句之後,立刻帶著人迴轉。
徐晨鬆了一口氣,王翼周顯然是已經驗明過對方的令牌,這小子將門世家出身,實際上還算個半吊子皇親國戚,在這方面自然很有經驗,他認為沒錯的令牌,自然就不會有錯,這一點上徐晨是信任王翼周的。
「旅長,陛下詔書!」王翼周上氣不接下氣的衝過來,「來的這一隊騎兵是禁衛軍的人。」
「禁衛軍的人?」徐晨頓時怔了一下,禁衛軍是陛下親軍,陛下動用自己親軍前來送詔書,說明這一道詔書真的是重中之重。
「徐旅長果真是英勇異常,害的兄弟一番好找,沒有想到徐旅長竟然已經衝到這裡了。」那禁衛軍都頭是個爽朗漢子,從王翼周身後縱馬上前,沖著徐晨拱手朗聲說道。
雖然對方只是一個小小都頭,但是這氣勢陣仗看上去就非是凡人,徐晨也知道禁衛軍是從各大主力戰軍中遴選的精銳,有的人甚至為了進入禁衛軍,寧願自降等級,所以別看禁衛軍中一個小小都頭,甚至有可能曾經是個旅長也說不定。
徐晨當下里不敢怠慢,拱手還禮。
「陛下詔書,徐晨接旨!」都頭從懷裡拿出來信封。
周圍的明軍將士急忙下馬,而都頭也從馬背上翻身下來,將信封遞給徐晨:「徐旅長還請檢驗一下火漆。」
旁邊親衛遞上來小刀,徐晨接過來信封翻覆看了一遍,將火漆翹掉,展開裡面的詔書,只是粗略的掃了一遍,徐晨臉色就是一變,旋即大聲喊道:「拿輿圖上來!」
趁著親衛拿輿圖去,徐晨雙手端著詔書,沖著都頭點了點頭:「辛苦兄弟了,這一份詔書,果然有千鈞之重。」
都頭斂身一拱手:「陛下有令,請徐旅長接到詔書後立刻出發,另外屬下這百十號人也全部聽從徐旅長的調遣!」
徐晨嗯了一聲,臉上更多的是凝重,顯然他已經明白自己要承擔什麼重任,並沒有因為平白增添了上百精銳的禁衛軍騎兵而感到驚喜。
輿圖展開,徐晨看了一眼,閉上眼睛沉思片刻,方才扭頭大聲喊道:「傳某命令,即刻啟程!」
一名都頭急忙說道:「旅長,那俘虜怎麼辦?」
徐晨想都不想,冷聲說道:「軍情十萬火急,少一個人就減弱一份戰力。這些戰俘全部就地格殺,另外蒙古韃子留下的戰馬足足有五六百匹,實在不行兩個人分乘一匹,騎兵也都把副馬分出來供騎乘,即刻出發!」
騎兵的副馬,一般是作為替換所用,此時全部拿出來,顯然真的說明軍情十萬火急,需要第一旅進行長途奔襲。而看徐晨調轉馬頭的方向,是向北。第一旅是兩淮軍甚至整個主要戰場各主力戰軍最北側的隊伍,繼續向北······就是更加深入蒙古韃子的腹心之地。
所有將領都打了一個寒戰,不敢怠慢。
他們很清楚,這一戰有的打了。(未完待續。)